第15章
015
校長和教導主任的說話聲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了，溫蔻滿頭霧蒙蒙的思緒才被突然響起的下課鈴聲拉回現實。剛才有那麽一秒鐘，她差點拔腿跑出去，想問個清楚。
回家的一路上，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楚骁不在，說是要去老房子那邊拿點什麽東西，坐的班上同學的便車，很早就出發了，何叔先送了她再去接人。
*
溫行義和許知梅正在客廳裏看電視，還沒像往常一樣聽見女兒在門口喊“我回來了”，人就已經坐到沙發上。
許知梅發現了異常，眉頭輕皺，“怎麽了這是？”
“媽媽。”溫蔻擡起頭，眼睛紅紅的，“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
溫行義也放下了電視遙控器，看過來，“到底怎麽了？”
“楚叔叔和韓阿姨是不是……”溫蔻扁着嘴，說着說着忍不住哭了。
頃刻間，眼淚就淋濕了整張臉，沾着幾根不聽話的頭發，樣子特別狼狽。
“……這，蔻蔻啊……你乖，別哭了好不好？”許知梅面露難色，把她摟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爸爸媽媽就是怕你這樣，才不急着告訴你的。你骁哥哥也不想讓你知道，怕影響你學習。”
原本還心存的僥幸，這一刻徹底破滅了。溫蔻在媽媽懷裏哭個不停，耳朵裏全都是自己的嗚咽聲，聽不進去任何安慰和勸說。
許知梅看看丈夫，溫行義也看着她，兩人皆是搖頭。
這是溫蔻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楚骁的爸爸媽媽對她來說也是親人一般的存在，這麽突然地，說沒就沒了。
記得上一次見面還是大年三十的晚上，那天，老房子裏沒有一絲過年的氣氛，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早知道那匆匆一面就是永別，她為什麽不多留一會呢……
所有人都在為了顧及她的感受而隐瞞着。可是，她卻還做出那麽過分的事情。
Advertisement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身體裏的水分仿佛都要流幹了，眼睛腫得發疼。
背後傳來開門鎖的聲音，溫蔻心底一震，從許知梅懷裏鑽了出來，徑直往樓上跑去。
楚骁走過玄關擡起頭，只瞥見那一瞬的背影。
林阿姨在喊吃夜宵，他坐過去随便嘗了一點，然後端了一碗上樓。
溫蔻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發呆，聽見敲門還以為是媽媽，甕聲甕氣地說：“進來。”
随即擡眼，這角度這光線雖然只能看見個身形，但明顯不是她媽，是楚骁，手裏拿着她吃飯用的玻璃碗。
溫蔻突然想起來什麽，猛拉起被子，把自己一整個罩了進去，遮住哭腫了的眼睛，連呼吸都屏住了。
楚骁勾了勾唇，直接走到她床邊，碗擱在床頭櫃上，嘆了一聲，“起來，我知道你醒着。”
被窩裏的小姑娘一動不動。
“夜宵是醪糟小湯圓，真的不吃？”大掌隔着被子尋到她腦袋，習慣性地想去揉一揉，卻忽然頓住，語氣和表情淡了許多，“我放床頭了。”
說完，他轉身打算離開。
溫蔻突然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軟軟道：“你別走。”
楚骁聽着全身一酥，強忍着回過頭，保持很淡定的樣子，“怎麽了？”
“你過來。”溫蔻金魚似的眼睛盯着他，“快過來。”
楚骁這才發現她的眼睛腫得厲害，竭力隐忍的眸中也透出一絲心疼，他坐到床邊，手貼上被子邊緣，定了一兩秒又放開，輕聲問：“怎麽哭了？”
溫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被子往下拉了一些，露出半張臉，語氣平靜地跟他坦白：“你之前睡的那張床，是被我弄壞的。”
楚骁眸光一動，卻并不驚訝。
溫蔻接着說：“對不起。”
“哦。”楚骁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帶着微微的笑，“原來你那天早上，真是心虛。”
這人可真會抓重點，溫蔻腹诽着。
可是她現在好像漸漸能體會到他的感受了。別看他平時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往心裏去，那是因為他最真實的情緒全都隐藏在心底。
就像父母去世這件事，他肯定只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誰也不告訴。
原本迫切想要把話說開的欲望，這會兒卻徹底消失了。他不想讓她知道，那就不知道好了。
他心裏一定特別難過，就不要再分心來管她。
溫蔻把床頭櫃上的碗端起來，半碗醪糟小湯圓，很快就見了底。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怪我的，對吧？”她把碗放回去，臉上是淺淺的笑容，滿嘴甜膩，呼吸間還有隐約的酒香。
楚骁彎了唇，無奈，“下次換個法子，差點兒給我腰閃了。”
溫蔻“噗嗤”一聲低下頭，想起兩個人好像很久沒像這樣開玩笑了，說：“其實最近我都不太喜歡你。”
楚骁挑眉，有點意外，“為什麽？”
“不喜歡你那麽一本正經的……”溫蔻揪着被子說，“跟我哥一個樣。”
少年眼底多了幾分笑意，語氣也不自覺輕快了些，“不是你說的？我又不是你親哥，要注意影響，注意分寸。”
溫蔻用被子裏的腳踢他，“後面兩句是你自己說的。”
“哦，我就是這麽想的。”他點頭點得理所當然。
溫蔻突然覺得剛才的話都白說了，這人鐵了心要跟她生分，可是心底好像又計較不起來，更多的是心疼。
“算了，随便你。”她主動握住他的兩只手，“本學霸給你力量，高考要加油哦。”
……以後也要加油。
楚骁久久沒有出聲，任由她軟嫩的小手包住自己的指尖，目光沉沉地低頭凝望着。
誰也不知道他內心的掙紮。
這陣子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将對她的感情強加于她身上。萬一她真的不喜歡自己呢？萬一她真的，喜歡別的男孩呢？
以他現在的條件，她會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就像那天晚上他對她所說的那樣。但不僅是為了擋開言琛，更是為了看清他自己。
縱然現在還不到非得放棄的時候，他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未來，以及對她的感情了，是進是退，都不能莽撞。
因此才稍稍疏遠了些。
沒想到她會這麽在意。
楚骁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将面前的少女拉進懷裏，雙臂箍緊了她的背。
一個淺淺的吻落在她頭頂。
溫蔻不知道自己被親了，還在為他突如其來的擁抱感到詫異。
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清冽氣息，隔着薄薄的襯衫滲入鼻腔，侵占了整個大腦。
臉頰的溫度跟随他胸口的體溫急劇爬升，少年沉穩而有力的心跳，仿佛将她胸腔裏那一顆亂撞的小東西牽引起來，愈發不可控制。
這一刻似乎回到了從前。
她不知道她懷念的和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但此刻的心跳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就是這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思緒都快要飄上天了，才聽見他低沉含笑的聲音，“這才叫給我力量，嗯？兩只手還沒有豬蹄兒大。”
……給你手還被嫌棄了！
溫蔻推開他的胸，腮幫子鼓鼓的。
楚骁擡手理了理她的劉海，不小心碰到她臉頰，燙得都能煮雞蛋了。他很滿意，笑容更大了些，索性捏住，用手指給她降降溫，“那喜歡我這樣嗎？”
喜歡麽？
溫蔻覺得自己可能不太正常，居然有點喜歡。
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不喜歡。”她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嗓音卻像撒嬌一樣綿軟，“捏疼我了。”
楚骁彎了彎唇，用掌心揉了兩下才放過她的臉，手腕擱在她肩膀上，很閑适的姿态，“你都知道了？”
語氣也很稀松平常。
他問得不清不楚，連賓語都沒有，可她偏就聽懂了，點了點頭，漆黑的眸子垂下來，“嗯。”
楚骁低頭瞅了她片刻，忽然輕笑出聲，指腹按着她腫腫的眼皮。
很舒服的力道，溫蔻不自覺閉上了眼。
黑暗中，他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嘆息：“幸好當時沒告訴你，不然葬禮上哭得比我還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們家小媳婦兒。”
溫蔻惱羞成怒，可一睜眼就看見他滿臉雲淡風輕卻眼眶微紅的樣子，心底那點兒火星又散了。
“你不要忍着。”她哽着聲，像他剛才抱她那樣，把他的腦袋摁到自己肩上，“借你哭一哭，我不會笑話你的。”
少年微燙的手臂環住她。肩上，許久才傳來濕潤的觸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