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楚骁和顧廷禹約在少年宮的臺球場。
他們不是來打球的,顧廷禹直接帶着楚骁進了經理辦公室。談完事出來,已經是中午了。
工作合同一式兩份,經理給了楚骁一份,“下周末開始再過來吧。”
楚骁和他握了握手,“謝謝。”
兩個少年肩并着肩從少年宮大門出來,顧廷禹拍了拍楚骁的背,“雖然錢不多,但好歹是正經行當,有保障。”
楚骁也搭上他的背,“謝了,兄弟。”
“知道是兄弟還謝什麽。”顧廷禹笑着,指了一下對面餐館,“我請你?”
楚骁挑眉,“不然呢?你不請我啃饅頭去。”
“走吧。”顧廷禹摟着他去前面攔出租,“我請還不得請最貴的。”
楚骁拉開後座的門,随口問道:“雲居?”
顧廷禹坐進副駕駛,“師傅,雲居。”
出租車司機看了看這兩個小夥子,心道現在的學生可真有錢。
*
一頓山珍海味下去,味蕾是十分滿足的,心中卻記挂起家裏飯菜的味道。
相比于這一路上和吃飯時候的侃侃而談,此刻放下筷子,包間裏的兩名少年都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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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顧廷禹嘆了一聲,“帶我去看看吧。”
楚骁擡起頭望着他,眼眶微微發紅。
顧廷禹堅持,手從桌面上伸過去,拍了拍他的,“這麽久了,也該去看看了。”
兩人出門打車。楚骁說了個地址,司機告訴他們距離太遠不打表,直接收30塊。
30塊到郊區墓園。
到那兒的時候,天變得陰沉沉的。白色雲朵泛着灰黑,天幕仿佛随時都要壓下來。
好在沒下雨。
兩人爬上長長的由青松守衛的臺階,一路都很沉默。直到楚骁率先停在一對合葬的雙墓前,依舊沒有說話。
兩人在墓碑前放下事先買的花,磕頭,然後站了一會兒。
“其實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偶爾覺得像在做夢。”楚骁扯了一下唇,聲音很低。
顧廷禹默默地搭上他的肩,“世事無常,你看開點。”
楚骁撇開目光,“這話我聽了幾百遍了,不差你這一句。”
“那說說你感興趣的。”顧廷禹轉頭看向他,嗓音清冷低沉,“要查嗎?”
兩束目光在灰壓壓的天色裏對視,楚骁的眼底幽黑,“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知道我爸生前那個項目,到底出的什麽問題。我聽他提起過……保不準,有人拿來做文章。”
“我可以幫你。”顧廷禹拍了拍他的肩,“但是我爸身份特殊,這件事只能用自己人暗查,而且叔叔處在那個位置,案件牽扯到的人員和機構應該有點多,需要慢慢來,你別着急。”
“不急。”楚骁擡頭望着天,長籲了一口氣。
天色越來越暗沉,開始有涼絲絲的雨落在臉頰上了。
*
溫蔻一個人吃着林阿姨做的三菜一湯的時候,還不知道外面下了雨。
直到楚骁回來,拿着一把借來的黑色雨傘,褲腳和鞋子都濕了,她才咬着筷子懶洋洋地問:“下雨了?”
楚骁“嗯”一聲,接過林阿姨遞的毛巾,把外套肩頭的水擦了擦。
然後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他走到餐桌邊,穿着短袖,手臂和脖子上的線條就像畫出來的一般,看上去居然有點性感。十七歲少年年輕的荷爾蒙氣息,讓溫蔻臉頰微熱。
林阿姨添了副碗筷。
楚骁坐下來,時不時瞄一眼溫蔻,看着她低頭扒米飯的乖巧模樣,空蕩蕩的心底頓時被填滿。
其實他回來之前吃過了,這會兒裝模作樣地夾菜,裝模作樣地細嚼慢咽,等溫蔻放下碗筷,他也裝模作樣地吃完了。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各自回房。
一切都十分平靜。
十點多的時候,溫行義和許知梅一起回到家。林阿姨說兩個孩子都睡了,許知梅有點意外:“大周末的,蔻蔻睡這麽早?”
林阿姨點點頭,“吃了晚飯就上去了,一直沒動靜呢,應該是睡了。”
許知梅笑了笑,往樓梯口走,“我去看看。”
溫行義脫了西服外套跟上。
黑乎乎的走廊裏果然沒有光滲出來,許知梅開了走廊燈,又打開溫蔻的房門。
就在此時,從背後傳來一聲悶響。
許知梅立刻收手回頭,“怎麽了?”
聽聲音是從對面那間房裏傳出來的,溫行義指了指,“不知道,看看。”
夫妻倆敲了幾下楚骁的房門,聽見他應了,才開門鎖。
燈此刻是亮着的,少年穿着藏青色格子睡衣站在床邊,眉心緊皺。
“……這是怎麽回事?”許知梅一眼注意到傾斜着的床板,走過去蹲身一看,發現有一只腿斷掉了,“哎,這床質量不是挺好的麽?怎麽就……”
她正說着,突然話音一頓。
溫行義拍拍楚骁的肩,“人沒事兒吧?”
楚骁彎了彎唇,“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溫行義笑,“別的房間都沒收拾,今天跟我睡吧,讓你阿姨和蔻蔻睡一間,明兒去買床。”
楚骁點頭,臉上表情特別溫順,“好。”
*
其實外面的動靜,溫蔻全都聽見了。她一直假裝睡着,直到許知梅打開門,又關上門,上了床毫不溫柔地把她擠到一邊。
溫蔻睜開眼,被床頭燈晃得眼睛酸,用手背擋住,“媽媽?”
“裝,你再給我裝。”許知梅壓低聲音,語氣卻十分嚴厲,“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溫蔻揉揉眼睛看向她,一臉懵,“媽媽你說什麽呢?”
許知梅唇角一扯,“行啊溫蔻,你這不是想當醫生是想當演員吧?甭跟我裝糊塗,你骁哥哥房間那床腳是你鋸的吧?物理學得不錯啊,還知道控制角度,平時讓你幹點兒活你就當千金大小姐,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會玩兒鋸子呢?”
溫蔻被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沒想到老媽連作案方式作案工具理論依據都能給她分析出來,整個人都不好了。
……大學教授真可怕。
許知梅看她表情,知道這丫頭是承認了,接下來語重心長道:“你知不知道這多危險?還好是沒事,萬一……萬一你骁哥哥受了傷,傷得嚴重點兒,影響高考,甚至有個後遺症,你要我怎麽跟你楚叔叔韓阿姨交代?你這孩子,平時瞧着還挺乖的,怎麽做事這麽沒譜呢?”
“媽。”溫蔻小聲嘟哝,“我就是想整一下他……開個玩笑而已……”
許知梅面色嚴肅:“有你這麽開玩笑的嗎?拿人家身體健康開玩笑?”
溫蔻仔細想想,也覺得确實過分了,低下頭,“我知道錯了。”
“以後還胡鬧不胡鬧了?”
“……不胡鬧了。”
許知梅嘆了一聲,“你自己找個時候去道歉,媽媽不盯着,自覺。”
“……知道了。”溫蔻嘟着唇,往被窩裏鑽去。
*
頭天晚上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周日一整天,溫蔻在家都沒見着他人。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但是不敢表現出來。
晚上依舊睡得很早。
第二天去學校的路上,溫蔻捧着酸奶一小口一小口的吸,間或瞄一眼旁邊的少年。
他一直都在閉目養神,從這個角度端詳他側臉,睫毛纖長濃密,鼻梁比大部分人都要高挺一些,這顏值簡直挑不出半點毛病。
只是兩瓣唇很緊地抿在一起,看得出來,這閉目養神養得并不怎麽惬意。
溫蔻也就好意思打擾他了,“喂。”
楚骁半睜開眼,用餘光睨她,表示自己在聽着。
溫蔻清了清嗓子,吸管抵着下唇,嘴巴張張合合,最後很慢很慢地開口:“你要不要喝酸奶啊?”
說完她把手裏的小瓶子遞過去,忽覺不妥,轉身去書包裏找,“我有新的。”
“不用了。”楚骁輕笑了一聲,“我不喝這玩意兒。”
“哦。”溫蔻轉回身,把酸奶瓶子捏得一癟一鼓的,又問:“新床睡得還好麽?”
楚骁雙手交疊枕在腦後,“挺好。”
溫蔻咬咬唇,仔細看着他的臉試探:“以前那張床可能是太舊了,質量不好……”
楚骁忽然偏過頭望着她,唇角微勾,連眼眸裏都帶笑,“話這麽多,是不是心虛啊?”
溫蔻:“……”
她差點就要脫口承認錯誤了,卻聽見楚骁懶洋洋的一句:“逗你的,安靜點兒,別吵我補覺。”
溫蔻呆呆地咬着吸管,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一到校門口,楚骁就跟着他們班一個同學走了,說說笑笑,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完全把她當成空氣。
溫蔻心裏泛起一陣酸澀,默不作聲地找到垃圾桶丢了酸奶瓶子,又不自覺回頭尋覓那個清瘦高挑的背影。
雖然目光所及都是一模一樣的校服,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也只一眼,就消失在了大廳拐角。
其實她是想道歉的,她也知道應該道歉。可或許是因為自己從來都是被哄的那一方,認錯這種話太難開口了。她不禁回想起那次因為一通電話誤會了他,後來又是怎麽說出來的對不起呢……
似乎話題的主導權永遠是在他那裏。只要他只字不提,自己就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樣的狀态很令人喪氣。
更令人喪氣的是,兩人之間的相處和以前不太一樣了。雖然楚骁依舊對她很好,就如他所說,溫寒不在,他代勞了所有哥哥應該做的事情,關心她事無巨細。但與此同時,也再沒有過那種會讓她臉紅心跳的舉動。
溫蔻不知道心裏是更釋然一些,還是更失落一些。有點羞恥地說,她并不喜歡這種禮貌疏遠。
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月考,楚骁的大名回到了高三年級的光榮榜首,溫蔻這次沒考過顧廷禹,屈居第二。
她連掙紮都沒力氣了。
莊婉瑩覺得意外,戳了戳她胳膊,“顧同學第一诶。”
“嗯。”溫蔻轉身往教室走。
莊婉瑩嘟哝,“你居然這麽平靜。”
都知道溫蔻雖然和顧廷禹關系好,但每次涉及到光榮榜的位置,她都會很計較很強勢,并且曾放言,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被顧同學的名字壓在下面。
真正考過他只有一次,壯志雄心倒從來沒變過。
這還是莊婉瑩和溫蔻坐同桌以來,第一次看見她這麽平靜。
……
第一節晚自習結束,交了作業,物理課代表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宣布了一則消息。教室頓時被哀嚎聲淹沒。
月考排名剛出來,物理晚自習就有一場單元測驗。
不少同學哭爹喊娘的,順帶把物理老師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遭。
“還讓不讓人喘口氣兒啦。”莊婉瑩也忍不住小聲抱怨。
溫蔻笑了笑,“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看會兒課本。”
莊婉瑩成功被激勵到了。
溫蔻其實也不太靜得下心,而且教室裏環境實在太吵鬧,于是默默地拿出錯題本來抄錯題。
單元測驗安排在最後一節課,溫蔻寫完試卷的時候,距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她跑到講臺上跟老師請了個假去上廁所,實際上一出教室,就直奔食堂對面的小超市去了。
突然很想吃一碗康-師-傅紅燒牛肉面。
方便面是被她父母嚴令禁止的東西,每次都是逮着機會偷摸摸吃。
将近十點的校園十分靜谧,只有經過每一間教室時聽見不同老師講課的聲音,夾雜着初夏稀疏的蟬鳴,和樹葉彼此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響。
溫蔻為了節省時間抄近路,從教學樓和階梯教室之間的小道穿過去。
階梯教室亮着燈,應該是剛開完什麽會,有老師抱着電腦出來,還有人扛攝像機。
裏面傳來說話聲。
“只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大家心态還可以吧?”發問的是校長。
另一個是教導主任,“都不錯,高三那批尖子生成績一直很穩定,至于大部分學生,這幾次月考分數普遍也有提高,平均分比剛開學上升了30多分,看來八校聯考之後老師們是下了功夫的。”
“那就好。”校長說,“一班的那個楚骁,你讓班主任多關心點,挺不容易的,這當口家裏出了那種事。他可是咱們學校的牌面,一定要把影響降到最低,知道了吧?”
“校長放心,我會囑咐孫老師,讓他安撫的。”
家裏出了事?
溫蔻心慌了慌,剛擡起的腳又放下,不自覺往門邊靠,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嗯,雖然全獎保送A大對他來說可能會輕松一些,但如果要考,還是沖着北大清華去的。他父母都不在了,咱們做老師的,更要盡職盡責。”
“是是是。”教導主任點頭哈腰走出來,溫蔻趕緊躲到了柱子後面。
腦子裏嗡嗡作響的,全是剛才聽見的那一句話——
他父母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