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漸漸西沉的日光一點點從雕花的窗棱中透進來,照在側殿裏的花鳥屏風上,使得黑濯石雕琢的鳥兒眼睛更加鮮活。

容惠默默地站在母親張氏身後,兩只手掌緊緊地扣住掌心,內心亂成一團。

原本斜簽着坐在椅子上的張氏,也忍不住有些冒冷汗,感受到上首美豔婦人如有實質的淩厲目光,更是坐立難安。

“娘娘……可惠姐兒她年前已是定了人家啊……”

聽罷娘娘明确的示意,張氏再也不能裝作聽不懂了,斷斷續續的解釋着,觑着上首美婦人的臉色,似乎随時都能跪下來。

上首貴妃榻上的容嫔最見不得她這上不得臺面的德行,把手裏把玩的白玉如意重重拍在了案上,砰地一聲更把張氏吓得渾身一顫。

“怎麽,進宮伴在大皇子身邊,多麽榮耀的事,在你眼裏竟是比不過把孩子許個窮門小戶了麽?張氏你到底會不會腦子轉上一轉?定親算得上什麽,便是成親了,只要皇家看上的人,哪個府裏也得拱手相讓!”

容嫔不屑的看着張氏,對于這個小鼻子小眼的弟媳,她是一萬分的看不上,更氣她不賢惠,把自己弟弟帶累的也不成器。

若不是她生的容惠在整個容家長相還算出挑,容嫔決計是不想讓張氏進宮礙着自己的眼。

“虧你還是惠姐兒的親娘,竟是要阻礙孩子的前程嗎?不怕女兒将來恨你?”

在容嫔看來,她能看上容惠,這是不計前嫌給娘家面子,更是天大的好事,那些卑微的娘家人竟然不第一時間感恩戴德,還出聲反駁,如此不上道,實在讓她生氣。

張氏為難的偷看了一眼安靜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兒,咽了下唾沫,嘴唇蠕動着想說些什麽。

從進屋開始,容嫔基本上就沒怎麽多看容惠兩眼,沒兩句話的工夫,卻莫名就認定了要把容惠留在宮裏伺候大皇子,實在太突然,讓張氏心裏頓時忐忑不安。

但是看到容嫔嫌棄的眼神,張氏始終也沒敢再開口說不行。

娘娘就是整個容家的指望,她是貴人,認定的事,他們這些靠着她沾光的娘家人,哪裏敢有說不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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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娘娘這個決定,對惠姐兒來說,卻不知道是福是禍啊。

張氏再清楚不過,對于宋家的婚事,惠姐兒之前是心裏很認可的,那時候容家誰都覺得這是樁好婚事,并且這半年來,惠姐兒已經在家開始繡嫁妝了。

可是眼下容嫔已經看上了容惠,要讓她進宮伺候大皇子,那确實也是潑天的富貴啊。

大皇子可是天邊上的貴人,也就比皇帝爺爺差些吧,這份前程一般人确也不敢想的,這廂張氏在心裏不斷地自我安慰着。

撫摸着自己修飾的華麗非凡的指甲,容嫔見張氏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心裏越想越生氣,緊盯着張氏蒼白的臉,嚴厲的斷喝,一句一句的話裏都像是淬了毒。

“給臉不要的東西!若不是我那幾個弟弟俱是給了東風都扶不起來的,何至于我在後宮這些年過得如此艱難?好不容易如今我有了今天的體面,不計前嫌的顧念血脈之情,想帶挈你們一二,竟然你還要往外推拒?”

“這是我親侄女,我還能害了她不成?這要是二轄旁人,給大皇子提鞋都做夢,你還來挑三揀四?”

“不是宮裏有我和大皇子,就憑我那幾個弟弟,有什麽本事能在京城站住腳?我卻是想不到,這廂挖心挖肺的顧着你們,可你們這些白眼狼卻一點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別說我是要許我這侄女一場富貴,便是我要哪個容家小輩的心肝肺,你們都得生挖出來給我!”

“這是容家欠我的!”

說到最後,容嫔的神色越發猙獰扭曲起來,把張氏徹底的吓壞了。

“娘娘息怒!”

張氏整個人跪了下來,在猩紅色金錢蟒花紋的絲絨地毯上癱軟成一團瑟瑟發抖,原本在她椅子後面站着的容惠趕緊也跪下來,低頭扶住母親的胳膊。

挨了容嫔一場罵,不光張氏,容惠心裏也不好受,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入了容嫔的眼,倒是平白的惹出這麽一場事端。

“好了,前事休提,那筆無頭帳我也只能怨命不好了。自大皇子成人後,我這身邊也猶自寂寞。不怕和你說句實話,這兒媳婦再好,對我來說也是個外人,始終不如娘家親侄女來的與我貼心。”

“我給容惠體面,也是給容家體面,天上掉下來的福分,你們接不住也得兜住了,可別拖容惠的後腿。”

“這宮裏,就興多子多福,伺候大皇子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容惠看着就是個有福的,又有我這個做姑母的幫她籌劃,還怕什麽呢,将來生個一兒半女,便是大皇子也要對這個表妹另眼相看的。”

“你自回去把自作主張定的親事料理利索,我這廂就先把容惠丫頭留下了,也好提前教些規矩,叫她和大皇子見一見。到時候婚事定了,定讓她體體面面的入大皇子府。有了這層親事,将來大皇子怎麽也不能對這個舅家生份。”

發洩過一番後,容嫔難免也有些心灰意懶之感,娘家不懂事也不是頭一天兩天了,規矩都不通的東西,她要是一一在意,早就氣死了。

更深谙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容嫔恩威并施的對張氏言道。

容嫔兀自把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揮了揮手,就示意身後的大宮女把張氏母女一同帶出去。

一出偏殿,看着沉沉的落日照在大殿外的漢白玉欄杆上,張氏一直強忍着的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惠姐兒……”

她哽咽難言,只能摸着容惠的手不停的摩挲。

到了現在,還能再說什麽呢?

自打嫁入容家起,這麽多年來容氏只見過容嫔兩次,對這個看人時總是涼飕飕的小姑子,再不能更怕了。

第一次見面,還是十年前他們剛從新野舉家搬往京師,容嫔着人使了點門路,讓容惠的親爹容大老爺捐了個八品內府局令的虛銜小官,從此他們家也改頭換面,跻身京師。

這樣一來,容家勉強也算是有了身份,由于容家的老太太早逝,容嫔便起意傳召了兩個居長的弟媳進宮說話。

但是張氏二人自鄉野而來,哪見得慣威嚴又金碧輝煌的皇宮,瑟瑟縮縮的一路不敢擡頭,一路被冷汗濕透了衣服。

等好不容易進了宮門後又被滿屋的金玉錦繡,耀的睜不開眼,一副沒見過面的窮親戚樣子,摸着包金的椅子硬是不敢坐,惹得跟着大皇子一起過來見人的二皇子笑的抱着肚子打滾。

待大皇子牽着二皇子一離開宮室,被臊的臉皮都要刷掉一層的容嫔立時就砸碎了多寶閣上擺着的兩個梅瓶,狠狠痛斥了他們這些不争氣的娘家人,說再也不想看到他們。

如今這是第二次見娘娘,又是噩夢重現了。

自兩個月前容嫔莫名的派了個派頭極大的嬷嬷去容家起,張氏心裏就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自己連同容惠又被容嫔招進了宮不說,娘娘竟然不管容惠已定親,硬是要留下容惠。

說起來,容家祖上八代都是種地的佃戶,當初災荒年間為了後面的幾個兒子能活下去,曾經三兩銀子把容嫔賣進了宮裏。

可以說,現有的一切全都靠容嫔自己打拼而來的,他們一家人萬萬想不到,當初賣了的女兒能有發達的一天。

容家面對容嫔本就是理虧的,現今能在外人眼裏有幾許臉面,甚至不識幾個字的容大老爺都進京當官,也都是仰仗容嫔和大皇子的餘蔭。

仗着容嫔的勢,又哪能不按容嫔的要求辦。

要知道,即便是沒有實職的官,那也是京官,比起平頭百姓就是身份驟變,門庭改換,十年來靠着這層關系,他們家也算是勉強在京師站住了。

得到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現在的整個容家人再也不想回新野過活,全指望着從貴人手指縫裏再漏點什麽出來。

哪有把現成的關系再推開的道理,別說填進個容惠去,真的容嫔要他們家哪個人的命,他們也只有拱手送上的份。

雖然想到容嫔的安排,張氏心裏是一點底都沒有。

大皇子雖是容嫔生的,可那是天生的龍子鳳孫,和他們這些祖輩都在泥地裏打滾的人天壤之別,他們原先根本挺不直那個舅家的腰杆子,不敢高攀貴人。

而現在容嫔說要親上加親,把孩子送到大皇子身邊伺候,日後若大皇子稍微關照容家一點,就有他們數不盡的體面和富貴。

要是容惠再養下大皇子的孩子,将來他們家離真正的皇親國戚又近一層,才是真真正正的顯貴了。

可動心是動心,張氏必定是做娘的,便是從小沒見過什麽世面,也知道這是拿女兒的命去搏。

皇子府,那是他們這種出身的人能肖想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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