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容嫔在心裏謀算着,現在容惠将将十五,先在她宮中調,教幾個月,姑侄倆相處一段時間,到時候她把容惠這個侄女徹底的掌控在手心裏,能夠姑侄一心後就送給大皇子。

若是順利的話,皇子府有容惠做幫襯,也不怕兒子再受徐氏挑撥與自己離心,也叫徐氏好好嘗嘗滋味。

大皇子少時便被陛下強行抱給貴妃養,這是容嫔這一生都過不去的坎,也是她心裏最大的隐痛,從此她懷胎十月辛苦養大的唯一的兒子,與她越來越疏遠。

待他長成後,容嫔無論如何展示自己對他的好對他的愛,都再也無法讓大皇子動容。

如果原先容嫔只是惱羞于貴妃使得陛下忽略了包括她在內的後宮女人,因為大皇子的緣故,她們之間的死結就成了刻骨的仇。

更有貴妃不僅自己耀武揚威,從小籠絡大皇子,還把手伸到她兒子的後院,把自己的侄女嫁給大皇子來刺她的眼。

徐氏自來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進宮後只在自己這裏略站一站就跑去貴妃那裏,對自己赤裸裸的面子情,卻處處以貴妃馬首是瞻,毫不掩飾的嚣張成這樣,讓容嫔越來越如鲠在喉。

貴妃自己也有兒子,但是二皇子從小不争氣,便是如此貴妃就套牢了她生的大皇子,還要假惺惺的擺出個良善人的面孔,一副二皇子與世無争,不會和大皇子争皇位的樣子,引得大皇子對二皇子掏心掏肺的好。

好人都讓貴妃做了,可恨大皇子被這姑侄倆謀騙,一直認不清楚真正能為大皇子好,對他全心全意的只有自己這個親娘。

“這些年姑母統共只有你表哥一個兒子,早就想有個乖巧的女兒了,容惠啊,姑母當你是貼心人,你可別叫我失望才好。”

對容惠抛下誘餌過後,容嫔淨完手,繼續由嬷嬷用雪白的雲逍錦緞帕子抹幹淨水漬,示意容惠身後的嬷嬷也引導她淨手準備用膳。

容嫔想着,容惠畢竟是雲英未嫁的女兒家,過幾日待容惠見過大皇子,又是自家表哥,春心萌發後不怕她不緊巴着自己,故而刻意對容惠表現出親近的姿态。

她以己度人,想着在這人情冷漠的宮裏再過幾日,容惠就會知道,除了自己這個姑母外,她再別無依靠,唯有聽話的依着自己的打算走。

容嫔笑的自得,擺出一副你只能依靠我,聽我的我就能把你拱到側妃位置上這樣的姿态,越發讓容惠不自在。

也許在容嫔看來,這誘惑足夠大的讓一個來自鄉野什麽好東西都沒見過的姑娘忘乎所以,可是容惠深深的知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飯,身份配不上野望,只能釀成一樁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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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心裏清明,只能做出乖巧聽話的樣子。

一晚上容惠都吃的食不知味,進宮以前嬷嬷教過她,宮裏吃飯的規矩就是一盤菜最多只能夾三口,就是好吃也不能緊着一盤菜吃,不然就是不像樣。

吃飯嘴裏也不能咀嚼發出聲音,不能吃的腮幫子鼓起來不優雅,容惠不知道自己做的到不到位,就不敢多吃,容嫔一住筷子,她也趕緊放下。

待飯後,她們移到屏風那頭的偏廳裏繼續說話。

容嫔拿過呈上的龍井茶喝了一口後輕咳一聲,容惠就趕緊放下手裏的茶杯坐正,等着她開口指示。

“宮裏到底不比民間沒有個規矩,你如今的起居衣食甚至裝扮卻是都要照着宮裏的規矩走,不要和你爹他們學,提不起來,你要争氣些,将來有個體面地前程,也能帶契你兄弟他們立起來。不若我還是找兩個人跟在你身邊伺候提點下吧……”

一晚上的觀察,除了外在,對于舉止規矩方面,容嫔對容惠還算是滿意。

覺得容惠雖然是宮外長大,也還算懂點眼色,之前的規矩看着學的也紮實,只是她之前學的也都還是皮毛而已。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貴人們的氣質舉止也不是天生的,都是後天浸潤養成的,容惠也得接着養一養,才能和張氏等人沒那麽大的差距。

至于給她伺候的下人,雖然容惠說起來只是個八品又沒實職的小官之女,在宮裏連盤菜都不夠看,但總是挂着她的侄女這麽個名頭,進宮來常住身邊哪能沒個固定伺候的人,場子起碼得撐起來。

另外容嫔也算着,還得有個嬷嬷,既能點着容惠教導她适應宮中生活,必要時幫自己在容惠那裏多滲透自己的想法,又能随時摸清容惠的所思所想,助自己把人掌控在手心裏。

只是這廂照應着容惠,容嫔心裏也略有點複雜。

說起來容惠真是沾了她的光才能有這樣的起點,當年容嫔自己被賣進宮後吃了多少苦不足為外人道,經過了多少明踩暗搶勾心鬥角才站穩腳跟,養下大皇子。

但是容惠如今卻只憑着有個好姑姑,就能毫不費勁的讓一切唾手可得,憑着低微的出身在宮中安穩優容的活着,同樣都是容家人,同人不同命,難免讓人心中不平。

“謝娘娘擡愛,都是容惠的福分,您對容惠的好容惠一定終生謹記,好好學規矩,不讓您丢臉……”

聽完容嫔的安排,容惠立即跪下磕頭道謝。

容嫔還是一樣,把一切都自顧自的訂好了,自己什麽想法根本不重要。

容嫔看着容惠磕頭磕的實誠,面上也赤城,心裏的疙瘩這才消了些。

這才只是開始,今日她為容惠擡了轎子,若是容惠不中用,也就不能怪她這個做姑母的狠心了。

在大殿裏諸多宮女身上轉了一眼,容嫔想起一向比較信任的方嬷嬷的話,最終指了禾心來陪伴伺候容惠的日常起居,又把身邊那個姓張的圓臉嬷嬷給了她。

“容惠一定不辜負娘娘的用心,今後好好孝順娘娘……”

待被容嫔點出的二人應聲來到容惠身邊後,容惠又再次跪下磕頭道謝。

“以後叫我姑母就行了,一家人怎麽就得動不動下跪磕頭的,可別和我生分了。”

容嫔見容惠識趣,也願意再給她幾分臉面,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畢竟有這麽個乖乖巧巧能點撥的侄女,總比榆木腦袋不開竅那樣的強上許多。

“是,姑母。”

容嫔既然這般要求,容惠頓了一下,便生澀的叫了一聲,随即安分的垂首以待。

“擡起頭來!日後你就是我名章宮裏的人,在這宮裏的任何地方,都要擡頭挺胸,不墜心氣。若是有哪日出了我這名章宮,更要有骨氣,不該低頭的時候萬不能低頭,見了随便哪個低三下四的都低頭,才是丢我的臉!”

看着容惠如此乖巧,大多數時間只要不說話時,就會自覺垂首,容嫔一時又覺得太過怯懦,不由大喝一聲。

容惠聽後先是後背一僵,對容嫔的作風更是多了一分了解,不敢在明面上讓容嫔看不上,只得小心的擡起頭來,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亂飄。

“這就對了……你表哥便是我從小教養的,如今那氣度誰人不誇?”

容嫔滿意容惠這番受教,不由得想起大皇子小時候,她大約也說過類似的話,想想大皇子劉承瑞如今的樣子,便略有感觸。

“那是……娘娘最是會調理人的,哪怕是一枝花一棵草,栽在咱們娘娘宮裏,就是比別處更精神些……”

容嫔身邊親近的方嬷嬷也适時插話,有了她們插科捧場,倒是氣氛更輕松了些。

往日裏容嫔身邊能說話的人除了宮女嬷嬷,就是依附她的下級嫔妃,和她同等或者貴妃等人,又不能如此輕松的對待,說什麽都要謹慎,故而平日裏內心也是寂寞。

而容惠的優勢則在于畢竟是同宗親人,容嫔便是再看不上容家,也對她報着天生的一分親近,也願意與她多說兩句。

正事說過後,容嫔也多問了容惠幾句諸如容家的情況,讀過書沒有,在家都做什麽之類的,容惠小心對答,二人一晚上竟也是相談甚歡的樣子。

“你爹還算有些見識,家裏請了先生也知道叫你們姐妹跟着一道學,免得做個睜眼的瞎子……”

知道容惠也跟着容家的哥哥弟弟們讀過幾年書,女四書都念過後,容嫔難得的對容大老爺誇贊了一句。

之前容嫔最擔心的就是容惠沒讀過書,鬥大的字都認不得一個。

她當年可是吃夠了不識字的苦,後來承幸後一朝生了大皇子,腳跟站穩後才跟着識字的方嬷嬷認了幾個字,至今滿宮裏都誇貴妃作詩有才氣,她都覺得臉疼。

容嫔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倒不是說她對這個侄女就是多麽掏心掏肺,可是女人不識字就多半見識淺薄不解風情,哪能吸引得了男人的目光,容嫔還指着容惠和徐氏對抗呢。

“家中堂兄弟衆多,一家子男丁進學束修也老大一筆,爹原先說過,這樣零散的給束修所花的錢,不比請個先生坐館便宜多少,還不若請個坐館的夫子來家講,這樣一來對自家孩子也能教的更盡心……而先生教一個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故而我們姐妹們便得了實惠,少時開始便同兄弟一塊讀書。”

容惠應承着容嫔的話來回,說的真誠,內容卻是半真半假的。

實際上這話是自己娘張氏說的,而家中姐妹也多是對讀書不感興趣,不願意背書練字,覺得辛苦。

過了七八歲後,姐妹們都還要學着做針線,白日還要多花時間練字讀書,做針線頭兩年打基礎也不易,故而那幾年吃苦受累,真的堅持下去聽先生教誨的女眷只有容惠一個。

一直到他們家搬到了京師,容家雖重新請了先生,可是容惠也大了要準備定親了,還要準備繡嫁妝,連張氏都不支持她讀書了,這才歇了這份求學的心。

可是私下裏練字卻是沒停過的,偶爾哥哥弟弟也會偷摸着給她從外面帶時興的字帖。

一整個晚上一問一答的,姑侄倆的關系也不像最初那樣疏遠了,主要是容惠聲音一貫的溫和軟糯,無端便顯得溫柔。

她既能沉下心來,跟上容嫔的話,從容捧着容嫔,又不至于吹捧太過顯得谄媚,倒是和了容嫔的性子。

容嫔也願意講一講自己從前的事,講一講大皇子小時候的趣事,還有一些深宮瑣事。

“大皇子從小就聰慧,約莫剛過了周歲,就會喊父皇了,喜的皇上當場就要解開身上佩的九龍佩……不過那時候皇後還沒有生病,說他小孩子,為免折了福,還是先不要給如此貴重的東西為好……”

容惠安靜聽着,表情适時的配合着容嫔的遺憾。

“不過後來大皇子三歲進學後,師傅都誇他,皇上還是把當年的九龍佩給了他……"

九龍佩的故事就這麽落幕了,合着前因後果,也算一波三折,容嫔說到最後難免揚眉吐氣一番。

當初皇後再嫉恨她又如何,皇上生的皇子都留不住,而她的大皇子就是健健康康長成,還被她培養的如此優秀。

而如今的皇後,則被關在自己的宮中,眼下貴妃蹦的再厲害又如何,将來大皇子繼承皇位後,她容嫔當上太後的日子就來了,這些人還不都要對着她低頭。

“我在家時就聽爹他們說起過姑姑,都道是從小便有貴人之相,天仙化人聰慧異常,乃是容家祖輩求來的金鳳凰,後來您果然一飛沖天,還帶挈了整個容家,家裏哪個不以您為榮呢。”

“聽說您入宮後,家裏還曾來了個風水先生,還未進您曾經歇過的卧房,就跪了下去,說此處紫氣沖人,必是貴人着處。後來知道您的事後,又說容家的貴女定是有來歷的大福報之人,您今後的福氣且大着呢。而大皇子既是姑姑所出,自然也是從小不凡,至誠至孝之人……”

容惠應場小捧了一下容嫔,話音還是柔和溫婉的,這種佛見喜的話本也是鄉下婦人家長裏短裏常帶着的,只她說起來信手拈來,絲毫讓人心裏不着疑。

“你這孩子,嘴上怕不是抹了蜜的……我倒是不知道,家裏曾經還有過這麽一出。”

雖然容惠并沒有多誇兩句大皇子,但是那句至誠至孝倒是入了容嫔的心坎,而容惠說了風水先生一事,又暗合容嫔心境,更讓她印證了自己未來可期。

不然後宮那麽多女人,尊貴如皇後,不也留不住兒子嗎?只有她有福氣,頭胎生男後,還把大皇子留住了。

姑侄倆越發親近起來,只是嘴上容嫔說的再熱切,笑容再暖和,可是她看容惠的眼神始終是冷的。

容惠本就敏感多思,對自己的處境又時時如履薄冰,嘴裏的話都是心中思量過後才敢開口。

小時候容惠家裏兄弟姐妹衆多,母親作為大嫂,又要管照打點一大家子的衣食起居,忙的腳底生風,家裏的孩子全靠大的帶小的。

大孩子本身也是孩子,便是親姐妹兄弟也不會有多少耐心,故而這種環境下,容惠早慧,從小就近乎天生般的能敏銳的覺察出他人的眼色,遇事做一分想兩分的能力。

她又長了一幅聽話乖順的樣貌,說話做事有顏色,家裏人人都稱贊她懂事,父母兄弟不由得都多疼幾分。

只她雖然乖順,內裏卻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團,堂姐妹們以為她老實好欺,可她也從沒真的吃過什麽虧。

眼下是容嫔非要将自己留下,可是她那樣的理直氣壯毫不客氣,讓作為她手中棋子的容惠始終對未來充滿危機感。

人生而為己,前路又崎岖莫測,聽話乖巧的面孔下,她總要為自己多打算一二。

“好久沒說的這麽痛快了,果然自己的親侄女就是貼心,比那起子外人強了不知道多少。你今日進宮也累了,今晚好好歇下,明兒開始就學學規矩,空了陪我打打牌做做針線。”

“按說你這性子也是坐得住的,針線上該也是不錯。這宮裏雖說是有繡房,伺候的也算盡心,可是我這脾氣啊就是愛幹淨,這鞋襪一類的外人做的總是不對那味兒,而你表哥也是随了我……”

夜深後,容嫔也有些疲憊了,最後再和容惠閑聊幾句,捎帶着也暗示了一點大皇子的習慣後就讓她離開了。

待容惠走後,容嫔看着容惠面前未曾動過的那盤子精巧稀罕,香氣撲鼻的茶果淡淡一笑,倒是個能端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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