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待容惠再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就不是一個人了,禾心和張嬷嬷跟着她一道,而有了伺候的人,也就相當于得到了容嫔的承認,容惠在名章宮的身份,也更加名正言順起來。
禾心之前和容惠略接觸過,對她的脾性兒也略知曉幾分,日後該怎麽相處,容惠心裏就有幾分成算了。
只是對于張嬷嬷她倒是不熟悉,就在容惠不着痕跡的觀察張嬷嬷時,張嬷嬷在幫着容惠換衣服時,無意中看到了容惠手中的帕子,眼神稍有動容。
這點動容一瞬即消,容惠偏是個細微處見真知的,這麽一絲細節落入了她眼中,倒讓她心中一動,想起了之前受了容嫔的指派,來容家教她規矩的藏嬷嬷。
張嬷嬷見着的這方素白的錦帕,是藏嬷嬷臨行前贈給容惠的,那時候她說,自己年紀大了,本就該出宮的,故而容嫔最後給她派了宮外的差事,她教完容惠,就不回宮了。
不得不說,入宮前容惠對皇宮出來的一切人都頗有敬畏,對于自己被藏嬷嬷挑中能和母親進宮觐見傳說中的姑母容嫔娘娘,也深感榮耀。
甚至家中那幾個和容惠同齡的堂姊妹,因為沒被選中而沒少在她面前說酸話。
因藏嬷嬷說宮裏規矩大,又明顯對容惠很上心,張氏也記起曾經入宮時的惶恐和無措,故而日日囑咐容惠好好跟着嬷嬷學規矩。
藏嬷嬷教導容惠不可謂不嚴苛了,容惠也納悶同樣是進宮,為何藏嬷嬷大部分時間卻只對她一個人使勁兒,對母親和對自己的要求完全是兩樣。
只是她和張氏都對藏嬷嬷出自宮廷,又是容嫔娘娘派來的這層身份深感敬畏,也未曾多想。
學規矩的日子并不輕松,藏嬷嬷罰起人來毫不客氣,只是容惠一向能忍,藏嬷嬷的身份也算得上是她的師傅了,故而十分的敬重。
容惠深信人心是處出來的,藏嬷嬷下力氣教她,她也要盡力回報一二。
不僅白日裏學規矩時盡量不讓她說第二遍,做的不标準的動作就自己在夜裏苦練,容惠對藏嬷嬷衣食照料上也細致貼心。
一次陰天下雨時,容惠看到藏嬷嬷臉色灰白,問起來才知道是她在宮中時,跪多了熬壞了膝蓋。
沒敢問是因什麽藏嬷嬷跪壞了膝蓋,可那時候容惠才從藏嬷嬷的身上,隐約窺出了一點宮廷的黑暗面,原來皇宮裏并不如她想的那樣,全是花團錦簇富貴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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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曉藏嬷嬷身上的隐疾後,剛好容惠的祖父便曾是游醫,容惠曾聽他說過有那麽幾個治腿疼的方子,不僅特意寫信去新野問了祖父要方子,還讓母親請了女醫來為藏嬷嬷診治。
每逢入夜,她就自己挽袖子幫藏嬷嬷鐵粉烤熱,幫她敷腿按摩,日日不落,直到要進宮的前一晚。
容惠此舉縱然是想結個善緣,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如此貼心周到,藏嬷嬷也看在眼裏,不僅教導她從不藏私,臨走前還送了她一方帕子。
“姑娘肯用心又處處周到,合該有個好前程,老婆子身無長物,也就只有這麽一點針線搭給姑娘餞別,你別嫌棄……”
藏嬷嬷別的并沒有多說,故而容惠也只是以為這繡工精巧的帕子是藏嬷嬷的心意,進宮後也沒落入人眼。
“禾心啊,去給姑娘提些熱水來……”
就在容惠不動聲色的思量時,張嬷嬷為容惠鋪好床榻,摸了一把屋裏的銅壺後,便指使禾心出去重新提水了。
禾心被張嬷嬷支出去,臉色頓時有那麽一點不甘心。
可是張嬷嬷畢竟是宮中老人,若只有她一人時,給容惠用些涼水也就湊合了,偏張嬷嬷要計較,還真拿容姑娘當個正主兒伺候了。
“其實這水也不是很涼,不至于大晚上還要勞煩禾心姐姐……”
縱然今晚近乎得到了容嫔的明示,又有容嫔釋放的善意,容惠還是凡事力求低調隐忍,不敢真的把自己當盤菜。
“姑娘萬不可自輕自賤,您如今既是進了宮,又是娘娘的親侄女,在這名章宮裏就是主子了,今後就要端起身份,說話行事都得立起來才行。”
張嬷嬷也看到了禾心的臉色,知道容惠心裏有些不安,故而一邊為容惠通頭,一邊勸誡道。
“嬷嬷說的是,今後還需嬷嬷教導我。”
容惠并不是真的軟弱怯懦,只是太過小心了些,見張嬷嬷如此說了,就不再多說什麽,只是感激的道謝,又要把頭上拿下的鳳釵贈給張嬷嬷。
這也是她從宮外帶在身上的,之前的镯子給了禾心,剩□□面點物什也就只有這個鳳釵了。
“姑娘是個能聽得盡話的……”
張嬷嬷輕拍了一下容惠的手,一笑中帶着了然,卻并沒有收下容惠的東西,只想着這容姑娘看着面嫩,人情世故裏卻有幾分老道。
因張嬷嬷沒有收下東西,容惠拿不準她的心思,心裏不由更是提了起來。
“今日見姑娘規矩學的倒是紮實,可見藏嬷嬷這人是用心教了,她是真的不回來了啊……我們都這把年紀了,無家無業的,那個老婆子出宮後一個人孤零零的,也不知道日子能過成什麽樣……”
張嬷嬷只看容惠說話行事,就知她是個謹慎的性子,故而趁着屋內只有她們二人,也願意釋放幾絲善意,讓她別那麽緊張。
說起來,她與出宮的藏嬷嬷認識了大半輩子,兩人都是一塊自宮外被買進來,白日一起當差,夜裏一道睡一張大通鋪,更因藏嬷嬷年紀大些,多年來對張嬷嬷十分照顧。
兩人活了半輩子,見慣了宮內的陰司和龌龊,更加的彼此珍重,藏嬷嬷好不容易求了恩典能夠出宮,也是一樁福氣,宮外總歸是自在些吧,張嬷嬷心裏既不舍,又替她覺得開心。
容惠手中的帕子是沒什麽特別的,但是花樣卻是藏嬷嬷最愛的木槿花,暗中藏着的意思,只有張嬷嬷這個多年的老姐妹才能知道,是想着要她看着自己的面子多照顧一二。
不知道容惠如何就投了藏嬷嬷的緣法,但是張嬷嬷既知容嫔的用心卻是不假,見容惠也不是那不知深淺的人,倒是願意看着故交的面子多用一點心。
“若是嬷嬷擔心藏嬷嬷的話,這我卻是知道的,藏嬷嬷想買處宅子,正好我家嬸娘認識一家秀才準備離京,就介紹了過去,價錢也合适。藏嬷嬷買了宅子,自己又有一手針線絕活,還是宮裏出來的,附近的娘子和閨閣姑娘定然都願意請她去教導,想是日子過得不錯……”
容惠進宮前就知道藏嬷嬷不會回宮了,因而也請母親和嬸娘等人一起幫藏嬷嬷參詳過房子。
那時候只是想着受了藏嬷嬷教導,日後住的近些也能常來常往互相照應,甚至打算跟着藏嬷嬷繼續學些針線,也虧她用了心思,故而現在也能說出個一二來。
“老婆子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但願如姑娘所說,今後的日子平安順遂,能有口飯吃。”
伺候人的活幹了大半輩子,也見慣了宮裏的人都是一副笑臉下別有心思,便是容惠說的只應了兩三分,也是極有心思的人了。
容惠沒有居功,就算張嬷嬷明顯暗示了與藏嬷嬷關系匪淺,也沒有再借着藏嬷嬷的話棒貼上去與張嬷嬷攀上關系,只是腼腆的笑了一下,道了一句“藏嬷嬷定是有福報的,怎麽會過得差了”。
這麽知道分寸,與容惠接觸還不久,張嬷嬷都要喜歡她了,難怪藏嬷嬷走了也舍下臉來為她求個人情。
“姑娘天生倒有一把好頭發,日後每次洗過後塗上發油,會更黑更亮的,面容肌膚也白皙柔軟,牙齒整齊白淨,實在省了很多心,比諸多從小保養的貴人們也不差什麽了。”
給容惠梳完頭後,張嬷嬷笑着撫了撫她的頭發,又摸了一下她的雙手,沒有什麽粗糙的繭子,不由感嘆道。
禾心剛好提了水進來,聽到張嬷嬷的話,看着容惠也有點羨慕起來。
宮女們用的也都是宮裏內務府統一發的發油和脂粉胭脂等物,平日裏也注意保養,但是畢竟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不比貴人們有閑有錢的日日只專注于保養。
像是禾心,盡管長得也算出彩,皮子也算是細嫩,但是手腳上再注意也還是有做粗活留下的繭子,牙齒也略有些不整暗黃,真的要從頭到腳的打量,還是頂不住的。
她心裏也有些不平,明明容惠也不是什麽富貴出身,小門小戶的姑娘,倒竟然養的像個嬌小姐似的。
有了熱水後,張嬷嬷仔細的引導着容惠潔面,泡腳,還親自給她按摩了腳底的穴位,除了小時候從來沒有被人這麽伺候過的容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這麽一通料理下來,手腳都塗上了香香的羊脂膏,臉上塗了用珍珠粉等制成的面脂,再躺到滿是熏香,雲錦織成的被褥中,整個人實在是舒服的不行。
“女子保養身體肌膚,這是水磨工夫,從裏到外都要注意,一日都不能斷的,這樣長此以往,才能始終保持着最好的狀态。”
臨睡前,張嬷嬷又是一通諄諄教導,傳授了一套養膚養體的經驗,便是容惠也不由得在心底咋舌。
她也是頭一次如此切膚的感覺出來,貴人們過的日子和宮外他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人之間的日子,是有着多麽天差地別。
許是睡前按摩過腳底穴位的關系,盡管容惠存着很多心思,還是沉沉的睡着了。
張嬷嬷看着容惠睡沉了,這才吹了燈,和禾心一起去了旁邊的角房,之前她們的鋪蓋都搬過來了。
盡管禾心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想着今日看到的容惠天生麗質,還是撐着也把手腳用羊脂膏塗了,臉上抹了面脂。
這些都是之前花錢找管內務的黃門花銀子淘弄的,和容惠用的都是一樣。
等她渾身香噴噴的躺在床上時,張嬷嬷不屑的翻了個身。
這些心大的小丫頭,總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能翻身,野雞總是變不成鳳凰的,殊不知,到時候跌的最慘的就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