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哪怕容惠之前自認有七分把握能夠成事,說着說着看到劉承瑞的目光冷厲的看着自己,也覺得內心忐忑。
但是腹中的孩兒略微的動靜還在提醒她,如果這事掩不過去了,将來不過是容妃頭上再落一層不是,可是容妃是太子之母,只要一天沒死,她就有翻身的機會。
皇上可以将容妃貶為貴人,可為了孝道,太子将來即位,也不能硬生生讓自己母妃做不了太後,容妃最終配享宗廟,而她呢?
如今容惠只能靠着太子些微的恩寵度日,說不得哪一天嚴嬷嬷等人做下的事就牽連到她頭上,太子對容妃可能會有所顧忌,對她可不會有那麽多的容忍。
到時候她連帶着孩子将來如何在後宮生存,結局慘淡的她都想象不到。
甚至如果她運道不好的話,這腹中孩兒就算能生下來也不一定養大。
就是這樁隐秘真的能滴水不漏,恐怕日後她也只能成為鄭尚儀的傀儡了,始終被人以此要挾,還有容妃等人更會将她當成與太子妃徐氏硬碰硬的棋子。
縱然她卑躬屈膝的忍下去,說不定也未嘗不能換得一席之地,畢竟容妃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找到別的比自己與她關系更親近,在太子面前還有丁點臉面的女子,再怎麽說她也有個孩子。
但是想想之前容妃對她的冷漠,自己稍有不慎就被棄之敝履的樣子,連同肚子裏的孩子是她的親孫女,都不看在眼裏。
像容妃這般寡情自私的人,在她跟前戰戰兢兢度日的滋味她自己能忍,可不想再讓自己的女兒受着了。
容惠也知道,自己這根本就是在賭,萬一太子因為嫌惡這些後院的糟心事而厭了她,覺得她也是心機深沉,她面臨的依然是瓦礫俱碎的下場。
可她既然已經入局,不得不走一步提前籌劃百步,寧可自己提前痛及思痛,也免得到時候情勢不由人。
所以容惠算準了一切後,就下決心賭一把,自己如今懷着孩子,就算太子惱了她,也未必不會看在未出世的孩子面上留一點情面。
起碼她不必再懷揣着各種算計,如同抱着随時可能爆發的馬蜂窩一樣度日了。
“你是說……二郎的事完全是鄭有貞和你院子裏的嚴嬷嬷的手筆?嚴嬷嬷背後是容妃?為的是徐氏手裏所掌東宮內務,而徐氏也根本是毫不知情的?”
Advertisement
劉承瑞骨節修長的食指按了按眉心,眼睛不帶一絲溫度的盯着容惠問道。
“殿下,确實妾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娘娘那裏知不知道嚴嬷嬷此舉,妾也不知道,太子妃娘娘也确實是被小人陷害。剛得知嚴嬷嬷等人的膽子這麽大,妾是真的恐懼,這等會在主子背後謀劃操縱的人物,如同随時潛伏的毒蛇般,連太子妃娘娘都敢施以詭計,若是放任他們害了二郎,妾也怕和腹中孩兒萬一哪天也成了他們的工具……”
容惠神情凄然的撫着肚子跪下,淚盈于睫卻強忍住,沒有涕淚橫流的故作可憐。
一經利弊她相信太子都能想到,都到了這個份上,她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話了。
礙于身份,容惠也不能攀扯容妃,畢竟是自己的親姑母,也是太子的生母,但是要光說她此番冒險将一切都和盤托出是為了徐氏和二郎,只會更顯得她裝模作樣。
“呵呵……孤倒是不知道,原來東宮的根子也早都成了被白蟻築空的橫梁了……”
劉承瑞怒極而笑,越是在各種不利的局面下他越是克制自己的情緒,眼下親娘的、庶子的、嫡妻的各種事交織混雜在一起,他反而更是冷靜下來。
目光定定的看了容惠一眼,劉承瑞也沒要她起身,只是自己拂衣而去。
容惠跌坐在地上,忍了許久的眼淚最終留了滿臉,所以,她是賭輸了嗎?
太子他,還是不信自己嗎?
也是,這事揭出來從眼前看,确實于她一點好處也沒有,何況她本就是容妃的侄女,姑姑如此,誰信侄女真的清白無辜?
眼下容妃和嚴嬷嬷等人千辛萬苦的拉下徐氏,不就是為了替她鋪路,讓她搶奪過徐氏的權勢。
東宮的這一畝三分地掌宮的權限總歸不多,可若是将來太子登基,她們這些在東宮潛邸的舊人或許會封妃的,她又有子女,若是再深得太子信任,就是一個掌宮的貴妃也未必沒有可能。
到時候不僅分薄皇後的宮權,也可以就勢讓容妃一系徹底翻身,打壓下貴妃一系,若是容妃再狠一點,那麽徐氏的未來,可能就會比今日在宮中閉門不出毫無存在感的皇後還慘淡。
到時候,她容惠不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嗎?
而一路上,劉承瑞固然盛怒,但是也忍不住擡頭望了一眼天邊皓白的月色。
曾經的佳人也是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他曾以為她是自己的溫柔鄉,也是形形色色的紅顏媚骨中不一樣的那個。
比起別的女子把野心總是不經意的透漏在眼角眉梢和只言片語中,容惠卻是不同的,妥帖溫婉如拂面春風,只一經的讓他感受到輕松。
難道他再一次的看錯了嗎?
雖然容惠可能只會成為容妃手裏指哪打哪的箭矢,但哪怕就是作為棋子,于她而言也是天大的榮耀了,這宮裏宮外,有的是人為了名利地位撲下身子當狗。
而一介平凡的村野之女,一朝得勢陪伴君側還能掌宮權,還不足以熄滅所有的不甘并為之冒險嗎?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也沒有理由拒絕的。
可如今容惠卻親手把即将壘成的九層之臺推倒,這份的背後,埋的究竟是善惡忠奸的哪一樣呢,也值得人推敲。
一整夜想着将來要如何應對,容惠徹夜無眠,第二天才發現自己院裏的人全換了,二郎等人被連夜挪走,嚴嬷嬷等人半夜也被人捂着嘴拖走了,一丁點聲息都無。
就連同院的宮女夏荷和魯嬷嬷等人,也都不見了,容惠一早起來時,進屋伺候她的兩個宮女一個嬷嬷都是生面孔,院子裏還多了幾個低眉順眼的黃門和宮女。
雖然容惠平日裏基本也極為安分守己,基本不出院門,但眼下自己身邊的人全部換了一遍後,連同院門也不能出了,還是讓她心中十分忐忑。
太子殿下是不信她沒有參與嗎?
一整日容惠心中都惶惶不安,而且她沒想到,太子會處置的如此悄無聲息,根本沒有大張旗鼓的抓人,甚至連讓她過堂訊問都沒有,只把她院子裏的所有人都抓走了。
“娘娘……這是小廚房裏剛做好的羊奶饽饽,您用點吧?”
新來的宮女藏花提着一盒點心過來,勸呆呆的坐在羅漢榻上看着窗外的容惠道。
“恩,放這裏吧。”
雖然不怎麽餓,但是容惠撫着凸起的肚子還是決定盡量多吃點,橫豎事情已經發生了,眼下只能過好一天算一天。
實際上劉承瑞氣急後并沒有如容惠想的那樣厭棄她,雖然還不确定她的最終目的,但是起碼能将所知道的和盤托出,也代表了對自己的信任。
若是容惠不說,劉承瑞還真的不知道小小一個東宮,竟快要擱不下有些人的野心了。
所以劉承瑞連夜召集東宮的屬衛抓人,親自帶人審了鄭有貞,做了諸多安排,連軸轉一夜無眠後,清早即将上朝前,還記得讓人現将容惠的院子保護起來,怕有人渾水摸魚打了老鼠撞碎玉瓶。
越是審問越是覺得細思甚恐,哪怕劉承瑞從小見慣了後宮争寵和前朝權力傾軋,也沒想到連他自己都不知不覺得成為了一介黃門的棋子。
枉他自認治家嚴謹,卻從沒想到這些小人早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鑽營了。
至于嚴嬷嬷這等跳梁小醜,她背後必然有容妃在指使,尤其是現在容妃已經降為了容貴人,恐怕更是想通過染指東宮權利企圖影響他。
劉承瑞太了解自己的生母了,對于容妃來說,在後宮安享太平富貴,将來做一個富貴閑人的太後,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在浪費生命,即使擁有的東西再多,她也永遠覺得不夠。
她是真正充斥着野心和權勢欲望的女人,她這一生都在争奪和索取,從未有過停止。
劉承瑞根本連讓人審嚴嬷嬷都不想,這種媚上背主的惡奴打死就好。
而太子妃徐氏,當初他讓徐氏在宮中幽禁,收回了她的所有權利,本身盛怒之下還沒想好怎麽處置她,這個太子妃廢不廢也還在考慮當中。
但是眼下來看,徐氏還是不能廢的,尤其是宮中還有之前容妃惹惱了貴妃一系,雖然劉承瑞不見得對貴妃有什麽顧忌,可是徐國公府的面子也不能不給。
徐家畢竟是傳承逾百年的累世勳貴,如今的徐國公是徐氏的父親,侯爵之下還在朝中任二品尚書,如今在北疆掌管北方軍馬的統帥徐大将軍,也是徐氏的堂叔。
雖然徐家門庭顯貴卻極其知分寸,這些年不僅貴妃沒能在進一步,二皇子那裏,徐家也從沒有表露過一絲的支持其上位的心思,一直是陛下指哪打哪,毫不逾越。
這樣的徐家,也難怪皇上願意繼續讓他娶徐氏,貴妃雖則沒有當上皇後,可皇上還是默認可以讓徐家出皇後和太子的。
原先因而對二郎的疏忽,徐氏不占理,所以怎麽處置劉承瑞自認也能對徐國公府有話說。
再加上宮裏貴妃忙着二皇子的事,也沒精力顧及其他,給了他充足的時間考慮徐氏的事,眼下事實确鑿,徐氏并無刻意虐待二郎的事,可是徐氏也确實沒盡到太子妃的責任。
若非徐氏對于二郎疏漏淡漠,也不會讓人鑽到空子的,百因必有果,徐氏有此一遭真不算冤枉。
将涉事的人都處理完畢後,劉承瑞再次去了徐氏的寝殿。
聽人傳報說太子來了,本來躺在榻上精神恹恹的徐氏很是呆愣了片刻。
她之前被幽禁後,深怕太子真的廢了她,趕緊傳消息回國公府,可是徐國公并沒有馬上幫她回緩,傳信過來多半是痛罵她不賢,連後悔讓她嫁入皇家的話都說了出來。
剩下的最後幾句,信裏只讓徐氏老實在寝宮呆着,以不動應萬變,家裏總不會看着她被廢。
因為察覺到父親已經怒極,徐氏自己也內心惶惶然不可終日,此時再也不敢有什麽別的想法了,也恨自己居然就這麽大膽。
雖然不是她做的,可是二郎就是被抱在她的寝宮後出事的,她作為嫡母對于庶子疏忽至此差點喪命,哪怕到民間這話也不好聽,妥妥的不賢這個名頭擱到了頭上。
徐氏自己知道,往日裏也極為自傲,她最大的依仗就是國公府,若是父親決定放棄自己的話,她還有什麽活路,因而內心裏也為着徐國公的态度而憂心。
至于徐國公那裏,也實在是惱了徐氏做的這麽一出出的事,沒想到這個蠢女兒一把好牌都能打瞎,嚴厲拒絕國公夫人想去看徐氏的要求,若是徐氏在眼前,恨不得再狠狠扇她一耳光。
“都是你教的好女兒!”
徐國公自從知道之前徐氏不主動為二皇子納妾室,非要等皇上賜人就很不滿,連同國公夫人都罵了一頓,還言辭告誡過讓國公夫人去和徐氏說,讓她以後在東宮循規蹈矩的過日子。
只要徐氏賢良,不管太子身邊有多少女人,她和大郎總會屹立不倒。
可恨這個蠢女兒根本就不動腦子,昏頭昏腦的瞎出招,之前就對着東宮的嫔妾動手招致太子不喜。
徐國公最氣惱的就是這個,眼下太子登基都未,徐氏就起不到該起的作用了,往後漫長的時間,等大郎後面的皇子們長起來了,後面太子有了寵妃,難免不橫生事端。
至于別的,眼下倒還不用擔心。
雖然太子只是養在貴妃膝下幾年,但是徐國公也算是看着太子長大的,對太子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他是個端方守禮的。
如果說太子身上還有什麽缺點,叫徐國公來看,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出自容妃的肚皮裏。
母妃出身鄉野來歷不算體面,背後沒有依仗已經是太子的缺憾,而且容妃還三不五時的出點岔子讓他甚為難堪,無形中也導致太子在朝中面對其他勳貴和重臣沒什麽底氣。
所以于太子自己,就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太子在處置徐氏之前一定會師出有名,且先與國公府找他通氣的,到時候有他幫着徐氏轉圜一二,也大抵不會有什麽問題。
可是徐氏若是執迷不改,國公府總不能事事為她回緩,讓她一個人在太子身上耗盡了他們整個國公府的情分。
徐氏匆匆忙忙整了裙角,長發來不及梳髻只能散在背後,整個人看起來憔悴極了,再不複往昔張揚華麗。
劉承瑞之前怒極,就想着将徐氏關在自己宮裏讓她反省一二,可眼下看着她真的不大好,到底是少年結發的夫妻,內心也說不上什麽滋味。
“殿下……大郎……我真的錯了……可我不是誠心的……”
見到太子後,徐氏驚慌之下想着剖析表白自己,未語淚先流了滿臉,只得抓住太子的袍角泣不成聲。
劉承瑞無聲的嘆息,伸出一只手扶起了跪倒在他身側的徐氏。
他也不知道為何短短幾年他們夫妻二人,就走到了乍然陌路的程度。
“阿霞,這些年該我能做的,該給與你的體面也都給你了,可你自己想想,自己這些所為擔得起太子妃的職責嗎?”
他已随着時間往前走遠,可徐氏依然留在原地,他無法等她,若徐氏跟不上,就真的只能落在身後了。
“我懂……過去都是我的錯……是我貪戀太多,很多地方做的不好……”
徐氏捂臉痛哭不止。
是她一眼看到當時還是皇子的劉承瑞就喜歡的,是她看着宮中姑母十幾年的獨寵十分羨慕的,她也是金尊玉貴的徐家女兒,為何不能像姑母那樣呢。
是她想着他雖是皇子,可是沒有像樣的舅家,被姑母養在膝下教養,就該天生和他們徐家一條心,站到她這邊。
是她看不起容妃,仗着自己有姑母和他的寵愛,與容妃的關系處的越來越糟,直到最後多了容惠。
是她想着被一直被丈夫寵愛,想着他就該別無二色,貪戀着他們舊時的琴瑟和諧,而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和身份。
可這世間哪有什麽應該不應該呢?
她想得越多,失去的就越多,最終原先握在手裏的,也變成了指尖流沙。
“是我錯了啊……”
最終只能苦澀的認輸,可是時間不會從頭來過了。
看着徐氏這次真的悟了,劉承瑞也想起了往日她的好,再說二郎這件事,她有疏忽,可到底也不是真的惡毒。
“那些拿着二郎做筏子的,我已經都處置了,到底你還是二郎的嫡母,那孩子小小年紀就遭此一劫,今後你要多費心了,大郎有這麽個弟弟,将來也能多條臂膀……”
劉承瑞不得不把話說透,二郎健健康康的長大,今後也只能是大郎的助力,徐氏之前心窄到連二郎都容不下,實在是可笑至極。
“恩恩,今後凡自大郎有的,二郎定是也會有,是我對他不住,今後我只管把二郎當我生的……”
沒想到突然間太子的态度就松動了,徐氏趕緊抹了一把臉再次承諾道。
“那回頭就把二郎再抱回來吧。”
本着不聾不瞎不做家翁的想法,最終劉承瑞還是決定把這一節算是這麽糊塗着抹過去,就盼着徐氏經此一事,是真的明白了。
待太子走後,徐氏才算是松了一口氣,終于這件事算是落幕了,吃了這麽一吓,眼下她也不顧的別的,趕緊讓人收拾好東配殿,好把二郎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