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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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容惠親自哄着哭鬧不休的女兒入睡,嘴裏哼着輕柔的小調,臉上的笑容也甜蜜溫柔,眼睛一錯不錯的落在襁褓中的小肉團子身上,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良久後,小團子才算是睡沉了,這時容惠才要不舍的将女兒交給一旁的乳母時,身後突然傳來太子劉承瑞的聲音。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進屋,并且似乎是默默在背後看了許久。

“你方才是唱的家鄉的小調嗎?”

劉承瑞的聲音刻意放輕了,容惠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行禮,回答道。

“是妾家鄉的童謠,小時候娘親哄我們入睡時總是唱這歌曲子,妾聽多了就記住了,如今有了珠珠兒,哄她睡覺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便也唱給她聽了。”

容惠回憶着舊日時光,眼睛依然水亮亮的,笑起來的樣子依然溫婉如蓮,語調中也帶着讓人發自內心的寧靜味道。

“珠珠兒?”

劉承瑞看了一眼已經在乳母懷中沉睡的女兒,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小手,這才示意乳母退下,轉頭攜了容惠的手一同往榻上坐下,繼續問道。

容惠擡眸看太子今日似乎情緒頗好,不似往日般難以靠近,便也大着膽子依偎進他的懷中,聲音依然柔柔的。

“還懷着這孩子時,妾就想着,若是女兒,小名就取作珠珠兒罷,願她成為殿下的掌上明珠,她也是妾視若寶珠的孩子,期待女孩兒能生的珠圓玉潤,福氣滿懷。”

劉承瑞輕笑一聲,珠珠兒這個小名倒也頗和他的意。

對兒子來說,是無所謂小名與否的,按照排行叫做大郎,二郎等就夠了,所以從前無論是他或者徐氏,都沒有想過而孩子取小名。

但是現在他頭回得了女兒,看着那小小的稚嫩的臉,香香軟軟的小身子,這才理解到女兒竟是和兒子完全不一樣的另外一種存在。

更兼這個小肉團子出生時哭的聲音貓兒似的,紅通通的小臉已然能看出清秀的輪廓,眉眼頗有點像容惠,教他抱在懷裏的時候就忍不住心頭酥軟,不由自主的憐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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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瑞知道,對于後宮女子來說,有個兒子才算是終身有靠,女兒并不能給這些女子帶來終身的依傍,但是他卻不願意自己女兒的母親也有那種野心勃勃,重男輕女的想法。

如今他真的得了這麽個寧馨兒,女兒的母親也能一如既往那般真的憐她愛她,這才算是心頭圓滿了。

“珠珠兒不錯,就叫這個名字吧,她日後便是你我的掌上明珠……”

太子的女兒當然是不愁嫁的,劉承瑞對女兒的唯一期望,就是希望她健健康康,幸福一生。

“殿下不嫌棄妾不會取名就好……自從生下珠珠兒後,妾日日看着她,怎麽也看不夠似的,覺得幸福極了!”

容惠是真的愛極了女兒,談到女兒時便眼眸明亮,唇角笑渦霞光蕩漾,使她一向柔和的面容看起來也無端的更清豔了幾分。

感覺到劉承瑞的手撫着她漆黑如鴉羽的長發,容惠趁勢像貓兒一樣更往他懷中深處靠了過去,臉頰如春水芙蓉,紅潤的嘴唇噙着一抹淺笑,在燭火的映照下看起來動人極了。

劉承瑞本來只想過來看看女兒的,但是突然想不起上次來後院舒散身心是什麽時候了,便随着感覺傾首,向那兩瓣看着格外招人眼的柔嫩采撷而來。

一晌春宵苦短,劉承瑞興盡後尤有不足。

他側躺着一只手肘撐在耳後,另外一只手掌依然饒有興致的在佳人冶麗的起伏上流連不去,欣賞着身畔人海棠春睡似醒未醒的嬌态。

“殿下……”

容惠累極了,但是身邊有人作亂也沒法入睡,只能眼波粼粼的嬌嗔一眼,捧住他的那只不安分的手,二人嬉鬧一場後,她不由擡眼看向與自己如此靠近的人。

男人依然眉目清隽英挺,只是望向她的目光不再像無風時的暗色海水,總帶着一絲即将波濤洶湧的危險。

若是往日她只因太子那清冷肅然的氣勢和貴重迫人的身份而柔順逢迎,此時卻突然生出一點異樣的心折,眼前人是她的良人,是她女兒的父親,也是這個大秦未來的帝王。

這一刻的他,讓容惠也不禁懷着幾分甜蜜的期待,他會是個疼愛女兒的好父親嗎?會如他承諾過的那樣好好的保護他們的女兒嗎?

心中各種念想紛飛無痕,容惠面上卻絲毫不顯,見太子暫時還不想就寝,便忍着羞怯起身,自己披上月白的中衣,為他輕輕揉按頭上的各個穴位。

“殿下總是有忙不完的公務,太辛苦了,您白日操勞,夜裏就多回後院來休息吧,總是歇在書房吃不好睡不好的,您都熬瘦了……”

因為從來不敢想過獨寵東宮的事,所以容惠的話裏并沒有邀寵的意思,也不敢期待太子常來自己院中,只希望他能夠有地方好好休息。

與容惠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劉承瑞自然知道她不是巧言令色的谄媚之人,一向溫柔純然,因而只是看着她輕笑,一向清朗淡然的眸子也多了幾分溫度,一時又忍不住将人摟在懷中。

或許美人鄉真的是英雄冢吧,不然他怎麽會突然有種一想點頭答應她日日回來的感覺呢。

“妾出身鄉野,不能與殿下紅袖添香,如今夜深時,便厚顏給殿下再唱一下今天哄珠珠兒的小調吧,您別嫌棄,妾也只是想疼惜殿下……”

整個人埋入溫暖堅硬的胸懷中,容惠被那種俨然又清涼的氣息包裹住,想起方才哄睡女兒乍回頭時他臉上的那抹輕笑,忍不住悄悄将手伸出,環抱住劉承瑞堅實勁瘦的腰身,輕輕在他懷裏呢喃。

“月兒明,風兒靜,樹影兒遮窗棂啊。蛐蛐兒, 叫聲聲,好像那琴弦兒聲,琴聲兒輕,聲調兒動聽,搖藍輕擺動啊。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容惠的聲音輕柔,調子并不十分好聽,只是那股寧靜安心的感覺卻是能将人的靈魂都打動般,像一只溫暖的手,将內心那些疲憊的角落一一舒展,熨帖。

劉承瑞緩緩閉上眼睛,沉浸在這份舒緩與安寧中,朝堂上的紛紛擾擾在這一刻似乎也離得很遠很遠,放松之餘,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一夜好夢,直到第二日醒來時,劉承瑞恍惚間竟覺得心頭像揣着顆生動輕盈的種子,正沐着晨光蓬勃生長。

容惠照例同樣早早起身,伺候他穿衣洗漱,張羅早點。

她的院中雖然有小廚房,但是容惠一向謹慎自持,平日裏從來不曾有過奢侈違制的舉動。

眼下的早餐桌上也并沒有太子妃徐氏那裏七大碟八大碗的排場,只是幾樣份例中的點心,配上四色清粥和湯羹,幾碟容惠親自下廚做的新鮮別致的小菜。

雖純粹簡單,但是清淡适口又暖胃。

舀了一口粥,劉承瑞聽着隔壁角房裏隐約傳來的嬰兒哭聲,是珠珠兒也醒了,乳母似乎在哄着喂奶。

而眼前的人正垂眸傾聽着女兒房中的動靜,随手将發絲輕拂過耳後時,不經意露出的那一抹如水蓮花不勝涼風的溫柔,在這個普通的清早,劉承瑞卻突然的有種心跳亂了節奏的感覺。

這一刻,他頭一次清晰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心意。

二十幾年霜雪滌塵孤燈冷月,他一直期盼渴望着的,不就是心中的這一點确切的、獨屬于他,名為家的溫暖和眷戀。

背負着江山為繼的重負和期許降生,長于皇權富貴的深處,在奴仆嬌婢的簇擁環繞中成長,無論是父皇、容妃,亦或者是貴妃,都不曾輕忽過他,可劉承瑞內心始終是清冷疏離的。

他以為自己早已經擺脫當年那個初到貴妃宮中,惴惴不安的孩童的影子了。

但是自那後,無論何處屋宇樓閣,何方佳人在側,都不曾讓他真正感覺到溫暖和接納。

直到有人帶着一點點如月色的溫柔輝光,悄無聲息的接近了他,溫熱了他,而那螢火般的微光,現在竟扭曲晃動了他的心。

真正的美人,原不必存于詩畫之中,她巧笑倩兮,就在眼前。

情愛的樣子有千百種,這獨屬于他的美人,天下無雙。

“我相信你,僅此一次,今後,你要謹守身份,好生教養兒女,不要讓我失望……”

而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與我共享山河榮光,只要你安分守己,你就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甚至,包括我的心……

劉承瑞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容惠,話裏的語調也很生硬,聽起來像是暗暗在告誡什麽,容惠內心先是一驚,随後看着太子殿下似乎并沒有什麽異常,這才略有不安的點頭答道。

“妾領訓……一定會好好照顧珠珠兒的,也不會多去貪心不該有的東西。”

我本就無甚野心,從不敢期望這全天下最錦繡輝煌的地方真的能夠接納我,只是想平靜安穩的生活,好好陪伴女兒罷了。

容惠在心裏如此想着,面色卻還是溫婉清麗,恍若太子只是随口說了句閑話般,默默輕輕舀了一勺子野菜粥填入嘴中。

“恩。”

劉承瑞點頭,面色依然沉靜,卻主動為容惠夾了一筷子八寶筍絲。

吃完早飯後又去珠珠那裏看了幾眼,劉承瑞這才離開小院去上朝,容惠目送着人走遠後,這才回屋照看女兒,忍不住一直在心裏揣測起來。

總覺得太子這番話并不是無緣無故對她講的,雖然已經事過境遷,二郎如今也在太子妃處長得不錯,但是嚴嬷嬷畢竟是跟着容惠從宮裏出來的,這籌謀策劃的一部分也包括容惠自己。

她知道太子心裏一直梗着這個結,面對自己時的疑慮和考量也會讓他們出現隔閡,容惠不敢奢望冰山被融化,卻也心下生出一絲陰影散盡的希冀。

随後的日子如常,只是太子來後院的頻率略微多了一點,每次都是先去太子妃徐氏那裏看看兩個孩子,卻基本不留宿,随即便來容惠這裏看望珠珠,随後便歇在這裏。

還沒等容惠回過味兒來,覺出自己如今可謂是在東宮獨得寵愛了,徐氏等人早已經暗地裏看着她的目光都生了變化。

太子去不去太子嫔和孺人等人處歇息,對徐氏來說已經并沒有什麽可在乎的了,但是她也不想見着容惠獨寵,尤其是徐氏偶爾也試圖借口天色晚了留下太子,卻總是被以要再去看看大郡主當借口擋掉。

時日一久,徐氏也覺得內心忿忿,頗有點屈辱的感覺。十次能有一次半次的太子即便留下,兩人也不複往日恩愛了,氣氛冷淡的足以讓徐氏一腔柔情都結冰。

徐氏這邊如此,陳氏和韋氏更是心下快要按捺不住,好歹太子妃有名分有孩子,太子總要給幾分面子,她們二人沒寵愛也沒孩子,只能枯坐東宮熬日子,因而更是對容惠嫉恨不已。

在珠珠兒三個多月時,恰逢太子妃徐氏的生辰宴,作為東宮侍妾不能不表示一二,容惠也不能例外。

她花了将近兩個月的時間,精心繡了一副坐蓮觀音圖的雙面繡,正面是觀音大士寶相莊嚴,背面是波若密心經,十分的有巧思。

雙面繡還是當初容妃派到容家的藏嬷嬷教導的,容惠學的很認真,進宮後只要有空就時常繡些小件以作溫習,加上本就在這方面有些天分,繡好後的觀音圖身邊的嬷嬷宮女看了都忍不住啧啧贊嘆。

容惠本意也不是想出頭,只是她确實不如兩位太子嫔那樣出身高門,有家族依仗手頭寬裕,送不起貴重的禮物,又怕徐氏覺得她對自己不夠敬重,只能愈發在心意上下功夫了。

想着這繡品畢竟不是什麽貴重物件,不會搶了別人的風頭,因而容惠倒也沒有刻意藏着掖着,陳氏和韋氏都在來她這裏串門時看過她的繡品,也交口稱贊過。

待容惠獻上禮物後,在徐氏的生辰宴當天,徐氏的陳氏的提醒和誇贊下,當衆打開容惠送上的賀禮,衆目睽睽下,那幅坐蓮觀音圖卻已經被剪成兩半了。

一時間全場寂靜,諸人的眼光都落在容惠的身上,尤其是徐氏的母親徐國公夫人,看向容惠的目光更是極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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