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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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這樣……”
容惠臉色頓時蒼白起來,喃喃的看向身邊的宮女青竹。
她一向細心,怕橫生枝節,所以今日一早更是讓黃門将已經裝裱成小炕屏的坐蓮觀音圖擡進屋裏。
在最後一次驗看過成品後,才放心的讓青竹等人裝入箱子送去太子妃那裏。
繡品唯一能夠出問題的環節,只能是從她院子裏出去後,可無論是在半路上還是在太子妃殿裏被人動了手腳,都不是眼下容惠能置喙的。
她本就勢單力薄,如今又是單人孤證的,說多了反而更是會惹人話柄。
背後惡意制造這起意外的人,怕就是想讓容惠在衆目睽睽下失了名聲,出個大醜,落得一個愚蠢又骨頭輕的惡名,從此以後在京都世家貴胄的圈子裏,她都永遠上不了臺面。
”呵,看來容良娣是有了大郡主傍身,如今連太子妃娘娘都敢不放入眼簾了!娘娘好好的喜慶日子,你偏要來給她添堵是不是?“
生日宴上第一個開口的是徐國公府的大夫人,也就是太子妃徐氏的大嫂,她陰陽怪氣的嘲諷了一遭,言語裏頗有将容惠的黑鍋砸實的意思。
徐大夫人作為太子妃的娘家人,為徐氏出頭倒也應當應分,這話她說出來不過分,但是容惠實則是百口莫辯,宛如人行魚市,不吃魚也惹來一身腥,稍有不慎就是積銷毀骨人言籍籍。
但是這無妄之災容惠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哪怕是為了大郡主,她也得顧惜自己的名聲。
因而此時盡管渾身抑制不住的輕顫,容惠心思飛轉,依然面上故作鎮定之色,不急不緩的對着徐氏躬身垂首。
“妾本鄉野蓬門之女,承恩指婚東宮,愧蒙娘娘百般周濟顧惜,妾對太子妃娘娘只有謝之仰之,怎敢有不敬之念呢。為賀娘娘芳辰,妾還沒出月子便開始着手準備,繡品雖粗陋不堪,卻也是用心之作,怎會随意損毀,做這等百害而無一利之舉?”
“眼下炕屏損毀事出意外,擾了娘娘的興致,妾實在羞愧難當,可也內心忐忑憂慮,只得多言幾句,懇請娘娘徹查此事。雖吾等盡知娘娘賢良端方又出自名門典範,素日掌家有道,使得東宮妻妾相諧,上下一體,堪為天下婦人之表率,可在這賓客雲集的場合此事一出,妾蓬草瓦礫名譽二字無足挂齒,卻怕別有用心之人借着妾的筏子挑撥東宮內宅,意在劍指娘娘品性不良昏聩無能,使得東宮內院人心鬼蜮,侍婢魍魉橫行。若是因今日意外惹來流言蜚語妄加揣測東宮妻妾幾人的關系,最終損害娘娘賢名,也使得兩位良娣平白招人側目,妾九悔也難辭其咎啊!”
有時候将掩蓋不了的醜事攤的更大,反而會更容易平息,此時容惠知道自己唯一的機會,便是在眼前的意外上做更大的文章,将所有人都牽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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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言碎語的總歸無法避免,可也比只有容惠一人被戳個輕浮惡毒的帽子要好得多。
“呵,好一張巧嘴,你倒是會颠倒黑白,還以為你只是骨頭輕,想沒想到心思卻如此惡毒,怕是你率先設好一局,為的就是如今空口白牙就想污蔑娘娘清譽!”
徐家大夫人的反應自是不慢,繼續向容惠施壓,不想她把收到的髒水再轉潑出去,暗地裏卻忍不住與徐國公夫人交了一個眼神。
這容良娣果真難纏,近乎滴水不漏,言談間還頗有章法,雖是宮中容妃侄女,卻一點也不似容妃無腦,也算是能稱得上一時之物了。
勁敵啊!
容惠咬牙就是不看她,堅定地直視徐氏,請求她徹查意外到底因何而起,不能放任小人作祟。
“良娣說的也不無道理,這東宮內侍各司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了,身正不怕影子斜,雖然本宮不在意那些別有用心的欲加之罪,可若良娣真的無端被當筏子,也不能讓你平白含冤。”
早在見到繡品破損時,徐氏即知定是有人是在和容惠過不去,但是她也樂見容惠出醜,不管是陳氏還是韋氏等人哪個做的,她都樂見其成。
但是眼下容惠言之鑿鑿,非要拉她共沉淪,氣惱之下,她也沒法再堅持隔山觀虎鬥了,只能出來說兩句場面話應付過去。
若是她堅持置之不理,連查也不查,倒像是自己做賊心虛在弄鬼一樣。
并且徐氏也不是沒有想借機重新攬權的想法,之前因為她宛如豬油蒙心般做了不少弄巧成拙的蠢事,加上東宮舊人也不消停,新舊兩撥人争權鬧起來,她反而才是吃了大虧的那個。
不僅讓太子對東宮的掌控愈發強硬,還限制了她管家的權柄,很多地方她這個主母都插不進手去,多少也是讓人扼腕。
因有了徐氏出聲,這場無形中的官司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容惠顧不得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依然在人前維持溫婉自若的神态,暗自卻在觀察陳氏和韋氏。
方才宴會上的官司她倆都很安靜,連容惠後來刻意攀扯上她們都沒出來說兩句,反而一點存在感都不顯露,多少有點讓人心存狐疑。
可容惠轉念一想,即便這樁意外有她們二人的手腳,她又能怎麽辦,眼下沒吃大虧已算僥幸,能夠無聲無息的做局的人,随手制造個替死鬼,扯個幌子又有什麽難的。
況且接下來查出什麽,也是不好說的,她也不算從局中脫離出來。
如此做想一番後,整個宴席的後半程容惠內心都難掩悲涼。
她已經盡力低頭做人了,處處謹慎小心,可在群狼環伺的東宮,她還要忍到什麽時候,将來又有什麽能力保護女兒呢。
容惠的心事自然無人知曉,等宴會即将結束時,太子劉承瑞雖未特意露面,卻也命人為太子妃送來豪禮。
紫金的匣子裏裝着一整套東珠鑲綴的冠冕和頭面,極為華貴雍容,哪怕只是短暫的捧出亮相,那流彩的珠光就晃得在場諸貴婦眼花。
在滿場驚豔的眼神中,徐氏內心也難掩得意,太子平日一向清冷克制,極為厭惡奢靡鋪張的行止,連她也沒想過他會如此重視自己的生辰,還能送上重禮。
可見不管平日裏她與太子之間情誼深淺,只要她還是嫡妻原配,作為他的太子妃,大面上他總是要給足她體面的,自己和大郎該有的一點都不能少。
随即已經即将三歲的大郎和依然一臉病弱的二郎也被陪侍的乳母抱來為母親磕頭賀壽,大郎頭上戴一頂小金冠,穿一襲大紅色錦袍,上面用金線繡了三爪的龍紋,紅潤白皙的小臉五官清秀,看起來頗為精靈可愛。
二郎雖然命大的養住了,但依然病病歪歪的,徐氏不得不多花幾分心思照看他,時日一久也想開了,就當給大郎養個幫手助力了。
太子年紀還輕,日後庶子庶女的少不了,大郎有二郎這麽個親近的庶弟,總歸行事方便些。
故而徐氏對着二郎倒是比大郎更親熱幾分,不僅親自抱了一會兒,還頗為歡喜的抱給徐國公夫人看,和身邊的人圍繞着二郎湊趣聊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的讓乳母将兩個孩子帶走。
她這廂母子情深,在坐的諸人真的信的人倒是不多,但是不管怎麽樣,在人前徐氏的親生兒子機靈健康,目前唯一的庶子還從小養在身邊,有這兩個兒子傍身,娘家又勢大,得丈夫信重寵愛,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人生贏家了。
這次生辰宴會除了最初容惠的那段小插曲,徐氏全程都被諸人豔羨的眼神簇擁,簡直風光無限,向外界昭示了自己作為太子妃地位穩固後,徐氏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深夜。
按照徐氏對太子的了解,他肯白日給她做臉,晚上也定是有始有終,肯定會留宿她這裏,所以徐氏精心梳洗以後,特意将白日太子送的東珠頭面戴上,期待夫妻二人能夠徹底冰釋前嫌。
處理外庶務後,劉承瑞确實如徐氏所料的去了,但是他一進屋看到盛裝打扮的徐氏,就被她的頭面晃的皺起了眉頭。
平心而論,太子妃依然是花信之年,盛裝打扮後算得上是個華貴冶豔的美人兒,只是在劉承瑞眼中,這珠寶堆砌更添俗麗,反是不喜。
更遑論這兩年風雨不調,如今北部莊稼渴旱,財政青黃不接,連父皇都以身作則,今年将維修宮殿的預算砍了一半多。
家國一體,徐氏作為太子妃,将來的一國之母,更應該與他同進退,生活用度率先垂範節儉樸素。哪怕做不到荊釵布裙,好歹做個收斂節制的樣子也行啊。
她卻是反其道而行,白日宴飲戲樂晚上珠光寶氣,奢靡風氣毫不掩飾。
劉承瑞從小就明白,很多東西是不用說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作太子妃也要帶腦子,徐氏連這點時局意識都沒有,他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而徐氏的滿心歡喜就在太子皺起的眉頭下,如同兜頭一盆冷水潑進了熱碳裏,只剩一腔屈辱尴尬,屋內的氣氛一時冷到了極點。
劉承瑞作為太子,習慣了作為上位主導者,自然不會去看徐氏的臉色,濃情蜜意這種氣氛下自然是沒有的,他還有其他事想和徐氏溝通。
早在不知何時,他就習慣了時刻着人關注着容惠的動向,白日裏宴會上的事他一下朝就聽到陳立彙報了,對于有人做出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腳劉承瑞十分厭惡,而誰會使這種絆子,幕後之人也不難猜。
內心極為膈應這種自作聰明又心思惡毒的女人,若是不趁此機會将人揪出來狠狠處理一番,絕了這些人的念頭,劉承瑞怕将來還會出現更多的魑魅魍魉之事,二郎的事便是先例。
所以劉承瑞想讓徐氏做主嚴查,只是話剛起了個頭,就被徐氏羞惱的打斷。
“此事必是一場誤會,容良娣一向是個好的,說她刻意借機觸我的黴頭,得寵後猖狂起來,我也是不太信的……”
劉承瑞雖然覺得徐氏神情有異,卻也沒有多想,只是靜靜望着她。
“殿下放心,我必是會還良娣一個清白的,畢竟良娣與宮中的娘娘份數血脈,自然是更親近些,哪能有什麽壞心思!”
徐氏心裏如同被腌過的臘八蒜,竭力克制住尖酸的語氣,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在殿下心裏真的大勢已去,容氏才是人家的心肝。
可不可笑,太子對宮中的容妃不見得多孝順,對這個鄉野泥地裏出身的勞什子表妹倒是親近的很。
劉承瑞以為徐氏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便沒有繼續再提,有些事徐氏作為主母,處理起來還是更方便的。
說完容惠的事,劉承瑞本來還想和徐氏談談二皇子的事,二弟年紀也大了,眼見着婚事定下後就要上朝站班了,他只有這麽一個親弟弟,說不盼着他好是假的。
因而想讓徐氏進宮探問貴妃口風,看她想讓二弟去六部的哪個司,他可以行個方便,在父皇那裏為二弟争取。
但是徐氏卻一副打心底裏不想繼續多談的樣子,讓劉承瑞咽下了剩下的話,大概今日生辰宴徐氏累了吧。
夜裏,二人都歇下了,偌大的床帳裏,徐氏與劉承瑞都規矩的平躺,二人之間宛若泾渭分明,隔了半個銀河似的。
遲遲沒有睡意,徐氏睜着眼看向繡滿石榴葡萄的帳頂,她與太子多年夫妻,為他生了兒子操持內務,在她的生辰之日,在她的面前,他卻只想着別的女人,如果可以,徐氏真想問問,果真他沒有心的麽?
可即便再不想,徐氏也不敢違逆太子的意思,第二日就命身邊宮人開始徹查,雖然徐氏覺得陳氏、韋氏或許是幕後之人,但是徐氏又覺得也不能排除容惠自己裝可憐,以身涉嫌精心謀劃了這麽一出戲,既膈應了自己,又可以打擊陳氏和韋氏。
徐氏越想越覺得若是容惠策劃,也真的不無可能,這簡直一箭雙雕的好計劃,也符合她那種在陰處謀劃的行事風格。
這麽一想,徐氏就覺得自己在為她人作嫁,更不肯順着容惠的心意來了。
恰好手下人順藤摸瓜,查出當日容惠那裏送去的壽禮放進了徐氏的宮殿偏房,當時四下忙亂,看守偏房的黃門鬧肚子,有人撞到過一個浣衣坊的宮女從屋裏腳步匆匆出來。
找到這個叫雪花的宮女審問後,她也痛快的承認,自己聽說容良娣的繡工很好,送上的賀禮又是難得的雙面繡,就想親自去看看,将繡品剪開,也是為了行針偷師。
既然事情查的很順利,宮女也沒攀咬其他人,徐氏也就順勢草草了結,将宮女打了二十板子罰沒永巷為奴,打完板子後第二日,這個宮女就上吊自殺了。
劉承瑞聽到徐氏輕描淡寫的彙報了處置過程,不由得擰緊了眉頭,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徐氏究竟是故意與自己對着幹,還是真的蠢了。
徐氏倒是很坦然,他想袒護容惠,自己也沒刻意為難啊,還如他所願想辦法替她查清楚繡品損壞的原因了,懲治了禍首。
至于宮女所言其中細節處有無疑點,她還真不敢再細究,萬一查出來這一切是容惠自己賊喊捉賊,到時候太子臉上也不好看呀。
徐氏自認此事已經處理的不過不失了,卻不想在劉承瑞眼中,實在是與自己本意南轅北轍。
深深嘆了一口氣,劉承瑞不再多言,到底為了徐氏的面上能過去,默認了這件事就這麽輕描淡寫過去。
只是當失望累積到頂點後,就不會再有其他的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