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反常】
第四十一章 【反常】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楚弈都沒敢再去見陸輕羽。這孩子身體太弱, 說幾句話就要倒地身亡, 再問下去白給他補魂了。
時海真人見他終于閑了下來, 忙把修行提上章程,命道童翻出幾本“問道決”之類的修身養性書籍供他謄寫。楚弈也聽話, 本着一個願教一個願挨的準則,規規矩矩地拿起毛筆寫起了狗爬字。
塵觞呆愣愣地舉着筆發呆,楚弈寫一筆,他就學一筆。然而楚弈的字歪七扭八難以辨認,導致他越寫越不對, 最後只得哼哼唧唧地說道:“楚弈,我不會。”
楚弈驚詫:“你不識字?”
“我識字,但是這個跟我認識的字不一樣。”塵觞在紙上寫了一行端方的黑字, 筆畫極為繁瑣, 應屬古文字的一種。
楚弈并沒感覺到多少的意外, 向道童一拱手道:“請問,這裏有沒有小孩兒用來習字的字帖?”
道童嗤笑:“您可難倒我了, 真人這裏怎會有那種東西。”
楚弈無奈, 只得寫一個字教塵觞一個。庸師遇上傻徒弟, 瞎鼓搗一上午才勉強寫了謄寫了幾頁,不得不放棄。
“你已經是神仙了,不用再背這些東西。”楚弈開脫道。
塵觞看向扔了一地的廢紙團:“那我看着你寫。”說罷目不轉睛地盯了過來。
楚弈寫了兩行, 便被他這鈴铛似的死魚眼瞪得渾身發麻, 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出去玩去!別在這兒盯着我, 我又不是犯人。”
玩什麽?塵觞茫然,但還是乖乖站起身走出屋去,見牆角躺着掃帚便自然地拿了起來,剛一回頭,房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楚弈松了口氣,繼續翻看書冊。窗外天朗氣清,陽光正好,好似許久沒這般閑适了。
說來慚愧,他上一次讀書還是在踏入修真界前。那時他跟幾個孩子一起偷聽村裏私塾先生教書,先生心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任他們聽。倒是幾個公子哥覺得這群髒兮兮的小要飯的有損聽課心情,每每發現必是一頓胖揍。不過他們跑得快,沒吃着幾次虧。
再後來,楚家來人接走了他,他搖身一也成了公子哥,終于可以坐在學堂裏讀書識字了。他寫字一向很醜,先生也不強求,只道他天賦聰穎,日後必入仙途,這些無足輕重的事不必挂懷。然而他并不想修仙,只想着跟凡人一樣娶妻生子,平平穩穩地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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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些已是前塵往事了,他還是成了修行者。行道崎岖,上下求索,遠途始悟乾坤大。自從拿起了那柄劍後,便再無安寧。那些個孩童時期的向往,現在碎得連渣都不剩,終究一場笑話。
楚弈再度提筆沾墨,努力沉下心将字寫得規矩一些。屋外,掄着掃帚走了一圈沒發現可掃東西的塵觞停留在大樹前,擡頭看向挂在樹杈上的楚弈的名牌,撿了塊石頭在土地上畫了起來。
“塵觞,做什麽呢?”時海真人離老遠便察覺到一個“金球”蹲在地上。
“寫名字,楚弈的名字。”塵觞學得像模像樣,剛想讓時海真人看看有沒有寫錯筆畫,攸地發覺他看不見,忙把話咽了下去。
時海真人詫異:“怎不回屋寫?心經謄完了嗎?”
“我不識字,楚弈說我不用學了。”塵觞又低下頭繼續劃拉。
忘了這是個“傻”孩子了,時海真人懊悔:“你們之前的那位師父,沒教過讀書識字?”
“之前?”塵觞一時間沒轉過彎來,茫然了片刻後随口回了句:“沒有。”
時海真人又問道:“那他平日裏教你們什麽?”
“什麽都不教。”塵觞聚精會神地重新描了一遍名字,這回似是好看些了。
雖然評價已故之人不太好,不過這真是個不稱職的師父,時海真人心間酸澀,揣測了一番後,懷疑這倆孩子“喜歡掃地”的毛病莫不是那師父教出來的?把他們二人當打雜的使喚,又脾氣暴躁,飯都不給吃飽,逼得徒弟自己采蘑菇充饑……
越想越難過,時海真人摸索半天終于找到了塵觞的腦袋瓜子,揉了揉:“起來,去拿紙筆,我教你寫名字。”
塵觞乖乖去拿了紙筆,看時海真人故意放慢速度,一筆一劃地寫了“楚弈”“塵觞”,又把筆遞給他:“來,你寫。”
塵觞接過筆,時海真人用手指點在筆的末端,感受着運筆的筆畫。一連寫了十幾遍,塵觞擡起頭道:“我記住了。”
“好,你還想學什麽字?”時海真人心情甚好,如跟幼童講話一般語氣溫和。
“暫時沒有。”塵觞小心翼翼地把紙收了起來,盤算着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時海真人難得拾回“教徒弟”的感覺,自然不願意就這麽放過跟傻徒弟相處的機會,忙又問道:“那你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嗎?”
“等楚弈看完書。”塵觞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時海真人無奈地笑笑:“你怎麽一天到晚黏着他?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這般會使他心生煩棄。”
塵觞歪了歪頭:“楚弈說他不讨厭我。”
都把你攆出屋了,還不讨厭?時海真人不好直說,只得耐下心思壓低聲音道:“我師兄,清問峰主,你們應當見過,年輕時一天到晚圍着我喋喋不休,我雖與他交好,但久而久之也倦了。知他是好心腸,說不出拒絕他的話,只得避而不見。”
“清問峰主?那個老騙子?”塵觞蹙眉,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跟他不一樣。”
“沒有人喜歡被無時無刻地關注着,很多事情只适合藏起來自己細細地品……”時海真人說着說着,神情沉了下去,頓住一瞬後揮了揮手:“罷了,我不該同你講這般費解的話。”
塵觞卻覺得自己好像有所悟,看向遠處緊閉房門的小屋道:“楚弈說,花離得太近會活不了,人也是如此嗎?我曾經問過楚弈,但他說“無所謂”。想來他也是說不出拒絕我的話。”
時海真人驚訝不已,忙擡手又去揉他的腦袋:“塵觞,以後不許再讓別人喊你傻子了,你可通透着呢。”
“那我該怎麽辦?”塵觞惶然,生怕一不留神,楚弈又把他扔在山包上,獨自去參加什麽“論武”。
時海真人連嘆息“孺子可教”,悉心指導道:“以後他在做可以獨立完成的事情時,不要去打擾,除非他主動尋求幫助。”
楚弈謄完了一整本的心經,已是日落西山,草草吃了口飯,打坐入定恢複靈力後,便上床睡覺了。
睡至深夜,例行起來噓噓,餘光掃到塵觞的床榻,發現他竟然板正地躺着睡覺,沒跟平常似的坐着發呆,不由愣了一下。又轉念一想,可能是他心血來潮想體驗一下睡覺的樂趣,便沒挂在心上。
其實塵觞壓根就沒睡,耳朵支棱着聽動靜,沒聽見期待中的“幫我提個褲子”之類的請求,忙在心裏記住——楚弈可以獨立地上茅廁。
翌日,楚弈起了個大早,打算去後山采點草藥,下意識地看向正慢吞吞地往屋外走的塵觞:“我要去後山采藥。”
塵觞停住,僵硬地轉過頭來:“……楚弈可以獨立完成嗎?”
楚弈迷茫地點點頭:“……可以啊。”
“那我不去了。”塵觞低頭快步離去。
楚弈登時傻了眼,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什麽玩意?!狗皮膏藥劍崽崽說他不去了?!他不應該背着筐,扯着我袖子就走嗎?!是我聽差了還是娃叛逆了?!
這可不得了,莫不是小祖宗他心情不好?可別我采完藥回來,不語山已經被他夷為平地了!我那剛認了兩天的倒黴師父多慘得慌!
楚弈忙追了上去:“喂,我要去采藥!你不去?”
“……楚弈在尋求幫助嗎?”塵觞一個急調頭又跑了回來,左手握右手一幅很期待的樣子。
楚弈自然瞪着眼睛回道:“我尋求幫助?采個草藥我需要個屁的幫助啊!”
塵觞點點頭:“那我不去了。”
……???于是楚真人獨自背着筐,滿臉懵逼地一步三回頭走遠了。留下一只擺着“望夫石”造型的某劍。
劍崽太反常,導致本想在後山打會兒坐的楚弈不足一個時辰就跑了回來,全方位無死角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結果依舊只得來一句:
“楚弈在尋求幫助嗎?”
“不……我就瞅瞅你……我要去青雁山,你去嗎?”楚弈試探道。
“楚弈可以……獨立完成嗎?”塵觞仿佛就只剩下這兩句話了,只是這回明顯比之前說得更為艱難一些,手指頭攥得嘎嘎直響,眼珠子裏甚至泛起了血絲。
“我可以。”楚弈不由咽了口吐沫。
“那、我、不、去、了。”塵觞這幾個字仿佛是嚼着骨頭吐出來的。
“我……我離開此地,去,去雲游四海,走個十年八年的,你去嗎?”楚弈把聲音擡高了一個調。
塵觞咬住了嘴唇,鼻翼一扇一扇得,臉迅速漲紅,呼吸急促,似是要憋炸了。雙方對峙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終于幹澀地說道:“楚弈可以……”
“可以獨立完成嗎?你是怎麽了?不會說別的話了?”楚弈踮腳去摸他的額頭。
塵觞險些把嘴唇咬出血,猛地一把摟了上來:“楚弈可以帶上我嗎?可以嗎?可以嗎?”
“啊?”楚弈被他勒得上不來氣,一手攬着他的腰,一邊艱難地邁着步子連人帶劍地向前挪動,仰天大吼:“師父!您快來!他不對勁啊!為了人間的安危您快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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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不跟着楚弈能憋死不?能嗎!”
某劍:“(眼淚汪汪)能憋瘋!”
劍寶的感情越來越豐富了~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