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脫離了濕漉漉的環境,還不用自己站着,沈厭感到好受了不少,同時內心更加篤定了一件事。

自己這位宿敵,估計受不住別人示弱的模樣。

更別提那個示弱的人是他沈厭,當年曾居高臨下親手将鎖鏈縛上顧淮燼脖頸的人,如今兩者身份倒轉,對方肯定是要一點點報複回來的。

而他現在修為全無,與廢人無異,落到顧淮燼手裏,無異于砧板上任人擺布的肉。

裝弱,這本是過去的沈厭嗤之以鼻的一件事。

但前世光芒盡失的他什麽恥辱沒受過,而今不過是在宿敵面前服個軟罷了,比面對那些虛僞惡毒之人的嘴臉要好千倍萬倍。

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沈厭了。

頭因失血過多有點暈,沈厭幹脆順勢倚着顧淮燼肩膀,後者體溫很高,讓天生體寒的他貼得很舒服。

“沈厭,你就一點也不怕本座殺了你?”

頭頂上忽然傳來顧淮燼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的冷漠。

沈厭擡眸,恰好撞進一雙幽黑如墨的眼。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外界皆傳新任魔尊暴戾恣睢,任意妄為,全憑興趣殺人,還極好施虐,謀奪魔尊之位時便血洗了整座魔宮,見人便殺,還将形狀駭人的屍體挂在宮門七天七夜,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沈厭在顧淮燼當魔尊之前便與他相識,那時的對方,倒與這般描述不符。

他知道時間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但也知道,傳聞不可信。

前世他自己不也是被千夫所指,從劍道天才辱為勾結魔族、畏罪潛逃的極惡之徒,一樁樁一件件他聞所未聞、罪大惡極之事盡數被扣在他頭上。

而他辯無可辯,至死也未能洗刷冤屈。

在沈厭眼中,顧淮燼現在是個怎樣的人,自然不是由那些傳言左右的。

“我如今身上已無半點靈力傍身,殺我對尊上而言易如反掌……但我确實不怕你會殺了我。”

他彎眼輕笑。

“畢竟,玩活人總比死人有意思,不是嗎。”

沈厭清楚,落到顧淮燼的手裏,自己逃出去的可能近乎為零,與其來一出話本上狗血的你追我逃的虐身戲碼,倒不如早點認清現實。

顧淮燼望着他的眼瞳深邃,眸底暗色湧動,半晌,發出一聲冷笑。

沈厭,你還真是變了許多。

你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你又是因為誰,被折了羽翼,碾碎一身傲骨,丢棄所有傲慢,落到這般任人可欺的模樣。

顧淮燼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語氣聽不出真假:“哦?那如果本座說,想讓沈仙師留下當本座的娈寵呢?”

聞此,沈厭眼皮頓時狠狠一跳。

好啊,顧淮燼,玩得還挺變态的啊。

竟敢收他沈厭當娈寵,真有你的。

不就是當年捅了你一劍嗎……至于記恨這麽久?

被昔日的死對頭囚禁起來當娈寵,這種恥辱,是個人能忍嗎?

能嗎?

當然

“不行。”

沈厭神色冷淡地拒絕。

絕對不能忍。

除非加碼。

“我這人有原則,給你當……娈寵,是要報酬的。”

此話一出,顧淮燼的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無比。

宛如一口血哽在喉嚨,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是投過來的視線愈加詭異。

剛剛那話,他是存了實打實惡意玩弄沈厭的心思,吐出這樣污穢的字眼,為的就是看對方失态後羞惱、憤恨、驚懼的神情。

誰叫那人高潔幹淨得宛如雲端飄落的白雪,哪怕落到魔域這種布滿污穢肮髒的爛泥裏,一身倉皇狼狽,卻還能散發出明珠般灼眼的光芒。

沈厭太過高貴,淡漠,遙不可攀,即使他已身為魔尊,但魔域也不過也是彙聚了世間最陰暗龌龊一切的醜惡之地。

他依舊深陷泥淖,而那輪明月依舊懸于九天之上,可望不可及。

只是現在月亮啪嗒一聲掉進了污泥裏,并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自甘堕落地安詳躺平。

“說說,你要什麽。”

他口吻幽幽,目光直勾勾盯着沈厭,仿佛要在他的臉上戳出兩個窟窿似的。

頂着那道捉摸不透的陰沉視線,沈厭緩緩開口。

“首先,幫我治療好身體上的傷勢。我現在體內被種了魔種,靈力盡散,需要內力豐厚之人每日近身條理化解。我還要取自灰寂海底的血玉珊瑚來重塑經脈,若是可以,希望尊上能讓我進一趟魔域暗淵……暫時就這些了。”

待最後一個字吐出,顧淮燼盯着他沉默良久,周身氣壓低得恐怖。

倏然,他一把将沈厭不由分說抵在牆角,五指掐住後者脖子,垂落的目光冰冷又譏諷,眉間燃燒的魔紋鮮豔如血。

滔天魔氣不帶絲毫憐憫地朝他施壓。

“沈厭,本座憑什麽聽你的。”

“看清楚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你手下走不過三招的廢物,而是整個魔域的主人,曾屠了整座魔宮的瘋子。他想去的地方,無人敢阻擋,他如果發怒,整個修真界都要畏懼。”

“自本座坐上魔尊之位以來,從沒人敢這樣放肆地對本座提出這樣的要求,而你是第一個。你以為你很特殊嗎,沈厭,在本座看來,殺你,就跟碾死路邊的蝼蟻一樣沒有差別。”

“你說,你到底有什麽依仗,居然敢向本座這麽說話的。”

沈厭脊背被那股力道掼得生疼,火辣辣的後背緊貼着冰涼的牆壁,脖子上的壓迫感使他呼吸都困難,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宛如移位了一般。

在對方肆意釋放魔氣侵壓下,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喉間湧起腥甜,他被迫仰着頭與那人對視,看到顧淮燼眼眸中幾乎溢出的晦暗與冷漠,裏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憑什麽呢……”

沈厭目光有些渙散,重複着呢喃他的話語,眼尾微微掠起,未褪散的紅痕觸目驚心。

“我聽聞新任魔尊上位以來,從未納過一人進入魔宮,外界甚至有人懷疑魔尊不舉,而如今,尊上卻主動邀我來當娈寵……想來,我是第一個得如此殊榮的人,我到底在依仗些什麽,尊上難道還不清楚麽?”

脖頸上的力道漸松,沈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從齒間溢出的血染紅唇瓣,面容卻比先前更加蒼白,身體上的虛弱感使他感到自己的眼皮愈加沉重。

他撩起唇,明明受制于人,臉上笑容卻帶着一股子近乎張揚的肆意。

他竟主動湊近了些,帶着缭繞血腥氣的吐息拂過顧淮燼的側臉。

“尊上問我憑什麽,就憑我當年見過尊上最狼狽不堪的模樣,曾提劍追殺尊上三千裏血路,又叫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任我折辱……想來自你當上魔尊以來,昔日舊仇必定一樁樁已經報得差不多了吧,也就只差我沈厭了。”

“如今我主動送上門來,尊上定舍不得直接将我給痛快殺了。”

“尊上若還想我活多些時日,便莫要動不動就威脅我,現在的我,可連劍都提不起來,更別說承受魔尊的威壓了……”

沈厭還欲說什麽,但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倦意如洶湧的潮水般徹底裹挾了他,十分心大地,他任憑自己在魔尊面前閉上眼睛一頭昏了過去。

顧淮燼注視着面前雙眸緊閉的人,後者當下糟糕無比的身體狀況确實不作僞,思及剛剛那番話,他不由冷笑。

沈厭,你竟然還敢重提舊事,果真不怕死。

不過他倒有一點沒說錯,自己确實舍不得把人給直接殺了。

治好了後留在身邊慢慢折磨,豈不更有意思。

顧淮燼一把撈起青年腿彎,将他抱在懷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用自己的衣袍将這人從頭到腳給裹得嚴嚴實實了,才走了出去。

他以前倒是沒發現,看似清清冷冷的沈厭竟這麽會勾引人。

這姿态若是被別人看到了,把對方迷得七葷八素該怎麽辦。

擅用美色和花言巧語惑人的妖精,還是藏起來比較好。

-

顧淮燼從暗室大門踏出的時候,門口奉命守候的暗衛還呆愣了一下,望着面前那道不怒自威的身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尊不是對外宣稱要閉關麽,怎麽才過了幾天……就出來了?

相比之前動辄數月甚至上年的時間,這次閉關,也未免太過迅速而猝不及防。

很快,眼尖的暗衛便發現魔尊的懷中似乎還抱着什麽東西。

被漆黑的長袍從頭遮到尾,似乎鐵了心的不願讓別人看到半點,但暗衛可以确定,這是個人,從那絕對稱不上細巧的身量來看,還是個男人。

一時間,暗衛有些精神恍惚。

他記得,魔尊不是獨自一人進去的嗎?

這座暗室雖然體量巨大,卻四面封閉,僅此一個出口,除了魔尊本人外,再無第二人有打開它的權限……

所以尊上懷裏的那個人是怎麽出現的?

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不,不對,尊上他向來冷若冰霜,從不讓人近身,上一個想摸尊上頭發絲的人骨灰都不知道揚哪兒了,可他現在主動抱着的這個……

頂着魔尊輕飄飄掃來的視線,暗衛只覺頭皮發麻,後背冷汗涔涔,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目光明明輕慢而随意,卻攜着與生俱來的無邊威勢,将人壓得連呼吸都艱難,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暗衛只覺自己宛如一粒随時會被湮滅的塵埃,生死皆在對方一念間。

“讓花無渡速來本座寝宮。”

待暗衛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哪還有魔尊的影子,唯留一句冰冷的命令還在耳畔回蕩。

擦了擦額間的冷汗,帶着劫後餘生般的慶幸,他趕忙去找人了。

-

因對方那一句沒頭沒尾的命令,花無渡被迫緊趕慢趕踏入魔尊的寝宮。

映入視野的男人一身玄色長袍,神色淡漠地坐在那裏,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周身缭繞的煞氣幾乎凝為實質,哪怕生得俊美無俦,卻宛如尊殺神般叫人不敢接近。

揣度着對方的心思,花無渡小心翼翼道:“尊上這是,傷了哪裏……?”

顧淮燼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對面容貌清秀的男子,眉尖輕蹙,終是以指風擡起床畔帷幔的一角。

“不是給本座治,給他。”

殷色帷幔被吹起的那一瞬,花無渡順着魔尊的目光望向床上靜靜躺着、不省人事的青年,只一眼,便猝然怔在原地。

行醫多年,經由他手的病人早可以千萬計數,形形色色,美醜皆有,卻無一人如眼前之人這般姿容卓絕。

哪怕容色病白、一身素衫不着修飾,但五官卻偏生有種濃墨重彩的稠豔,對方此刻僅是安靜而乖順地躺在那裏,便顯得周身繁複華麗的飾物都黯然。

而更令花無渡感到震驚的,是他認出這人分明就是重華宮的沈厭。

哪怕自己與對方昔日只有一面之緣,但依沈厭那般容貌氣度,天下幾乎無人能出其左右,而所有見過沈厭的人,不論是愛是恨,這般生來便高坐于雲端之人終究會在他們心頭落下濃重一筆。

可是沈厭,怎麽會在尊上這裏……?

他不是已經……

注意到渾身濕漉的青年脖頸上暗紅中泛着淤青的新鮮指痕與明顯被狠狠蹂/躏過後浮紅的眼尾,花無渡眼皮狠狠一跳。

尊上,您到底對人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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