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周身場景陡然變幻,待眼前景物清晰的時候,他們已然身處魔宮殿內。
到了地方,顧淮燼卻沒有主動松開他的手,只是拿那一雙似墨的眼瞳盯着他,沈厭倒也沒急着掙開,就着這個姿勢開口了。
“尊上,魔域地脈被毀一事,我有辦法。”
他并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切入正題。
聞言,顧淮燼眯了眯眼,道:“沈仙師有什麽好辦法,說來聽聽。”
沈厭今天去了哪裏,幹過什麽,和誰說過什麽話,這些他都一清二楚,包括對方特意将集鎮上的幾家靈藥坊都光顧了一遍的事。
但顧淮燼沒想到的,是沈厭竟然這樣幹脆利落地告訴他能解決此事。
在對方的注視下,沈厭不急不徐開口了。
“世人皆知,重塑經脈最好的藥引乃是灰寂海底的血玉珊瑚,不過尊上可知,為何只有灰寂海才有成片的血玉珊?”
沒等顧淮燼回答,他便悠悠說了下去。
“此種植物生于靈力豐沛之處,好水,喜熱,厭光,世間唯有生命氣息罕絕的灰寂海才滿足這些條件。而那底下,必定藏着東西。”
對上沈厭的目光,顧淮燼道:“你知道那是什麽?”
“我又沒去過,怎麽知道。”
沈厭話鋒一轉:“不過,有典籍記載,那裏埋着上古時期不朽的龍骨,還有的說是遠古仙人遺留的寶器。不管那是什麽,總之至今沒人劈開海底來看看。”
“那東西的靈氣孕育了整片海底的血玉珊瑚數千年,若是能得到它,魔域靈氣稀薄的問題必定能得到解決。”
顧淮燼沉思一瞬,眼底掠過暗色:“……沈仙師有能取出那東西的辦法?”
“不敢保證,但可以一試。”沈厭說,“不過在這之前,尊上得先去那裏取來血玉珊瑚幫我重塑靈脈。”
顧淮燼盯着他,緩緩道:“這便是你的條件?”
“尊上可以這麽認為。”
沈厭笑了:“世間有能力能斬開灰寂海底者寥寥無幾,我應當能算一個,但我現在靈脈殘缺,無法動用靈力,這事還得拜托尊上了。”
顧淮燼挑眉:“本座也不能?”
“尊上功法性烈,與那裏相沖。而我修習的本命劍法,名曰‘降霜’,天生便克制那裏的環境,修至大成,可冰封千裏,斬斷山海。現如今,整個修真界修到這種程度應當只有我一個。”
沈厭倒并非自誇,只是實話實說,在這種事上,他也沒必要故作謙虛。
他沉默半晌,終于道:“既如此,那明日本座就與你啓程。”
沈厭微微一笑。
和這種做事果斷的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毫不拖泥帶水,他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來說服對方信任自己。
顧淮燼望着他,忽然,神色不明地開口了:“沈厭,你這麽着急想從魔域出去,莫不是打算一等修為恢複,便離開本座?”
……不離開,難道還永遠陪在你身邊嗎。
幾乎脫口的話剛到嘴邊,沈厭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死後顧淮燼的模樣,沉吟一瞬,拐了個彎将問題給原封不動丢了回去。
“尊上欲我如何?”
“本座……”
顧淮燼注視着沈厭的眼眸愈加幽深,抓着他手的力道不自覺緊了些,對着那雙清透似琉璃般的眼,一時間,竟說不出什麽話來。
半晌,他垂下眼,神色晦暗道:“修真界已然容不得你,你還想去哪。”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沈厭微笑道:“雲游四海,或是尋一隅隐居起來,過個數十載,待往事都煙消雲散,也無人會再來尋仇了。”
聞此,顧淮燼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攥緊了。
“……你果然還是想走。”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然浮起寒意:“沈仙師,那些人究竟有什麽好,值得你為了他們做到這種地步。”
哪怕被傷成那般,落得千夫所指的境地,卻還是這般絲毫不在意的模樣,還是……一心想要回到那個地方。
身為魔尊,顧淮燼清楚得很,魔界自有千百種能把人一輩子拘在身邊的手段,但無論哪種,皆為強迫。
倘若他這般做了,又同那群觊觎沈厭不擇手段之人有何區別。
可他明明心知自己仍舊是不甘的。
過去的沈厭離他太遠,飄渺宛如僅存于記憶裏的影子,蒼白,模糊,又遙不可及。
而今那人已近在咫尺,一伸手便能牢牢抓住,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真實的沈厭。
得到的越多,內心欲望驅使的怪物便愈發貪婪地膨脹,終有一日将崩潰、失控。
而他癡心妄想,竟欲将對方永遠栓在身邊。
聽到這話,沈厭愣了一下,哪還不知這人又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剛想開口解釋之際,心頭卻浮起疑惑。
顧淮燼,為什麽總覺得他會永遠站在修真界這一邊?
他決定把這點再給對方重申一遍。
“尊上,我已經不是修真界的人了。”
望着他的眼睛,沈厭一字一句道:“我回去只為清理舊債,待該殺的人死了,我同他們的牽扯也就徹底斷盡。此後不管我去哪裏,去做什麽,都與他們無關。”
“是麽。”
顧淮燼低低笑了:“……既然如此,了卻前塵後,沈仙師不妨留在魔域,想要什麽,盡管向本座提,如何?”
他說這話時,本不抱有什麽對方能同意的期冀,甚至想着如若這人拒絕,他是不是也該用些手段把人強留在身邊,比如喂毒、下蠱、制成傀儡。
這麽想着,顧淮燼的眸底掠過自嘲之色。
當上魔尊以來,他何曾有過這樣束手束腳的時候。
沈厭垂着眼,似乎在認真思考着,最後,竟是點了點頭。
“既是尊上邀請,沈某盛情難卻。”
對沈厭來說,現在的他去哪都一樣,雖然顧淮燼脾氣喜怒無常了點,但卻是唯一一個真正願意幫他的人。
說來也可悲,前世鬥了一輩子的死對頭最後竟成了給他收殓屍骨的人,而那些昔日敬他、被他所護之人卻無人肯信他,明裏暗裏地往他身上捅刀子。
他想讓自己留下,沈厭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注視着沈厭,顧淮燼微眯了狹長的眼眸。
那一瞬間,抓着對方的手,看到他雙眸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竟有種那人獨屬于他一人的錯覺。
沈厭,本座給過你離開的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
被他盯上,就再也逃不掉了。
別想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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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顧淮燼便如昨晚所說的那般,一大早便來敲沈厭的門,讓他和自己一同出發。
門很快被打開。
映入眼簾的青年已穿戴整齊,身上那件自然是他的衣服,顧淮燼放到沈厭房裏的那些都是他沒穿過的,放在對方的身上,倒意外地合适。
沈厭并未束發,任憑三千發絲散在身後,幾縷垂在耳畔,襯着那似乎剛睡醒的微紅眼尾,硬生生給他清冷的面容平添幾分散漫的慵懶之色。
他們這是要外出,潛意識的,顧淮燼不想讓別人看到沈厭當下這番模樣。
“怎麽不束發?”
沈厭側了側身,示意他進來。
他一邊随意将散亂的發絲攏到耳後,一邊道:“以前我都是用法術束的,現在靈力沒了,自己梳的總是不合心意,幹脆就散着了。”
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撩頭發的動作,但沈厭做出來,卻偏帶着一股子旖旎的味道。
鴉發被他單手悉數撩起,裸露出的那截側頸瓷一樣的冷白,幹淨得讓人有種想在上面印下什麽痕跡的欲望。
顧淮燼盯了他一會兒,忽然擡了擡下巴,示意道:“坐那。本座幫你。”
沈厭意外地挑了下眉,依着他的意思在銅鏡前坐下了。
眼見着對方就要拿起梳子,沈厭剛想提醒他其實可以用法術,心念一轉,又閉上了嘴。
顧淮燼平日看着一副冷漠又狠戾的模樣,但持起梳子穿過他發間的力道卻很輕,绾他頭發的時候,指尖的觸碰沒讓沈厭感到半點不适。
他看着面前的銅鏡,視線卻落在身後顧淮燼的臉上。
持着他發的後者忽然擡眼,不偏不倚正對上沈厭的目光。
“盯着本座做什麽。”
沈厭并沒有被抓包的心虛,反而微微一笑。
他撚了撚鬓邊的碎發:“尊上,修真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有訂了終身的道侶才可以給對方束發。若是其他人,頭發可是輕易碰不得的。”
“魔域沒這習俗。”
束完了發,顧淮燼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透過銅鏡直直望進他的眼睛。
他微俯下身,氣息掃過沈厭的耳廓。
“我們這裏,向來都是一旦看上了誰,便死纏爛打,哪怕追到天涯海角,糾纏半生,也要将人給死死抓在手裏。”
他聲線暗啞,眉間殷紅魔紋燙得刺眼,沈厭不由愣怔了一下。
系統給他的劇情裏,顧淮燼在出關後得知了他身死的消息,轉身便去了幽冥道,那是所有亡魂的歸宿。
他以一身骨血為引,折去半身修為,萬鬼凄號中,卻召不來他的半縷魂魄。
他殺上重華宮,別人都以為魔尊走火入魔發了瘋,但沈厭知道,顧淮燼一開始的目的,只是去找一柄殘劍。
一柄折斷後,便被人丢棄在角落的,他身前的佩劍。
換而言之,顧淮燼所說的,已經在前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