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越描越黑

越描越黑

蘇葉并沒有昏迷太久,當她被托上馬時就已經恢複意識了。

不過她清醒後的第一句話卻讓段雪寒幾乎想把她重新打暈:“……送刑部……”

“這事兒免談!”段雪寒才不想哄她,直接就駁回要求,“真不知刑部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麽死心塌地。”

蘇葉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一起一伏的馬背上,但她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探尋這個問題。已經有些遲鈍的頭腦以罕見的敏感抓住了“免談”這兩個字,她不禁有些焦急,揪緊段雪寒的衣領硬是把他的視線拉了下來。

“我說……”眼神渙散的蘇葉根本看不清眼前這個人是誰,可她依然在堅持,“送刑部!”

段雪寒一邊留意路面、躲過叢叢樹枝,穩穩當當地駕馬前行,一邊伸了手将蘇葉不住搖晃、岌岌可危的身體攬了回來,低頭訓斥道:“你不想要命了嗎?還不趕緊抱着我坐正了!萬一掉下去,你脖子都能摔斷!”

他的恐吓起了一定作用,蘇葉十分聽話地抱緊了他,卻仍舊堅持:“送刑部!”

段雪寒無奈,“小葉,江湖事自然該由江湖人解決,刑部那邊我們會說明……”

尚未等他解釋清楚,蘇葉就突然歪進他的懷裏,再度陷入昏迷。

段雪寒大驚,正要在路邊停下來檢查蘇葉的傷勢,旁邊那位剛收回手中馬鞭、專心于路面的段氏武尊主說道:“別擔心,我只是點了她的穴,讓她休息一會兒。”

段雪寒看着哥哥的側臉,難以置信:“你?”

段冰寒努努嘴示意他:“看路!”

顯然,段雪寒也知道這樣對蘇葉最好,所以他沒再深究哥哥到底用了什麽法子将蘇葉的穴位點住,快馬加鞭直奔向已近在眼前的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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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理位置上講,尹陽在大安并不特別出衆。由京城徒步至此,大約需要十來天時間。此地無甚特産,亦非兵家必争之地,朝中官員出自于尹陽的更是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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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泰鬥段氏就世代居住在這麽一個小城鎮上。

凡走過幾天江湖的人就該知道尹陽段氏的威名。武林第一世家的名頭為各方豪俠所向往,正如致仕對書生的巨大誘惑一般,俠客們大都以被段氏青睐而自豪。

因此,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多愛彙聚在尹陽,形成了這裏獨有的江湖俠氣。

有俠義的地方必定少不了路見不平之事,路見不平的俠士們常常又會受傷,所以尹陽不僅有數不清的武館,還有滿城林立的醫館。

這其中最知名的醫館莫過于段氏旗下的回春堂。

回春堂堂內正中懸挂“妙手回春”牌匾,據說這還是上上任段氏武尊主為答謝堂內老大夫挽回妻子一命而親筆題寫,由此可見回春堂大夫醫術之精妙高超。

不過現在,回春堂裏人稱“閻王愁”的神醫岳寧卻遭到質疑,而且這個質疑還是沖着她引以為傲的醫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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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行不行?”

把蘇葉送進回春堂後,段雪寒就在堂內開始了他的熱鍋螞蟻之旅,雜亂焦急的步子幾乎将屏風外的地面踏出坑來。屏風後的床榻上,蘇葉仍在昏迷,額角已經滲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臉上也顯露出痛苦的神色,嘴中不斷呢喃着破碎的語句。

岳寧不緊不慢地為蘇葉上藥包紮。

段雪寒隔着屏風看不到蘇葉,只能聽到她的□□呢喃。他心疼不已,終于忍不住第二十六次發問:“哎,你到底行不行啊?”

某慢郎中氣死人不償命地回答:“行不行反正也是你先找了我。怎麽,才這麽一會兒你就舍不得啦?舍不得就出去啊,別杵在這裏礙我的事。”

段雪寒十指撓上屏風:“岳寧!你能不能認真點?醫者父母心吶!”

岳寧手下動作故意加重,就聽蘇葉痛苦更甚地“哎喲”了一聲,她慢悠悠地說道:“病人來了,我自然是醫者父母心。不過我倒是很想問問這位姑娘是你什麽人,竟能惹出你這麽多的話來。瞧你,簡直就像要被燒焦了的小豬仔,急得滿地亂打滾。”

段雪寒恨不得撞破屏風沖進去,但他不能。

他哀求:“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拜托你了岳姑奶奶,她傷得這麽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好歹下手輕些……”

岳寧在裏面利落地為蘇葉上着藥,“輕點就輕點,免得你說我不懂憐香惜玉——我說這位姑娘長得還真不錯,難怪你小子上心。”

在為蘇葉診治之前,岳寧就已經把蘇葉臉上的妝卸掉了。贊嘆地看着蘇葉的面容,她難免有些嫉妒,下手就又加重了些,“美人嘛,人人都愛……哼哼,人人都愛!你們男人,個個膚淺得很,膚淺得很啊!”

蘇葉人雖昏迷,可那痛苦卻像附在身上似的,令她不停地輾轉着。

段雪寒側耳,所有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當下又恨不得受傷的人是自己。

好不容易岳寧滿意了,她拍拍手心裏殘留的藥沫子,将一雙被腐蝕得有些變形的手浸入水盆,“進來吧,小姑娘沒事兒了。”

段雪寒如逢大赦,連忙轉身鑽進屏風。

明明蘇葉就面朝下半躺在裏面的榻上,可他卻癡傻地盯着她不放,連句感謝岳寧的話都不會說了。

岳寧心裏酸溜溜,嘴上也就忍不住酸溜溜:“二少爺要不要數數她少了幾塊肉?難道你還信不過我的醫術?”

段雪寒心不在焉:“閻王愁的醫術我當然信得過……她什麽時候才能清醒?需要服什麽藥?我這就去抓。”

見段雪寒根本就不回頭看自己一眼,只顧關心榻上躺着的蘇葉,岳寧恨得牙癢癢,卻又實在拿他沒轍。她心裏堵的氣出不來,不由得生硬地說道:“藥方在我手上呢!二少倒是屈尊纡貴,使眼瞧我一瞧。”

“是嗎,那我……”

說話間,蘇葉不安地翻了個身,正巧碰着了背上的傷口。段雪寒立即上前阻止了她繼續翻身,用榻邊的一方汗巾為她擦拭着額角的汗水,頭也不回,只道:“岳姐姐,回春堂你比我熟,幫忙把藥抓來熬上吧!謝謝了!我這裏走不開啊……”

這小子,就會用“姐姐”讨好她!

岳寧跺跺腳,忿恨地瞪了瞪不省人事的蘇葉,這才踏着重重的步子繞出屏風,一路摔桌子砸板凳地奔到外堂給她抓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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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葉微微睜開眼,全身的疼痛也在同一時間襲擊過來。

她費力地把手湊到了眼前,發現左手已然面目全非——這大概是精鋼刺的功勞,她記得自己還握着短刀又厮殺了一番。現在手上已敷了一層薄薄的藥膏,涼冰冰的很舒服。她動動身子,只覺得背後有股撕扯般的刺痛紮進腦門,又不知胳膊磕着了哪裏,也鑽心的疼。

蘇葉努力地轉動眼珠,發現附近的擺設挺奇怪。她所在的這間屋,竟然安置了三張鋪着厚厚白布的矮榻,整整齊齊地擺放着,而她就在其中一張上趴着。

經驗告訴她,這裏可能是醫館。

“……有人麽?”

隔了片刻,蘇葉确定她目前正處于一個陌生的環境,所以她警惕地打量了好長時間才出聲喊人。如果她沒猜錯,就是段雪寒把自己帶到這裏來的。

誰知進來的人并非段雪寒,而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姑娘。

說她三十歲左右,那是因為她的眼角已經有了屬于這個年齡的滄桑;稱她為姑娘,那是因為她依然做女兒家打扮,沒有盤髻。

這姑娘正是岳寧。

她一進來就喋喋不休:“別動別動!你背後有傷,我剛給你上好藥,稍微一動傷口就有可能裂開……哎,胳膊也別動!那裏也有傷!喲喲喲,左手就更不能握着了,都血肉模糊啦!你不怕疼的?”

蘇葉抿抿嘴:“請問您認識段雪寒嗎?他人呢?”

岳寧撲哧一笑,笑意卻沒有完全達到眼底,“喲,我還以為你要先問問自己的傷勢,沒想到你有些意思,先想的是你家情郎。你說雪寒啊,他守了你大半夜,現在剛睡着。怎麽樣,有沒有很感動?要不要我這就去喊醒他?”

蘇葉忍着痛,輕輕點頭:“有勞姑娘了。”

岳寧道:“我當你會體諒他,讓他多睡一會兒呢!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喜歡折騰人的主兒。也罷,既然雪寒看中了你,又對你這麽上心,我何必妄作小人,耽誤你們談情說愛!”說着,她就把手裏的四五個大紙包甩到蘇葉面前,徑自朝外走,邊走還不忘對蘇葉吩咐着:“這裏頭的藥搗碎了熬成漿,每天早晚各塗一次,刀傷劍傷什麽的半個月就能痊愈——你且放心,絕不留疤!”

頭一次被人誤解成這樣,蘇葉不知是該惱還是該笑。她試着合理推斷了一下,認為這位沒有我介紹的姑娘應該是段雪寒在無意間惹下的桃花債,所以才對她存了這麽大的敵意,而且還句句話都帶着刺,恨不得把她刺得不敢出聲才高興。

不一會兒,段雪寒進來了。

蘇葉也不與他客套,直接就問:“你怎麽對衛直他們說的?”

段雪寒見蘇葉臉色比起昨晚大有好轉,本來都要露出笑容了,但聽她這麽一問,禁不住又要生氣。他偏偏不肯告訴她,只說道:“你還有閑情問這些?”

蘇葉道:“你不說我自有辦法知道。”

段雪寒故意沒理她,“岳寧說你已經沒事——岳寧就是方才被你指派着去喊我的那位。既然你已安然無事,那麽我想……”

蘇葉接話:“既然我已安然無事,不妨與衛直他們繼續前行。劫匪這次沒得手,下次絕對會再行籌備,萬兩官銀不是小數目,只憑衛直大約應付不過來,我認為他們需要暫時停留在這附近,等待朝廷加派人手……”

段雪寒越聽越上火,最後他的火氣全化作一聲長嘆:“我認輸!我實話告訴你,衛直他們得知了你的身份,所以你現在回不去。然後就是這個案子,我想我大哥那邊已經有了眉目,過幾天也許你哥哥蘇臺會派人來尹陽,他們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麽協議我是真的不清楚。”

蘇葉以不弄痛傷口的幅度挪動了一下身體,赫然露出個可以稱之為“笑裏藏刀”的表情,饒有興趣地問道:“段雪寒,我來問你,你怎麽知道我在刑部?這次行動,刑部裏連自己人都不知情,護送官兵更不曉得我們的計劃,那麽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段雪寒被她問住了: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

“如何?”蘇葉用眼神示意他趕緊回答。

段雪寒穩穩心神,不敢大意地說道:“這……稍微有些頭腦的都該能猜出來的吧?你看,我跟蹤你直到蘇府,發現你原來就是蘇家三姑娘。刑部侍郎的妹妹、武功不錯、有絕技傍身,這幾樣綜合下來,你怎麽看怎麽都符合刑部影子的要求。段氏這邊的書信上又說明刑部會派人幹涉,我想不出其他比你更适合的人選,于是我就猜着你是……”

壞了,語無倫次了。為什麽他覺得自己這是越描越黑呢?

蘇葉笑道:“哦,你們段氏倒是消息挺靈通的,‘刑部養着影子’這種機密你們都清楚。”

她的巧笑倩兮卻笑出段雪寒的一身冷汗:“啊,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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