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夜幕籠罩大地。

在這萬籁俱寂的時刻,本該熟睡的蘇葉卻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她側耳聽了一會兒動靜,直到确定附近并沒有人才掀起帳子一角悄悄下床,無聲地穿好早已塞在被中的灰黑色短裝,又抽出一條黑巾蒙上臉。

經過一番裝扮,蘇葉渾身上下只露一雙骨碌骨碌的大眼,在黑暗之中尤其晶亮。

為求保險,她還把枕頭橫着擺在床鋪的正中央,然後将帳子按原樣整理好。

又軟又薄的鞋底在地上輕輕滑過,完全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音。蘇葉推開屋門,左手握緊短刀,右手則小心翼翼地貼在牆壁上,一步一步慢慢前行。

從蘇葉暫住的小院子到最北邊段笙所住的主院尚有不短的距離,她沿途費了不少功夫才躲過段家的層層守備,以不驚動任何人的方式躍入主院。

跳上樹梢以繞開最後一批四處巡邏的護院,蘇葉輕車熟路地摸進段笙的書房。黑暗中,她借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寸一寸地小聲敲打着牆壁和多寶格——她疑心段笙的書房裏有暗室。

但僅僅過了半個時辰,她就放棄了這種大海撈針式的搜尋。

沮喪地貼着牆盤腿坐在地上,蘇葉默默地用手扯下蒙在臉上的黑布。

這已經是她連日來第五次潛入主院了,可仍然沒有探明好友淩霜的下落,蘇葉心裏難免有些焦急。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都試過,偏偏就是不見淩霜的蹤影。

——沒有,哪裏都沒有。

蘇葉忽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莫非哥哥推測有誤,霜霜壓根就沒被段笙劫持?

應該不會吧……

休息了片刻後,蘇葉重新起身,由尋找淩霜變為搜集證據。根據她的經驗來看,即使淩霜真被段笙扣住了,多半也沒關在段家,因為段家這邊并無關押痕跡。既然這樣,那她還不如收拾一下心情換個目标,将矛頭直接對準段笙進行調查同樣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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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打精神,蘇葉邊盡量不讓自己哈欠連天,邊眯着眼心想:段笙啊段笙,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你一條小辮子!

蘇葉四下掃視,發現斜對面尚未檢查到的那個木櫃有一扇镂空的門是半掩着的,而且還好像藏了什麽東西。

她輕巧地走過去想一探究竟,但她靠得越近越感覺裏面躲了個人。正當她伸長了胳膊即将碰上木櫃的時候,裏面忽然探出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她,把她拖到了櫃門前。接着裏面又伸出了第二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蘇葉擡眼望去,卻見隐身于木櫃之中的竟是繼風。

繼風啞着嗓子小聲說道:“是我,別出聲。”然後他松開了蘇葉。

蘇葉沒好氣地說:“除非我是白癡,要不然你還指望我出聲大喊救命嗎?”

繼風輕笑:“抱歉抱歉,我一時忘了。”

蘇葉很是無語了一番。

不過她倒是沒忘了問繼風為何半夜在此:“你來找什麽呢?難道你那位冰寒‘大哥’對英雄救美産生了濃厚興趣,也想來解救霜霜于危難之中?”

繼風笑了起來,笑聲壓得極低:“沒有,我只是來找你的。”

他這是在含糊其辭。

蘇葉沉默了,明顯不信繼風的話,她的視線毫無顧忌地投放在繼風的身上,并用眼神表達了她深深的懷疑。

繼風笑嘆:“我就知道我瞞不過你,好了,我說實話還不行嗎?別這麽看我了,我會忍不住的。”

蘇葉道:“你要是敢耽誤了我的正經事,小心我跟你急。”

繼風立即指着木櫃以示無辜:“這裏,你要找的東西就放在這裏。有關段笙勾結流匪、指使他們和自己的手下搶劫官銀的證據大都被段冰寒派人偷換走了,現在大約只剩下幾封無關緊要的書信了吧!我記得是左上角還是右上角……”

他邊說邊清出櫃子裏面的其他雜物,拉着蘇葉鑽進了那勉強能容納兩人的木櫃,摸索起木櫃的內壁。

不一會兒,繼風就找着了一處略微凹陷的縫隙,“看,就在這個地方……”他拿出烏劍。

蘇葉低聲道:“那是我的東西,你該還我了吧?”

繼風以劍尖撬開縫隙所在的木板,“定情信物既已送出,又怎麽可以輕易要回?”

蘇葉和繼風一起縮在狹小的木櫃裏,聞言微惱:“以往我一直在猜你是扮做老實人的樣子讨我歡心,原來我沒猜錯,你果然已經從骨子裏腐朽了!說,你平素的溫吞和穩重都是裝出來的吧?”

繼風手上動作不停,“也沒裝多少啊……”感覺到背後足以灼傷自己的怒視,他不由一笑,回頭向蘇葉保證:“你以前所見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屬于段雪寒的性格才是我裝出來的,不要害怕也不要懷疑,在這方面我從沒有騙過你。”

蘇葉想了想,篤定地說道:“你确實沒騙過我,因為你是繼風的時候同樣也很無賴。”

繼風對她這個說法頗感有趣,于是問道:“有嗎?我很無賴?”

蘇葉點頭道:“有——唉,我怎麽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你是這種人呢?失敗啊。”

繼風更好奇了:“說來聽聽,我也挺想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哪種人。”

“就是無賴呗。”蘇葉扳着手指開始例舉:“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和小蘭正在樹上編繩子,結果你一出聲,吓得我們差點掉下去。”

繼風沉吟:“可我怎麽記得是你們躲在樹上偷看我,被我逮住才受了驚吓?”

“……”

蘇葉沒理他,繼續例舉:“後來有一次,你又路過樹下,那時候只有我在樹上看書,小蘭被哥哥抓去做功課了,你非要讓我和你聊天。我不願意,你就喊我小狐貍。”

繼風失笑:“那次分明是你用鈎子吊走了我的荷包,你當我真沒看見?”

“……”

蘇葉不吭聲了。

繼風逗她:“小狐貍,怎麽不說話啦?”

“你劣跡斑斑,我不跟你說了。”蘇葉抿嘴,終究還是憤憤不平地發表自己的見解,“哼,後來你故意在我爹和我娘的面前裝大方裝穩重,讨好了他們回頭就來引誘我。現在想想,你玩暧昧玩深沉,偏偏我就上你的當了,還把你看成寶,誰知竟然是稻草。”

繼風搖頭:“這麽遙遠的事情你也記得這麽清楚。雖然我很想繼續聽你抱怨,可是……”他笑着收起了烏劍,“段笙的東西不很結實,才撬了幾下就自己彈開了。”

蘇葉凝目看去。

就在他們壓低了聲音說話的這段時間裏,繼風已經成功地打開木櫃裏的暗格。

然而——

蘇葉默了默,無言地別了臉:“繼風哥哥,裏面什麽都沒有。”

繼風笑容不變:“啊,是嗎?那我們只好空手而歸了。”

蘇葉握拳:“空手而歸?我從來沒空手而歸過。哪怕半根頭發也好,總之我今天一夜不睡,定要在天亮前找到能讓我滿意的證據!”

繼風輕嘆:“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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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葉忙于尋找線索的時候,她的院子多了不少小蟲子,而且還都是灰色的小蟲子。

不知是對己方的武力值過于自信還是對吹進了蘇葉屋中的迷藥給予了極高的肯定,這群人不僅沒有蒙面,甚至連腳步都沒有放輕,算準了迷藥散開的時間,沒過多久便踢開房門直沖向最裏面的床鋪,拔劍将床帳砍了個稀爛。

“……人呢?”

在看清床上那堆隆起只是一只枕頭後,為首的三個灰衣人面面相觑,異口同聲地發問。

“啊哈呵——”頭頂忽然傳出聲響,仔細一聽卻是哈欠連着奚落,“我說,她都跑遠了你們才來,一群蠢貨。”

欲對蘇葉不利的灰衣人猛吃一驚:“誰?!誰在上面?”

這屋裏有人,而且還是沒有被迷昏的人。最恐怖的是,他們全都沒感覺到他的氣息。

幾個灰衣人屏息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對方的回答,倒是正對着床鋪的房梁上垂下了一只靴子。這靴子奇特得很,靴筒四周布滿了花紋。但留神看去,就能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花紋,而是一枚枚塗抹着鮮豔顏色的細針。

好像知道他們已經看清了靴子的廬山真面目一般,這靴子一抖,消失不見。

“你是……”

灰衣人也不确定了。在他們的認知中,尹陽只有一個人喜歡用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當裝飾。可那位狂放無比的大爺怎麽會委屈自己半夜蹲在這間屋的房梁上?沒道理啊!

許是覺察出他們的疑惑,“梁上君子”笑了:“你們到底是不是段笙豢養的走狗?連本少爺的名號都沒聽說過嗎?”

似乎很不滿于自己的名頭不夠響亮,此人抻抻胳膊抻抻腿,身輕如燕地飛身躍下,落地無聲、形同鬼魅。他伸了個懶腰,十分之不優雅地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哈欠,眼睛裏早儲藏起困乏的水花:“這滿屋臭氣熏天的迷藥是你們下的吧?也忒差勁了,我十歲的時候就不用這種破爛玩意兒了。我說你們啊,回去多修煉個幾百年再來找本少爺玩吧!”

由于距離較近,這群灰衣人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到他的長相。

這是一位年輕男子,雖長了一張雌雄莫辨的面容,但他狠毒的眼神卻沖煞了這股柔美的氣息,所有見過他的人都不敢貿然将他當做女子。然而無論是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挺直秀氣的鼻梁,這些都比不上那雙貌似含情脈脈實則內藏殺意的丹鳳眼。

這語氣這相貌——

“……挽春?!”

“哎,沒錯,就是你挽春大爺我!”年輕男子笑嘻嘻地應了聲,卻又鳳眼一瞥,懶洋洋地說道:“你們打擾我睡覺了……都給我滾吧,否則我就要好好招待招待你們了。”

被挽春招待過的人非死即殘,他們只想奉命帶回住在這裏的女人,可沒打算把性命交代在這裏。因此灰衣人互相看了一眼後,欣然接受了挽春的威脅,用比來時輕了許多的步法悄聲離去。

誰知他們還沒靠近屋門就一個個相繼栽倒在地上。

中計了!

其中一人徒勞地用眼睛瞪着挽春,很想破口大罵卻已沒了力氣:“你使詐!”

挽春輕嗤:“都說兵不厭詐,明明是你們太蠢了才會中計。我沒你們這麽傻,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捉弄人的機會。你們剛才對我使了那種不入流的迷藥,正好現在能還給你們。”說着,他又打了個哈欠,“難得的好眠被打斷兩次,本少爺心情欠佳,你們自求多福,趕緊想個法子趁人家回來之前逃走哈。”

在一地欲哭無淚的灰衣人的目送下,挽春重新飛至房梁,悠哉地靠在上面,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灰衣人互相以眼神交流着:咱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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