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緣起&曾經

番外:緣起&曾經

【繼風篇·緣起】

大安與準夷兩國交界處的越刍乃邊境重鎮,這裏曾經是禮王的封地。作為第二代禮王慶離殿下的兒子,繼風和哥哥承風的童年就在越刍度過。

兄弟二人的外祖父正是負責鎮守越刍的大将,因此老将軍常常帶着外孫們到城外放馬遛彎,順便再找片寬敞的草地練個手,試試他們的武藝有沒有進步。

每到此時,繼風就很想逃。

繼風從來都不喜歡坐在馬背上耍弄長矛板斧,因為這太不符合他的文弱氣質了。母親明明會那種飛來飛去的輕盈功夫,可她堅持說那是女孩子使喚的武功,男子漢大丈夫保家衛國,應該多多學些上陣殺敵的本事。所以母親從外祖父戰老将軍的府裏搬來了一箱子的兵書和一整套的槍戟斧钺、刀弩盾矛,強令他們兄弟日日研讀兵法練習刀槍,不得有誤。

繼風很痛苦。

偏偏承風很高興,不僅整天風雨無阻地跟着将門出身的母親晨練,還拉着心不甘情不願的弟弟陪練。

俗話說一天之計在于晨,與父親慶離一樣生性好靜的繼風更想用早晨的時間多讀幾本書,而不是和哥哥一起“哼哼哈嘿”地光着膀子流血流汗。

于是繼風把這個想法跟父親說了說。

慶離轉頭又把兒子的想法跟妻子提了提。

禮王妃不滿:“我怎麽教育兒子自有我的道理,你插手做什麽?我這輩子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窩囊書生,哼哼哼,我戰紅的兒子絕對不能像你一樣沒用!去,別打擾我們!”

被妻子稱作“窩囊廢”的禮王摸摸鼻子,剛想打退堂鼓,低頭卻見年幼的繼風正閃動着眼睛期盼地看着自己。

深感自己被需要了的禮王情急之下忽然計上心來:“紅紅,難道你不覺得照顧繼風會連累承風?我瞧承風進步神速,如果不用兼顧繼風,你會更得心應手。還是說,你有足夠的信心認定繼風未來的表現能比承風還好?”

禮王妃皺眉:“唔……”

她的松動讓禮王有機可乘:“畢竟繼風的心思不在這上面,與其花三倍的時間培養他做這些不順手的事情,倒不如把精力全傾注在有天賦的承風身上。”

Advertisement

書生自有書生的好處,慶離巧舌如簧,終于将妻子說得動心。

禮王妃崇尚武力,雖渴望将兩個兒子都培養成威武雄健的大将軍,但聽了丈夫的話後也覺得很有道理。既然小兒子不在狀态,那不妨暫時放棄,免得揀了芝麻丢了西瓜,耽誤了對大兒子的訓練。

繼風逃離母親的魔掌後,怡然自得、神清氣爽,每天不是看看書就是睡睡覺,興致來了也會在父親的書房裏畫個畫、練個字。

自此,禮王府內的四個主子兩兩成派,喜靜的喜靜、好動的好動,倒也分得均勻。

沒過幾年,戰老将軍因病逝世。

承風和繼風兄弟二人與外祖父感情很深,哭得十分厲害。

繼風尤其難過。

盡管外祖父總不忘慫恿自己往習武的路線上走,但是除此之外,他待自己确實極好。現在老人家沒了,繼風難免要想起以前相處的時光。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麽以前就是不肯好好用功,讓外祖父開心一回呢?

帶着沉重低落和無限懊悔,繼風和父母兄長共同送走了戰老将軍。接着,禮王慶離上書,請求調派回京,封地也自願交還于朝廷。

但就在朝廷批準後沒多久、大家正忙着收拾返京的當口上,為禮王府工作幾十年的老管家也去世了。

這位老管家是慶離的父輩,看着慶離長大,又為慶離看大孩子,早就是王府裏的老資格了。禮王夫婦常常一個忙着處理政務、一個忙着照顧老父,把承風繼風兄弟扔在府裏自生自滅。老管家就像他們的爺爺,時常帶着兩位小主子在府裏養花種草,教給兩個懵懂的孩子如何識別害蟲和益蟲。

偶爾,他還會領着這對兄弟到府外去玩。

繼風猶記得有一年夏天,自己在外面玩累了,怎麽都不願多走一步。老管家背着他回府,路上正巧碰到了賣扇子的貨郎。因自己非喊着要買兩把,老管家沒辦法,只得一手托着他一手準備從懷裏掏錢。貨郎見他們一老一小好欺負,貨擔一甩、沖過來就把老管家懷裏的幾塊碎銀子全搶走了。

拉扯中,貨郎不耐,一腳踢了過來……

那回繼風并沒有受傷。因為在他們倒下的時候,老管家拼命回護,愣是沒讓繼風碰着丁點地上的灰塵,可老管家卻扭傷了腳踝,又被壓斷了胳膊,躺在床上休養了很久才稍有好轉。但他年紀太大,外傷不易恢複,最終還是落下走路不利索的毛病。

這麽一位慈祥的老爺爺竟然說走就走,前一晚還好好的,第二天便躺在床上靜悄悄地去世了。

對此,繼風既難過又悲傷。

老管家沒有兒女也沒有其他親人,所以他的後事是由禮王府上下合力承辦的。

才十來歲的繼風從未經歷這種生老病死的事情,但他短短的幾個月內卻一下子被迫接受了兩次,這導致他對接下來的返京沒有感到任何的新奇與喜悅。

直至慶離安頓好一切并帶着家人進宮面聖後,繼風才慢慢從喪失親人的憂郁中恢複過來。他已随父親回到京城,因久居越刍而荒廢下來的各種禮儀都需要重新學起,特別是一些日常禮儀。往年進京都在新年和中秋之時,即使他稍不留神做錯了什麽,大家也能寬容相待。

如今卻不相同了,一旦他們定居在京城,所有的禮儀都必須熟谙于心,這樣在應付大場面的時候也不至慌亂,弄得自己顧了頭卻顧不上手、顧了手又顧不上腳。

為此,禮王親自上陣督導,務必讓的妻兒在短時間內熟練掌握一切京中習俗。

往日繼風便跟在父親身邊看書習字,常年的耳濡目染早令他學會了什麽叫進退得體。這些繁文缛節一時倒還難不倒他,可禮王妃和禮王世子就犯了愁。

這天,慶離将小兒子喊來,然後對妻子戰紅說:“蘇清他們從尹陽那邊回來了,我帶着繼風到蘇府拜訪。這麽多年都沒坐在一起好好說上幾句話,只遠遠打聲招呼,也不知他那張臉到底有沒有變樣。”

戰紅來勁了:“這麽多年沒好好說話的是你們男人!嘿嘿,我可是每年都與姞月和馥郁見面的喲!正好今天沒事,我去找她們……”忽然憶起好友馥郁的遭遇,戰紅猛地噤聲。

慶離亦埋首不語。

在心中暗嘆了幾聲,戰紅落寞地說道:“我都忘了,馥郁已經進宮了……慶,我們把容一個人留在越刍可以嗎?”

慶離道:“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別看他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他比誰都仔細。好了,事情都過去了,咱們先不提這些——紅紅,你和承風在家裏繼續頂碟子,不練好就不許出府!”

“啊?!還要練啊?!”戰紅哀叫起來。

慶離正色道:“必須得練。”

不忍打擊母親的自尊,繼風禮貌地背過頭去偷笑。

父親所說的“頂碟子”是指讓母親和大哥頭頂盛水的碟子在正廳裏面來回走一圈。這個任務看似簡單,可對他們卻是無比的困難。

碟子口大身淺,本就裝不了多少水,更兼稍不小心水便會順着碟沿流到臉上。有時候眼看只差幾步就可以走滿一圈了,正待竊喜,不料一時大意就又前功盡棄了,這其中的無奈和沮喪可想而知。

繼風剛偷笑完回過頭來,就聽父親對自己說:“繼風,你回屋收拾一下,等會兒就跟我去見你蘇伯父。”

再次禮貌地無視了母親的苦臉,繼風略一斂身,笑着說道:“是,兒子這就準備。”

按父親的意思回屋換了身比較正式的衣服,繼風又打散頭發,重新梳理了一遍。

他邊綁着頭發邊想心事。

本來父親早該逐一拜會昔日老友了,但聽說這位蘇太傅領着全家前往尹陽,獨留長女梧桐處理家務。父親為避閑言碎語也不便登門,只投了個帖子就沒了下文,專等蘇太傅回來再訪。

繼風暗忖:以往在越刍時就時時聽父親提起他的老友,可每年上京卻又不見父親與他們有何來往。倒是這三家的母親來往甚密,年年都要會面,且一定要帶着孩子。可惜她們高談闊論,把孩子放在一邊不管不顧。開始大家年紀小,扭扭捏捏的也不知該如何相處,後來慢慢習慣了,他和哥哥又都長大,再也不願意陪母親枯坐着數茶碗,所以總想着法子擺脫這種尴尬的應酬。

繼風有些懷念。

小時候他只見過一提玩樂就嘻嘻哈哈的梧桐姐姐和與自己年紀相仿卻少年老成的蘇臺,容家那位被選入泮宮做了伴讀的容可和蘇家的一對孿生姐妹,他都不認識,不知這次能不能有幸得見。據母親後來說,蘇家的蘭葉姐妹大有禍國殃民之勢,相貌直逼當年的蘇太傅。

他是不太理解為什麽女孩子的相貌要和男人相比啦,但既然母親說好,那他也該去瞧瞧母親嘴中的“禍國殃民”到底是什麽樣子。

由于禮王慶離和太傅蘇清之間交情匪淺,所以正式的拜訪也演變成了非正式的見面,兩個男人并沒有因時間和距離而産生疏遠。

當年慶離還在京城的時候只到過蘇府兩三次,如今雖算是“故地重游”。可他總感覺新奇,一路走走停停,不住地驚嘆:“我說你啊,受姞月影響不小嘛!你這蘇府越來越像個家樣了,難為你竟然肯使喚這麽多仆人,若放以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吧?真沒想到,你的臉沒怎麽變,心卻變了不少啊!”

蘇清笑笑:“如果你來只是為了探讨臉和心的變化……下官這就大開中門恭送禮王殿下。”

慶離并不覺得自己讨了個沒趣,他忍不住摸摸鼻子,嘻嘻一笑:“別人皆說你‘蘇鬼’難纏,看來除了臉,性格确實也沒變。”

兩人邊聊邊走,慶離是多年不見好友蘇清,故而沒一會兒就忘了自己還帶着孩子,就這麽越走越遠。

百無聊賴的繼風不太想聽父親和蘇家伯父之間的對話,剛開始他還能認真地跟緊他們,但轉臉就因不小心貪看一株造型奇特的桃樹而落在了後面。

等他發現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慶離和蘇清早走得老遠、沒了蹤影了。

獨自站在樹蔭下,繼風沉思——他在思考自己該如何迅速找到父親。

或許随便抓個蘇府的仆人問問路才是最為便捷的方式。但蘇清向來不習慣被人服侍,早把一衆的丫鬟小厮打發走了;慶離又是為訪舊友而來,身邊除了繼風,壓根就沒多帶一個人,侍衛們也都留在了蘇府之外。

求助無門,繼風只能兀自站在樹下冥思苦想着對策。

蘇府景色極佳,盡管京城的禮王府常年有人打掃,可畢竟也是久無人住,雖沒有出現草木瘋長的局面,卻也缺了一份欣欣向榮的景象。

繼風沉迷于蘇府的景色,漸漸開始出神。直到頭頂響起一聲輕笑,他才驚覺自己的失态。

繼風擡頭。

樹上坐了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皆是一般相貌一樣打扮。一個正捂着嘴巴竊笑,手上還攥了幾根紅繩子,另一個則冷眼盯着自己,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兩個小姑娘長得與方才走遠的蘇太傅極其相似,尤其是那個不笑的女孩兒,不僅形似,更加神似。

見他擡頭,竊笑的小女孩“呀”了一下就把頭藏進了旁邊女孩的懷裏,哪知她這個動作卻險些讓兩人都從樹上掉下來。

在那一瞬間,繼風幾乎要閉眼驚呼。

“小蘭,抓緊。”另一個女孩似乎見怪不怪,滿臉平靜地說了這麽一句,接着以極快的速度伸手一挽,就把即将倒栽下去的那名叫小蘭的女孩兒挽回樹杈上重新坐穩。

——真是驚險。

繼風甩掉心頭恐懼,大約也能猜出這兩個小姑娘的來歷了。保持着仰頭的姿勢,他友好地沖她們笑了笑:“是蘇蘭妹妹和蘇葉妹妹嗎?我叫繼風。”

竊笑的女孩子正是蘇蘭。她點點頭,很可愛地偏了腦袋,笑眯眯地說:“對呀,我是姐姐蘇蘭,她是妹妹蘇葉,以後見面你認不清也沒關系,我們不會生氣的。那你一定就是慶離叔叔的兒子咯,我們剛剛看到慶離叔叔和爹往那邊走過去了。”說着,她伸手指了指右邊的小路,“順着這條路走到頭就能看見我爹的書房!”

“謝……”

“小蘭,不許戲弄人家。”

繼風的感激還沒來得及說完,旁邊的蘇葉就嚴肅地打斷了他的話。她低頭對繼風很抱歉地笑了下:“小蘭素喜玩鬧,剛才她指的道路雖然沒錯,但并不好走,最近京城雨水多,那條路若走得久了會弄髒鞋子。”

繼風一愣,正要重展笑顏表示感謝,誰知忽然發現原本嚴肅正經的她竟露出一抹壞笑,以與她年紀完全不符的語氣悠然喟嘆道:“不過……小哥哥你說你叫繼風?身為紅姨的兒子,你居然不會武功,好弱啊。”

由于蘇家男子以漂亮和彪悍并存見長,所以在蘭葉姐妹的心目中,天下有擔當的男孩子都該是既陰柔貌美、又有一身武藝,正如父親蘇清和兄長蘇臺這般。因此一聽說紅姨家的那位小哥哥今天要來,姐妹倆老早就爬到了樹上觀望。

現在繼風來了,卻是個有些懦弱的白淨少年。

這就像是她們想在街上買一包點心,結果拆封後發現裏面全是點心渣,雖然一樣可以吃,但內容大不相同,難免讓人心生失落。

本着這種心态,蘇蘭毫無惡意地附和道:“對呀對呀,我們已經在樹上看你發了好久的呆了,要不是我先出了聲,小哥哥你就聽不到半點動靜嗎?真的不會武功嗎?紅姨的武功很好,你為什麽沒學呢?太遺憾了。”

心直口快總是蘇蘭的優點,而且她展現自己的優點向來不分時間也不分地點。

繼風瞠目:這是赤裸裸的鄙視!他居然被兩個小女孩兒鄙視了?!

但還不等他就武功與強弱之間的辯證關系發表一下個人“微不足道”的見解,去而複返的慶離就在不遠處向他招手了:“繼風?你傻站在那邊擡頭看什麽呢?要不是我發現得早,你這個傻孩子就要迷路了吧?”

顯然他的父親也沒注意這邊樹上藏了兩個小姑娘。

繼風羞憤難當,因為他已經看到那位名叫蘇葉的女孩子眼中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不知為何,他就是能讀懂她的意思,她是在說:哦,原來你還是個路癡啊!

不是!我不是路癡!

繼風恨恨地瞪了一眼猶不解內情的父親,然後奇跡般地忘掉了天真爛漫的蘇蘭,反而記住了這個最會用眼睛奚落人的蘇葉。

過了幾天,慶離又問繼風願不願意去蘇府,繼風想都沒想地就答應了。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去蘇府幹什麽。

這次和上次一樣,繼風依然沒見着梧桐,也沒見着蘇臺,甚至連蘇蘭都沒遇着。但他碰上了繼腹黑大惡魔蘇清之後新近崛起的腹黑小惡魔——蘇家三姑娘蘇葉。

相較于上一回的無意落後,這回繼風絕對是故意掉隊。路過某棵樹下,他突然心有靈犀似的擡起了頭,抱臂朝樹上側身坐着的蘇葉笑了笑:“又見面了,小葉妹妹。”

隔了一會兒,蘇葉翻過一頁書,一只手好像稍微動了動,将某樣東西塞進了袖子,這才懶洋洋地回答道:“繼風哥哥你認錯人啦,我是蘇蘭。”

繼風搖頭:“我分得清。”

蘇葉愣了愣,握住書對繼風說:“你想找小葉嗎?她被哥哥抓去做功課了。”

繼風繼續搖頭,微笑道:“不,我就找你——呵呵,看來我今天運氣還算不錯,真抓住了一只小狐貍。”

敢叫她小狐貍?

蘇葉居高臨下地瞥他一眼,正式将這個名為繼風的少年記住了。

這時的蘇葉還不知道,以後“繼風”這兩個字會像烙在她的心頭,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根本容不得她忘懷,後來更是讓她自以為情場失意,進而一怒之下投入刑部當了五年的影子。

——這兩人之間的糾葛,還有得說。

【雪寒篇·曾經】

出身武林世家的段雪寒從小就是個左右逢源的孩子。這不僅是因為他長得俊俏、小小年紀就已經顯山露水地奠定了帥哥的基礎,更因為他那張見人說人話遇鬼吐鬼言的巧嘴。

他的父親常常摸着他的腦袋,無比感慨地說道:“我家雪寒日後必定會娶得天下最美的媳婦,就是少傷幾顆女孩子的心才好呀!”

每當這時,兄長就會笑着插話:“爹的意思是,兒子就該娶醜八怪?”

段氏武尊主濃眉一揚、虎目一瞪:“瞎說!我們冰寒也能娶天下最美的女人!”

段雪寒撓撓眉角,好奇地問:“爹,這‘天下最美’到底有幾個啊?”

武尊主王顧左右而言他:“那啥,你們兩個,咳咳……練武了嗎?讀書了嗎?去跟你們的娘請安了嗎?沒有吧,沒有就快去!”

兩個小鬼頭嘻嘻嘻嘻地笑了起來,也不揭穿老爹的尴尬,就這麽手牽着手跑開了。

段雪寒聽人說過,自己很小的時候曾被壞人挾持,父親拼了命才從壞人手上把自己搶回來。但因受了些驚吓,晚上總容易做惡夢,所以父親才特別照顧着自己。幸好哥哥也沒有對此表示過不滿。

五歲的段雪寒覺得自己很幸福,他很知足。當然,如果真的能有個天下第一的美人做自己的老婆,那就更好啦!

他在心中立了個宏願:我長大之後,一定要娶最美麗的女孩子!

可是他躲在父親的座位下觀察了很久,發現往來于家中的俠女們多半都不太美麗,即使有幾個漂亮點兒的,也都羅敷有夫,早嫁人了。

俠女或是俠客們牽來的女孩子倒也有些粉雕玉琢的,但他都不喜歡。有的太愛搗亂,片刻都安靜不下來,一不合意就滿地打滾又哭又鬧;有的又精明得吓人,一聽說自己是武尊主的兒子就馬上跑過來示好,完全不知何為矜持。

兄長說,這些女孩子統統不能娶回家當妻子,一個個不是潑婦就是沖着自己的家世來的。

段雪寒覺得哥哥說的很有道理,因此他默默地心想:我的妻子一定要矜持,但又不能太矜持;一定要活潑,但又不能太活潑;還不能太花癡,也不能不把自己當回事;說話聲音要好聽,撒嬌不能當成撒潑使……

這一長串的要求好像有點多,但段雪寒并不氣餒,他堅信總有一個姑娘在等着自己。

在他十二歲這年,家裏還真來了位符合各項條件的小姑娘。

聽說這個小姑娘是京城一品太傅蘇清的女兒。

段雪寒不知道太傅究竟是幹嘛吃的,但他知道這個太傅的女兒和他很玩得來。

小姑娘漂亮可愛、天真活潑,既不會撒潑也不會沖着自己的臉尖叫連連,雖然帶了幾分知書達理的樣子,可又不是那種不容侵犯的凜然。一說起話來有些甜甜軟軟的味道,卻意外地很有分量。

很好,一切都很好。

只除了……段雪寒費盡心思也打聽不出她的名字。

大人們在前面議事,也不曉得在讨論什麽。被指定為未來武尊主的段冰寒已經踏上了他的漫漫學習之旅,武林一旦出了大事就少不了他在旁作陪,聽不懂也得聽,聽完了回去再自行消化解讀。

沒有兄長做伴,段雪寒有些孤獨了。

回頭看看望着自家院子裏那棵老槐樹的小姑娘,段雪寒小聲地問道:“喂,你叫什麽名字?”

蘇蘭正想試試自己能用多長時間爬到那棵老槐樹上,又想着在那麽高的地方一定能看到尹陽這裏的所有風景。只可惜爹早因自己和小葉喜歡爬樹而下令砍掉府內所有高過屋檐的樹木了,不然家裏也能長出這樣的槐樹。

将視線從樹上戀戀不舍地移開,蘇蘭聽了段雪寒的話,卻忍不住撅嘴道:“我娘對我說,如果有不認識的人問我名字,就使勁踢斷他的鼻子。你很想被我踢斷鼻子嗎?”

段雪寒捂了鼻子,只覺得有些頭暈:踢人鼻子也是算是庭訓的一種?

他稱了稱自己的斤兩,然後又特意觀察了一下蘇蘭略嫌凝滞的步法。小姑娘的武功不是很好,也許自己能躲開她的飛踢?

見蘇蘭還在緊緊地盯着老槐樹,一臉躍躍欲試又欣羨異常的樣子,少年段雪寒轉動聰明的腦袋,經過再三思考,終于得出一個正确結論:眼前這個小姑娘可能想爬一爬自家這棵已有上百年樹齡的老槐樹,具體原因嘛——暫且不詳。

喜滋滋地發現自己又有了和小姑娘交談的新話題,段雪寒鼓起勇氣追問道:“你很喜歡我們家的樹?”

聞言,蘇蘭的嘴撅得更厲害了:“是呀,我們家沒有這麽高的樹。”說着她朝對面的二層小樓比劃了一下,“頂多有那麽高,爬起來一點兒都不過瘾!”

段雪寒逮住了機會,沖口而出:“你可以爬上去試試!如果、如果你不小心掉下來了,我會接着你的!”

“真的?”蘇蘭疑惑,畢竟這裏是別人家,爬樹也不是一個好女孩該做的事情。

“真的!”段雪寒保證,他就差把珍珠拿出來做對比了。

既然這樣……

蘇蘭覺得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很有意思,于是她邊系緊裙角、準備上樹,邊頭也不回、随口問道:“你叫什麽呀?”

段雪寒小心翼翼地捂着鼻子,第一次學會了耍心眼:“那你叫什麽呢?你先說,我再告訴你。”問完,他就警惕地看着蘇蘭的腳,生怕她下一個動作是二話不說先踢斷自己的鼻子。

蘇蘭扭頭,粲然一笑:“蘇蘭,我叫蘇蘭哦!蘭草的蘭!”

段雪寒立即趕着她的話說:“我叫段雪寒,冰雪寒天的雪寒!”

可惜蘇蘭聽到了他的話卻也沒放在心上,因為她的心思全被即将欣賞到的尹陽全景吸引了。她要好好地看,回去之後一定要告訴正在生病的小葉,也算不虛此行了。

段雪寒卻不自知,猶以為蘇蘭已經聽到了他的自我介紹,心情大好地守在樹下,防止蘇蘭真從上面摔下來。

那邊,大人們已經結束了“大人之間的對話”。

看着這對小兒女之間的互動,武尊主忽然笑着對蘇清說:“蘇老弟,你覺得我這個兒子怎樣?配得上你家女兒麽?”

蘇清道:“想和我結成親家?我沒意見,只要你能管好你兒子,不讓他在外面胡來就行。”

武尊主啧啧有聲:“我說蘇清老弟啊,你一個人懼內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讓女婿也跟着你一起懼內?”

蘇清的必殺視線重現江湖,冷冰冰地刺向說話不注意分寸的武尊主:“莫非你有意見?還是說,等你以後生了個女兒,長大了嫁給別人,你就巴不得你的女婿在外面撚三搞四,一回家就虐待她折磨她?”

武尊主連忙投降:“算了算了,我算是敗給你了!好,那我負責教育我兒子,絕不會讓他成纨绔子弟。不過我可先說好了啊,你不許把你女兒養成小惡霸,不然我就讓我兒子悔婚!”

蘇清道:“一言為定。”

其實這兩人都明白,似這種口頭上的婚約本也做不得數,但他們之間的對話被侍立一旁的段冰寒聽得一清二楚。有了證人的口頭婚約,無論如何也是必須要遵守的。

所以從蘇蘭及笄後,蘇清就邊物色候選女婿,邊等段家那邊的消息。女兒的終身大事當然需要兩手準備,怎麽能吊死在一棵樹上?

不出蘇清所料,段家很快就派來了人,解除了婚約。這件事蘇清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只對女兒蘇蘭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蘇蘭是什麽性子他這個當父親的最了解,但凡是她認定的小事,那麽即便告訴她一百次,她回頭照樣會忘。

蘇清懶得去追究段家發生了什麽,他按自己的計劃,将女兒嫁給了他最看好的齊克險。

——然而沒有人知道,曾經有個少年發誓要娶天下第一的美人。這個少年死于陰謀,卻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連屬于自己的牌位都不能放進宗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