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傳(四)
前傳(四)
最終,蘇氏夫婦還是将回京時間定在第五天清晨,至于前兩天……
和蘇夫人吵嘴吵輸了的蘇太傅在蘇蘭的撒嬌和蘇葉的笑顏中不得不提早妥協,無奈地帶着一群大的小的投宿尹陽城南的尹河河畔。
擁有超級冷靜頭腦的蘇太傅好像永遠都摸不準自家夫人的心思:為什麽會有人一邊喊着想盡快回家去和朋友見面,一邊呼兒喚女興致勃勃地泛舟賞景?
不過蘇夫人才懶得去管丈夫在想些什麽。她如願以償地從“尹河雙日游”中獲得了不少戰利品,其中不乏全都嚴實地打過了包的零食甜點,預備在回京的路上慢慢享用。沿途某些地方的飯菜不太好吃,她這個做母親的總不能讓嬌生慣養的女兒們食不下咽。
馱着滿滿一車的東西,蘇家五口踏上了回程之路。
甫至京城,蘇夫人就計劃着要去會老友,可王府那邊卻傳出“王妃與世子正努力适應京城風俗,敬請各位訪客改日再來”的消息。蘇夫人感慨萬千地憶起禮王妃昔日的做派,再結合一下有關皇室的種種繁文缛節,不禁為好友奉上了無限同情。
蘇葉得知閑置已久的禮王府如今又恢複使用,也有些好奇于父親的至交究竟有何特別。與哥哥姐姐不同,年紀稍小的蘭葉姐妹只見過禮王妃戰紅,卻從未見過禮王慶離和他的兩個兒子。
回府後的第二天晚上,蘇太傅在晚飯上桌前忽然說:“明天禮王攜子前來,你們幾個小輩的,誰願意出面招待他們?”
在蘇府,大事小事往往都在飯桌上宣布,一方面是因為蘇太傅早朝過後要去泮宮督查衆皇子的課業,一方面是因為最近蘇臺也被召至泮宮充做伴讀。泮宮課業與別處不同,有時下午也會安排課程,父子二人十天才得閑一次,常常連中午都沒法回家,所以晚飯前後的桌邊就成了大夥兒交流感情、交換信息的場地。
自從容家案子了結之後,梧桐的心情一直不很好,圍繞四周的低迷傷感氣息使素來以黏她纏她為樂的蘭葉姐妹都不太敢近身了。
好在大家都能理解她,因此蘇太傅盡量和藹地對這個無論性格還是長相都與妻子最為相似的女兒說:“婧女可以在你母親那邊看看書學學刺繡。”
蘇梧桐擺弄着面前的碗筷,小聲回答道:“謝謝父親。”
下首的蘇蘭剛想表達自己的想法,蘇葉就踩了她一腳,然後笑着對蘇太傅說:“爹,昨天的書我和小蘭都沒背熟,明天大概不能幫您了。”
蘇蘭被打斷話頭,本來還皺着眉頭看向蘇葉,可聽妹妹這麽一說,她就蔫吧了。她不是沒背熟,而是壓根忘了要背。
女兒們全拒絕了,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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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臺?”蘇清的視線對準蘇臺。
蘇臺鎮定地在來自父親的高壓下抛出四個字:“我去泮宮。”
蘇太傅遺憾地心想:四個兒女各人有各的借口,看來慶離确實不受歡迎。不知明天把這件事告訴他,他會不會被打擊得從此再也不來蘇家了呢?
一道毛遂自薦的聲音從蘇清身邊響起:“老爺子,你看我行不?”
蘇太傅:“……你是孩子?”
蘇夫人自豪地:“我在禮王府做過一段時間的賬房,慶離算是我的老東家吧?他回京我怎麽能不表示一下?”
蘇太傅道:“此話有理。”
商定完畢,一家之主批準開飯。
飯後,蘭葉姐妹手牽手走回自己住的小院子。蘇蘭邊沒氣質地打着嗝邊抓着妹妹的手抱怨道:“那個新來的西席太差勁了,總讓我們背書!其實我本來是想躲在書房裏看禮王長什麽樣子啊!”
蘇葉嘻嘻一笑:“在樹上看更清楚。難道你喜歡被爹指使着端茶倒水,然後再裝得文靜乖巧,藉此獲取禮王的贊譽?”
裝得文靜乖巧?
蘇蘭惡寒:“我才不要!”接着她就難得一次地迅速抓住了蘇葉話裏的重點:“啊,你說在樹上?好主意!小葉,咱倆明天在樹上背書好不好?”
蘇葉道:“小蘭你若肯按我教給你的法子今晚用功,明天你想在樹上呆多久都行。”
蘇蘭兩眼放光,好似被餓了三天的狗狗終于看見了骨頭一般:“真的?”
蘇葉抿嘴:“我哪次騙你了?絕對是真的。”
蘇蘭也不管旁邊有多少人,上去就抱住了蘇葉,還在她懷裏蹭了好幾下,故意鬧她:“小葉你真好!我最最最愛你了!”
蘇葉笑着推了她一把:“什麽最愛啊,我可消受不起!”
翌日,蘇蘭和她“最愛”的妹妹一起爬上了府中視野最為開闊的一棵大樹,這樹正長在通往父親書房的那條路邊。
最近京城下了幾場雨,樹幹有些滑,蘇葉一邊注意着蘇蘭的動作,一邊小心翼翼地踩着濕漉漉的樹枝,把兩塊事先準備好的長帕子分別鋪在樹杈上,這才喊了蘇蘭坐下。
姐妹倆一人抱住一根丫杈,透過繁茂的枝葉朝遠處望去。
過了一會兒,蘇蘭忍不住扭頭問蘇葉:“你說他們什麽時候才來呢?”
蘇葉也不知道,于是她說:“再等等。”
蘇蘭嘟嘴:“小葉我覺得無聊。對了,我剛才看你帶了好多繩子,那是幹嘛用的呀?”
蘇葉從懷裏掏出了幾根紅繩,“馬上就到哥哥的生辰了,我想編幾個長穗子送給哥哥當禮物,讓他挂在佩劍上。說起來,這本來應該是小嫂子的活兒吧?嘿嘿,哥哥也該給我們找個嫂子啦!前幾天我還聽娘念叨這事兒,不過我想哥哥他大約會這麽回答——”蘇葉板起臉做蘇臺的冷漠嚴肅狀,清清嗓子,甚是逼真地說道:“母親,長姐尚未出閣,做弟弟的怎麽可以擅自越過姐姐談婚論嫁?”
一旁的蘇蘭早就笑得扶着樹幹直“哎喲”:“真是娘在念叨嗎?我記得娘明明不願意我們幾個太早讨論親事。”
蘇葉點頭:“确實。”
蘇蘭笑完之後抹抹眼角,突然安靜了下來。她呆了一會兒,抱緊樹枝,落寞地以八百年難逢一次的感嘆語氣對蘇葉說道:“小葉,我們是不是都要嫁人呢?”
蘇葉道:“應該吧。”
蘇蘭再一嘆:“我覺得阿姐好像很難過,這都過去一年多了她還沒好些。如果感情啊嫁人啊什麽的會讓人這麽痛苦,那我不想嫁。”
蘇葉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嗯,我也是。”
姐妹兩個沉默了片刻。
“哎呀,什麽嫁人不嫁人的,我們還早呢!”蘇蘭不愧是蘇蘭,轉眼間就從失落一步跳進亢奮,“算啦,不要再說這個了,繼續等人吧!”
蘇葉分出幾根繩,遞給了蘇蘭:“喏,給你打發一下時間。頂多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能來到了。”
蘇蘭笑嘻嘻地接了繩子,卻不像蘇葉那樣老老實實地編織,而是繞在手裏扯着玩。
蘇葉實在看不下去,出聲制止她“糟蹋”自己的東西:“當心扯壞了!要不這樣,我編穗子,你背昨晚那篇《大風賦》,要是有錯的地方我也能幫你改過來。”
蘇蘭捂臉哀叫:“小葉,你很過分哎!不提那個什麽大風大雨賦的好不好?”
“不好。”蘇葉搖身一變,從妹妹變為嚴師,“你背錯一個字,倒黴的就是我們兩個人。我可不想再被你牽連了。”
就因蘇蘭的頑皮,她曾經抓蟲子吓唬老師、背書時故意睡覺等等,簡直是“無惡不作”。據蘇葉不完全統計,孿生姐姐的斑斑劣跡已經氣走了十位前來蘇府任教的西席。
然而最近這位新請來的西席卻相當嚴格,為人不是一般的死板。他堅決地執行萬惡的連坐制,姐妹倆不論是誰、不管是哪篇文章,一旦出錯就會雙雙挨罰。往往懲戒方式都是罰抄背錯了的文章,十遍二十遍乃至五十遍不等,端看背誦過程中出錯次數有多少。
後來蘇太傅将考察女兒課業的任務交付給兒子的時候,蘇臺也合理利用了這種連坐制度,且效果十分顯著,不僅能讓蘇蘭老實不少,還能帶動蘇葉的積極性。為免去自己跟着受苦受累,蘇葉只能絞盡腦汁地為孿生姐姐補習功課。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現在,蘇蘭正不好意思地傻笑,妄圖能躲過來自蘇葉的怨念:“哈、哈哈,不能怪我啦,我說過我記不住了嘛……哈,啊哈哈……”
“別哈哈了。”蘇葉嘆氣,“背吧,我聽着。小蘭,如果你這次還連累我,我可就真的要生氣了。”
蘇蘭沮喪地垂了頭。
蘇府的混世小魔王竟然怕妹妹,這可謂是一大奇聞。
其實家人都明白蘇蘭并沒有惡意,她的那點小心思為的就只是捉弄一切擋了她玩樂的人,哪怕這個人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西席,她也照惹不誤。
沒過多久,還在背着《大風賦》的蘇蘭猛地停下了含在嘴裏的咕咕哝哝。她扯了下蘇葉的衣袖,撥開她面前的幾片樹葉,指着不遠處的石子路,悄聲說道:“看!”
蘇葉歪頭一瞥。
路那邊正走過來三個人。為首的是她們的父親和一位陌生男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不知父親笑着對他說了句什麽,這男子變了臉色,掩飾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
蘇蘭依然小小聲:“那個是禮王吧?我們喊什麽?”
蘇葉道:“昨晚娘吩咐過了,若見着了禮王,喊他慶離叔叔就可以。”
蘇蘭“哦”了一聲,繼續觀察下面的情況:“小葉,慶離叔叔後面跟了個人,是不是他家的那個什麽世子啊?”
蘇葉道:“應該不是禮王世子。你若想認識他,等一會兒他過來了你朝他腦門上扔點東西就成。”
蘇蘭:“扔什麽?”她兩手空空,無物可擲。
蘇葉:“繡鞋吧!”随處有工具,比比皆是。
蘇蘭:“……”
跟在禮王慶離身後的正是繼風。他的父親與多年不見的好友聊得太開心,結果不慎将自家兒子抛在腦後。可憐繼風與父親走散,茫然地站在蘇府某棵大樹下,并漸漸開始走神。
蘇蘭湊到蘇葉耳邊:“他好像有點兒呆。”
蘇葉一本正經地說:“娘告誡過我們,不能歧視呆子。”
蘇蘭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她連忙捂住嘴巴,但對方已經有所覺察,昂起頭發現她們兩個的藏身之處了。
蘇蘭“呀”了聲,連忙将腦袋塞進蘇葉的懷裏:自己剛才居然嘲笑了這麽瘦弱(?)白淨又沒有武功的男孩子,要是被爹知道,一定又會說她沒有禮貌,然後再讓她把“來者是客”四個字抄寫一千遍。
一不留神,她就從濕漉漉的丫杈上打了個滑,幸好有蘇葉在旁,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這才讓她避開了被摔得四仰八叉的悲慘命運。
蘇葉一手挽了姐姐,一手撐着身子,靜靜地朝下望去。
經蘇蘭這麽一滑一起,樹上的葉子紛紛掉落,有些還飄到了那個名為繼風的男孩子附近。但他沒有躲避這些樹葉,僅僅是沖她們笑了笑,感覺好像松了口氣。
是了,他在松氣,因為小蘭沒有掉下去。
蘇葉忽然覺得繼風确實很傻,小蘭的引路分明是有心要将險些摔跤的過錯推到他頭上,而他卻還傻乎乎地要作揖感謝小蘭。
警告地看了一眼竊笑中的姐姐,蘇葉很抱歉地告訴繼風,蘇蘭剛剛指的那條路不好走,會弄髒鞋子。
但當她看到那張帶着笑意的臉露出了愣神的表情時,蘇葉隐藏在心底的小惡魔忽然冒出了頭,想要戲弄繼風的念頭占據了上風。所以她壞笑着以“不會武功”為由頭,暗諷了他一下。
可蘇葉這話剛一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所幸蘇蘭又添加了一句,讓她的罪惡感減輕了不少。她深深地自我檢讨:後悔是怎麽回事?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正這麽想着,那頭就傳來了禮王慶離的呼喊。不見了兒子的蹤影,他這才回頭來找。
禮王的話本身沒什麽大問題,倒是他一句裏面有“傻站”和“傻孩子”,這讓蘇葉一瞬間頓悟:啊!原來真是個小傻瓜,難怪這麽呆的像只飛不起來的笨鴨子。
她這麽想,同時眼睛裏也這麽流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色。就是這種眼神,讓并非笨鴨子的繼風産生了誤解并牢牢記住了她。
一段緣,由此開始。
本章已完。
山南水北謂之陽,所以尹陽就在尹河的北面。
大家也許都注意到了,最近河蟹十分厲害,據說連親一口都有限制。應編編要求,俺這兩天的空閑時間都在忙着尋找需要修改的地方,其中包括大安朝前傳正傳後傳三篇在內的文文都有些小問題
不好意思,給各位帶來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