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半小時前,安冉和莫淼淼屋內。
石天菡也不知鐘音做了什麽手腳,它現在完全縮不回去,只能硬着頭皮頂莫淼淼那張漂亮臉蛋,繼續僞裝與世無争的小綠茶模樣。
說實話它死了好幾十年,自成為晦精後時常忘記自己曾經也是個人,以至于覺得自己很特殊,根本不喜歡和人打交道。
當然,除了附身宿主必須進行的交際。
它坐在床上整理等會洗澡要用的衣服,察覺氣氛很是沉默尴尬,于是學着莫淼淼以往的樣子好聲好氣和坐在沙發裏玩手機的安冉說話。
“安冉,要不你先去洗澡吧?”
安冉背過身懶得搭理她,一路上她和宋兆秀恩愛煩都煩死人,現在聽她講話更來氣。
都說女生幫女生,女性要團結,但她就是喜歡不起來莫淼淼,總覺得這人怪裏怪氣,尤其是梧桐林之後。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石天菡握緊拳頭,在心裏不停紮小人,小本本上必須加上安冉,她和鐘音都得死。
可惡,這個該死的丫頭一直沖自己露出那副瞧不起人的表情,綠茶的是莫淼淼又不是它!
它起身自己去洗澡,打開浴室門時,一陣陰風撲面而來仿佛要把它推出去。
這是鬼的氣息。
它揉揉眼睛,卻沒有在屋裏瞧見一只鬼,它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徑直往浴室裏去。
打開噴頭,石天菡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洗澡的時候它忍不住感慨當年它那年代可沒有這麽便利的東西,甚至連熱水都沒有。
回憶紛至沓來,她記起自己生在1942年,那邊河城大饑荒,無數窮人富人逃荒途中餓得只能吃草根,拉出來的粑粑都是樹皮,還記得自己因為是家裏的小女兒,那時候每家每戶都信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信奉女子不如男,所以她連草根樹皮都沒得吃,那對狼心狗肺的父母寧願忍痛割了拉行李的驢喂白白胖胖的哥哥,也不願給她吃一點殘渣剩飯。後來驢吃完了,沒什麽東西吃了,于是他們學着很多餓到失去理智的人一樣,偷偷把她殺了。
Advertisement
她被壓在在荒無人煙的雜草堆裏,像一頭豬羊被割喉放血,眼睜睜看着灰暗天空漸漸模糊,眼睜睜看着被父母剝皮割肉。
她跌入許許多多小女孩的骨頭堆裏,那些都是被放棄的生命,她死在那裏,拉着手站成一排的小女鬼們沖她招手,說:又來了一個。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落得這個下場,沖天怨氣集結、凝聚,充滿罪惡與貧困的土地上滋生出邪惡的花。
于是,她成了它。
它讨厭那些不知足的男男女女,明明生活比它好一千倍,偏偏埋怨這埋怨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多好啊,他們不上進不努力,将失敗和挫折歸結于外界,所以它盯上了他們,盯上了莫淼淼。
“真是不知廉恥的人,等我消化完你,我就把你喜歡的男人也一起消化掉,你們這種人根本不配活着。”
石天菡揉搓着比它以前順滑百倍的發,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沉浸在怨念中的她完全沒有發現,熱氣騰騰的浴室裏,有輕微地啵的一聲,好似有什麽破繭而出。
很快,有什麽東西正在從白銀色金屬噴頭裏鑽出來。
那是一條跟蛆蟲沒兩樣的肥嫩白蟲,努力蜷縮拉伸一節節的身體,直至完全出來後,蟲子順着水流落在它發間,幾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鑽入它的腦袋。
石天菡一無所覺,洗完澡對着鏡子自我陶醉擺了幾個姿勢,随即推門出去。
兩人沒什麽話講,安冉冷着臉自己去洗澡,另一只白蟲如法炮制一同鑽入她腦中,她丁點感覺都沒有,洗完就上了床。
到底是出來玩的,安冉沒有熬夜,背對莫淼淼合衣睡去。
石天菡是靈,本來不需要睡覺,但身體卻莫名疲憊,覺得好困又有些暈乎乎,腦子特別沉。
它想可能是莫淼淼快死了的原因,幹脆沒去管,自顧自睡覺。
時間一分一秒嘀嗒過去,夜上枝頭,外頭陰風徐徐。
迷迷糊糊間,石天菡感覺自己被什麽推醒了,耳邊還一直回蕩着嗬嗬嗬的古怪喘氣聲。
【莫淼淼】、【莫淼淼】……一聲又一聲的呼喚掩藏在喘氣聲裏。
它吃力地撐開眼皮,入眼的卻是黑壓壓的鞋子。
鞋子?它猛地驚醒,向上看去。
只見整座屋子裏密密麻麻堆滿了鬼,陰氣缭繞的鬼物們吊在天花板上一晃一晃,那深紫色的唇瓣半開半合,無數呢喃細語從中吐出。
“操操操操!”石天菡都懵了。
這時,也聽到呼喚聲的安冉暴躁坐起來。
“莫淼淼你有病啊?叫叫叫沒完了,你叫鬼呢!”安冉睡得很不安穩,腦子混混沌沌很難受,比發低燒時還難受,偏偏還一直有人在叫她。
她沖石天菡就發火,剛罵兩句餘光就撇到了跟前的腳尖。
她愣住了,卧槽還真是叫鬼啊。
尖叫聲卡在喉嚨裏半天發不出來,安冉臉色霎那間又青又紫,下一秒她瞳孔睜大,像是被什麽擊中,抽搐兩下直接暈死在床上。
唯獨石天菡醒着。
它此刻非常疲憊,而且鼻子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出來後,它頓感清明。
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梧桐鎮裏活人搞的事,沒等它抄家夥去幹死這裏的活人,它視線中出現一只白色蛆蟲。
蟲子身上還沾着粘液,半截軀體被詭異的藍冰截斷,仍然不屈不撓正一扭一扭朝它靠近。
它連忙掀飛這蟲子,瘋狂在腦瓜子裏搜索曾在哪裏見過這玩意。
等它記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天花板上的吊死鬼們已經齊齊朝它看來。
“苗疆蠱蟲!”
它的震驚聲迅速淹沒在重重疊疊的鬼手裏。
一個半小時之前,涼山某處山洞。
“沒信號!還是沒信號!爹的,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滿頭大汗的李绮夢狠狠将手機摔到石塊上,整個人挫敗地捂住頭,懊悔不已。
她是昨天早上到的梧桐鎮,一到這裏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傀儡之術與湘西趕屍異曲同工,她輕而易舉能看出這裏全是被人操縱的傀儡。
傀儡這派由古代專門給屍體縫合的連線師演變而來,他們擅用針線切割并縫補三魂七魄,掌控大腦的三魂收于手中,七魄留存并以線為引支撐行動,如有不從,只有魂飛魄散這一後果。
目前傀儡傳人寥寥無幾,她所知的也就天一派有個人和散修幾位。
但她從來沒見過用蠱蟲吞噬大腦達到控制的手段。
她從兜裏捏出那只被鐘音留下的印記擊殺的蠱蟲,心中惡寒不已。
這種手段令人發指,她親眼所見蟲子啃咬一個人的靈魂,直至靈魂徹底消失,然後他便如行屍走肉般自己上吊。
“這到底是什麽蟲子?”她喃喃自語,如此邪惡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是一個老婆婆的。”忽然,蹲在角落用石子畫畫的一個小男孩說道。
面對疑問,小男孩明明才五六歲,卻露出了平靜滄桑的笑。
“那個老婆婆長得很像巫婆,她來這裏後我爸爸吃了這蟲子,給小優哥哥吃了,還給村長爺爺吃了,然後他們都死了。”
“她在哪裏?”李绮夢沉沉吐出口氣。
這小男孩是她在梧桐鎮救下的當地小孩朱隆,她還是太沖動了,發現蠱蟲的第一時間就大張旗鼓出去找人算賬,誰知對方數量太多,手段也奇詭,奇門異術頻出。
完全招架不住的她只能倉皇逃跑。
逃着逃着她跑到了位于鎮裏最深處的梧桐鎮宗祠,正好撞見一只傻兔子在刨地,本來打算直接走,那只兔子卻口吐人言讓她救救被關在宗祠地下室的小孩。
可是對方人數太多了,她闖進去後很快被圍追堵截,那只兔子幫她擋住攻擊,迫于無奈她只救出去朱隆一個。
但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只只比家貓大一些的兔子迎難而上的身型。
它說:【去山裏,山裏有人會保護你們的。】
身後是刀槍劍戟插入肉體的聲音,李绮夢只能往涼山裏沖,直到現在都還能感覺到鮮血噴灑在背上的可怕感覺。
李绮夢左思右想想不起那兔子究竟是什麽,但她知道它肯定是異獸。
現在她已經在這裏山裏躲了很久,躲過三次巡查,符用完了,起屍咒也用不了,接下來如果再找不到那個所謂的人,恐怕她就得死在這裏了。
撕了塊衣服擦幹臉上的血跡汗跡,她捉起朱隆的手。
“走吧,我們再往裏走走。”
她抱着朱隆繼續深入涼山腹地,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兩人都是又渴又累。
更何況一天一夜未進食,李绮夢的力氣也要用光了,小男孩說重不重也有點份量,好幾次滑下,她仍然堅持到底将他托回去。
朱隆抿着小嘴巴,嗅着救他出那座監獄的人身上的汗水味,這位姐姐連出汗都是香的。
和田媽媽一樣。
颠簸中,他忽然說道:“往東走,太陽升起的地方,黑暗退避的地方,那裏是山神的地盤。”
這句話是梧桐鎮歷來的祖訓,逢年過節他們堆起火把,虔誠向上天祈禱,祈禱守護涼山的山神能夠永遠綿延。
“我爺爺一直這麽跟我說,如果遇到困難,就往東走,山神會救我們的,那只兔子就是山神的信使。”
“……山神?”李绮夢頭都大了。
不好意思,山鬼她見過,神她沒見過,而且這世上根本沒有神。
她沒當回事,徑直往西走。
“往東!往東!田媽媽也說過的!”朱隆卻開始掙紮起來,小腿亂蹬。
李绮夢本就沒什麽力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狂烈動作,整個人猝不及防朝地面跌去。
她護着朱隆腦袋,狠狠摔在粗壯的樹樁上,背上的疼痛蔓延,她吃痛地罵了句粗口。
怒罵聲在荒無人煙的叢林裏回蕩,忽然,不知哪裏響起一聲惋惜又陰冷的嘆息。
“啊……找到你了。”
爹的就跟來了!李绮夢大駭,連忙爬起來警惕看向周圍。
可惜夜色太黑,叢林又茂密,壓根看不到躲在暗處的陰溝老鼠。
半晌,她眼中火氣噴發,是可忍孰不可忍!
逃了這麽久不想再逃了!直接來幹!大不了就是死!
把朱隆護在身後,她從腰間抽出招魂傘和招魂鈴,傘在掌中極速旋轉張開,鬼面圖騰上的陰森森綠眼紅眼仿佛是絕望中生出的華光。
李绮夢咬破手指後雙手迅速結印,雙手合十,兩掌不用方向翻轉而後并攏,一枚血色印跡落于空中。
同時口吐繁複難念的起屍咒。
“天靈靈地靈靈,湘西李家第十三代傳人李绮夢敬請大殿閻羅,以吾之血,以吾之靈,起白骨,列陣兵!乾坤正氣上吾身,萬鬼千屍聽我令,逆吾者死,順吾者生!”
咒語迅速念完,黝黑寂靜的叢林中忽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最初的枝葉摩擦聲到現在的骨骼交錯聲,聲音越來越大,無數腳踏聲奔湧而來。
轉眼間,李绮夢周圍已經站滿了從地底裏爬出來的動物骸骨。
它們氣勢洶洶,慘白骨頭在夜裏幾乎發光。
她臉上挂着不屈不撓地冷笑,戰意勃勃。
趕屍嘛,那些被控制的傀儡她趕不了,這裏自然生老病死的動物她可以!
以累累白骨作陣,她就不信那些臭老鼠還能怎麽着!
果不其然,一直躲在暗處的人似乎看出她的術法,糾結了許久才現身。
來人和身後二人都是一身黑袍,臉遮掩完全,身型倒是都高大,而且無一例外他們胸口都紋着星象圖案。
隐約感覺他們是什麽組織的李绮夢冷冷發笑,豎起中指。
“臭癟三們,搞這麽神神秘秘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知不知道反派下場都是死啊?!”
聽見嘲諷,為首那人不為所動。
他只是伸出消瘦指尖在空中一劃,紫藍色的魔法陣便出現在李绮夢眼前。
李绮夢:“……”
靠!東西方大火拼?神經病吧!
還沒等她驚訝完,才發現那人只是畫了個屏蔽魔法陣,真正出手的卻是他身後的人。
噼裏啪啦的火星子在夜空中直冒,華美場景與銀白刀光交錯乍現,李绮夢目瞪口呆瞪大眼睛。
靠靠靠!她一連三個靠,實在驚訝。
火符!菜刀!
這什麽垃圾組織不僅有西方人、玄門中人,還有不輕易出世的賒刀人!
李绮夢人傻了,一聲令下命令白骨上前打頭陣,自己抱起朱隆瘋狂往東跑。
她邊跑邊喊:“申漸!你這個坑貨!!”
四小時之前,梧桐鎮宗祠。
吳維一改在民宿時牽着丁憂手的溫柔,走出不遠就改為抓住丁憂的頭發往宗祠拖。
他邊拖邊罵,語氣極其惡劣。
“早說讓安比森把你們都殺就完事,非要留在,結果一天天淨給我找事。真不知道他把你們留下來有什麽用,田碧琦那女人虛僞的要死,死了那麽多人都沒肯現身,別說一群小屁孩。”
他毫不遮掩地罵,絲毫不顧丁憂在他手裏疼得哭泣。
走進宗祠,越過高堂之上供着的梧桐鎮祖上的牌位,吳維心裏來氣,折回去一腳踹翻牌位最前面的田碧琦的牌子。
田碧琦對于梧桐鎮來說是希望,是灰暗生活中透過來的一抹光亮,所以梧桐鎮的人竟然虔誠恭敬到将她當成老祖宗來供,這讓吳維更加窩火。
“什麽玩意,真到臨死來不還是怕得躲在山裏不出來,害我們在這裏浪費這麽多時間,賤女人!”
他極其不屑地啐了口口水,發洩完後,加快腳步往地下室而去。
地下室門口有兩個手下守着,也許是沒什麽事做,兩人在刷手機。
吳維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脾氣又怼了上來,直接趾高氣揚問:“那群東西不死心一直在這裏挖來挖去,你們定時巡查沒?在這裏搞七撚三摸魚,要摸魚回家摸去。”
兩個手下當頭被罵,面面相看一眼後,高個子那個壯些的吊兒郎當笑了笑。
“吳大哥,大家都是實習的,誰也沒比誰高貴,就不要擺架子了吧?”
聽見這不客氣的調笑,吳維臉色一變,眼神陡然變得狠戾。
這句話說出來非常惡心人,他今年已經六十歲,算命占蔔算了別人一生,也沒算到自己臨門一腳踏入棺材時會為了一個荒唐的祈願加入這組織,可誰能想到這組織根本就不是按實力分的,而是按進入年限分的職位,導致他一把年紀還要和這群黃毛小子平起平坐。
還他爹的有實習!一反派組織還真把自己當公司了是吧!
這次梧桐鎮就是他們實習的第一個任務。
任務失敗,他們實習期結束并且會被抹殺。
所以絕不能失敗!
吳維努力讓自己無視兩人交頭接耳的竊笑,用力揪緊丁憂頭發,而後冷冰冰出聲。
“那好我不擺架子,現在已經丢了個朱隆,你們自己考慮考慮如果剩下的小孩們又被那群東西救走的話,你們結果是什麽。”
說完他也不去看兩人表情,推開他們就進了地下室的門。
梧桐鎮宗祠地下室原本是存放儲備糧食的地方,現在這裏雜亂不堪,糙米灑了一地,很多存放腌貨的壇子被堆在一個角落,空出來的地方放置了一張桌子、一張沙發、以及一只足以容納兩只藏獒的巨型籠子。
巨型籠子裏關着梧桐鎮僅剩的所有小孩,他們如同被不法分子抓起來的野貓,擠在一起互相溫暖彼此,眼睛滴溜溜警惕觀察周圍,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将他們吓得半死。
那張桌子上五只碗擺放的整整齊齊,每個碗裏都有新鮮的五髒六腑,從左到右依次是心肝脾肺腎,這些玩意還滴着黑色的血,顏色不深,顯然是昨晚才殺的;碗的後面是兩燃着上等好香的香盒,再後面就是供奉的一座無面木雕,木雕立于蓮座上,身形威嚴莊重,做出悲憫的單手合十姿态,古就古怪在它沒有五官,取代五官的是一組神秘星象。
吳維每次看到這星象無臉木雕,心頭就震撼無比,好似接觸到了浩瀚無垠的宇宙。
他恭恭敬敬點頭示意,随即看向沙發上正在玩小游戲的安比森。
這變臉極快的老頭立馬又換上一副巴結讨好的面孔。
“安先生,人我抓回來了,那洞已經堵上了,他們絕對不會再跑出去。”
名叫安比森的男人年紀也不大,三十四五左右,西裝筆挺,一副金融精英模樣。
吳維不知道他會什麽玄門奇技,只知道他是這次任務的頭,性子有些狠,手段也惡劣。
安比森帶加上他共十三個人的隊伍來梧桐鎮執行任務已有六個月。這六個月裏,梧桐鎮人都快死光了,目标卻還未出現。
應該說不敢出現。
吳維把丁憂往地下室的狗籠子裏一丢,又說:“今日安排繼續嗎?”
丁憂被丢進去後,哭着爬向籠子裏其他的小孩,她緊緊抱住一個近的,手裏捏着糖一抽一抽哭泣,小嘴巴都快咬破了還是沒能忍住哭聲,見狀那個小孩連忙捂住她嘴巴,手也是哆嗦的,但還是努力安慰她。
安比森還是聽見了這吵吵鬧鬧的哭泣聲。
他不太耐煩地關掉游戲,沒回答吳維的話,而是站起身來走近籠子。
“跟你們耗了這麽久,還不打算告訴我山神在哪嗎?或者就跟我說田碧琦會逃去哪裏。”
回答他的是無盡沉默,籠子裏的小孩很害怕卻也很堅定,有的還惡狠狠瞪他,就是不說話。
“嘁。”
安比森神情冷漠,完全無視低等人種的負隅頑抗。
這種無畏、抛頭顱灑熱血的精神在他看來就是虛幻的精神食糧,人擁有信仰就等于有了弱點,況且是根本無法修煉的普通人,他們只像是一群被神學迷惑的蠢蛋,神抛棄了他們,他們還要堅定不移地認為總有一天會降下福音。
可田碧琦在哪?将他們帶出貧困的田碧琦抛棄了他們。
山神又在哪?這裏動靜這麽大,他怎麽完全不出現呢?
這群愚昧的家夥,無論大的小的,無論再親的人死在面前,就為了這兩人硬是憋住不說。
由于涼山地大又危險重重,此次任務期限有二百天,結果在這裏耗費這麽久時間沒能查出個所以然,所以他也沒耐心了。
“天堂已經去抓那個玄師了,興許誤打誤撞也能找到路,這裏的人都處理了吧。”安比森揮揮手,重複:“全部。”
吳維一愣:“全部?可是田碧琦還沒有……”
安比森打斷他,冷聲:“我說全殺了,聽不懂?”
他聲音太過冷沉,殺氣四溢,這讓吳維深感恐怖。
他趕緊低下頭認錯:“我知道了安先生,包括那些被苗婆下蠱的游客嗎?”
“對,一起處理了,你已經會用母蠱,直接用老方法吊死他們。”
安比森沒興致再在留在梧桐鎮浪費時間,他已經和上頭彙報過,上頭考慮到這種情況讓他先離開,等之後再做打算,大不了再耗費點人力物力沖進涼山去,而且監管局已經發現這裏異動了。
想到這裏安比森眼神更冷,不着痕跡瞥了眼收拾祭品的吳維。
實習生就是實習生,笨手笨腳居然能讓陰魂逃離,那只逃出梧桐林的陰魂也膽大的很,去報信給一個玄師小姑娘,一人一鬼比筷子還脆的家夥敢在這裏撒野,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那玄師,六個月來被他掩蓋成抑郁自殺的事才被監管局發現不對。
看了會,他說:“隊伍留下給你帶,我先回市中心等你們。記得把這裏料理幹淨。”
聞聲,吳維大喜過望:“我是小隊長?”
“是。”安比森難得露出一絲寬慰地笑:“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小隊長。”
“好的安先生!我一定收拾得幹幹淨淨!”
安比森很快就離開,臨走前還把守門的兩個派進來給他打下手。
那兩人雖然不高不興,但對于一躍榮升為小隊長的吳維是不敢再造次了,憋屈至極收拾起需要用到的東西,工作量有些大,幹脆把外面巡邏的人也叫了進來。
一直磨刀到夜半三分,等到夜深人靜之時,吳維這才一聲令下。
“我去控制那些人去上吊,你們挖了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的心肝脾肺腎獻給神。”
聞言,所有小孩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丁憂縮在最角落,牙齒都快咬碎了。
她死死掐住手裏的糖,尖銳的包裝紙幾乎被她用力摳到掌心,眼看一起長大的朋友一個個被拖出去,她用力閉上眼。
“田媽媽……不要出來…..我們都不會說的。”
“偉大的支格阿魯請賜予我勇氣,讓我幸運地和哥哥相聚。”
她低聲喃喃,虔誠地眼淚一顆顆滾出來。
田媽媽說過,我們彜族部落有神明支格阿魯保佑,邪魔無法侵擾我們家園,即便血肉之軀毀滅,生在懸崖高山上的彜族人也絕對不會屈服死亡。
-涼山賜予我們生活的必需,我們身為涼山養大的子民絕不會放棄涼山。
-守衛我們多年的山神啊,帶着你的信使逃吧。
-不要再來救我們了。
十分鐘前,鐘音屋內。
格尼又被拉入了夢。
這個夢比之前的都要長,都要恐怖。
以往霧氣彌漫的世界變成血月當空,那些觸手可及的濃郁霧氣變得血紅血紅,似乎有無數鮮血染成,鋪成一張大網朝她撲來。
她瘋狂加快腳步逃跑,從這頭跑到那頭,跑到筋疲力竭也躲不過被暗處盯梢的頭皮發麻感覺。
直到她終于跑到一處死角,可這裏更恐怖。
無數被吊死的亡魂懸在空中,空洞的眼神緊盯着她,好像在說救救他們,她吓得跌倒在地,卻在這一瞬間被吸入地底,慘白見骨的手将她往更深的地底下拉去。
每一只手上都缭繞着陰森森的黑氣,直達肺腑的冰冷感覺讓她渾身顫栗起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亡魂嘴裏吐出的詞變成了越來越嘈雜的聲音,仿佛有數以萬計的嘴巴在嚎叫,在哭泣。
格尼朝聲源處看去,看見不斷有兔子還是貍貓一樣的兩種奇怪動物争先恐後從四面八方沖過來,它們用嘴巴咬着亡魂們的褲管,用爪子刨着他們早已腐爛的腳趾。
亡魂之間是被急促動作推來推去的莫淼淼,格尼還聽見有的亡魂在低語。
“她不受蠱蟲掌控,她好厲害!”
“救山神!”
“救信使!”
深感莫名其妙的格尼用力掙脫扒拉她的手,奮力滾到一邊。
地上有灘水,喘氣之餘,那水漬裏忽然生出一只可怖的眼。
血絲織成宏大星象,宛若璀璨奪目的星河,然而這眼睛給人的感覺卻比世上最邪惡的惡魔還要可怕,僅僅是對上一只眼,她就感覺自己要被吸進去,吸入無邊無盡的浩瀚宇宙,屍骨無存。
“啊!”格尼驚叫一聲,連滾帶爬躲到角落。
與此同時,逐漸低下去的嘈雜聲音被另一道聲音掩蓋,巨大身形俯身而下,展開足以攬住四分之一涼山的翅膀溫柔地裹住格尼。
【阿思琪,我的子民,你來了。】
格尼被溫暖的羽翼環繞,察覺到它沒有任何攻擊意圖,她忍不住探出頭。
還以為能看見這糾纏自己很久的怪物真面目,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只懸空而上的魔眼,許許多多手持尖刀利刃的猙獰惡人從瞳孔裏跑了出來。
這些人笑容邪惡地越過她,直沖身後。
格尼再扭頭,身後哪還有什麽亡魂,有的只有一個關押了許多小孩的籠子。
長着巨大翅膀的生物低頭用冠羽蹭了蹭她,姿态憐愛,然後毫無不留情一翅膀把她掀飛到空中。
格尼極速離開惡氣彌漫的地方時,血色霧氣中只留下一句溫和悲憫的話。
【寬鴻會殺了他們,但你要來找我,進入涼山一直往東走,我在太陽升起的地方,黑暗退避的地方等你。】
失重感讓格尼瞬間驚醒。
“魔鬼!我看到了魔鬼!這裏全是魔鬼!”
她急促大喘氣,驚慌之餘瞥見鐘音正坐在沙發上,她瞬間爬過去,毫無邏輯講着夢裏的事。
而始終坐在那巋然不動的鐘音神情異常平靜。
很久很久之後,她緩緩勾起唇角,笑意中寒意席卷,鋒利逼人。
果然她沒猜錯。
天底下哪裏會有無端的巧合,一切巧合要麽就是有人設計,要麽就是命運給你的指引。
你覺得為什麽生活總是這麽慘、為什麽總是比別人好不了,那麽必須要抓出困惑的線索,擰成團鏈接起來,改變并擊敗才能改變自身境遇。
現在她給所有活人種下的聯系已經全部将發生的事反饋了回來,于是她揪到了一直困惑的問題,從而一切坦然。
梧桐鎮這裏陰魂作祟是一回事,但他們是好的,假如他們是壞蛋,留在莫淼淼身體裏的印跡就會激發陰魂們的蠶食,但并沒有。
她聽到了不遠處房間裏傳來的求救聲,陰魂們把石天菡當作大佬在求救。
包括李天琪那時候聽到的呼喚,或許都是陰魂們的警告——【快離開,這裏很危險。】
這個她暫且不管,重要的事是有人在搞事。
魔眼、星象魔門是一個玩意,那躲在魔門後面的肮髒爪子和變态眼不知為何盯死了她的不周,盯死她守了多年的異獸,甚至發展出一個組織。
先不說為什麽,只說一個問題——那髒東西也配?
異獸她能殺,也只能她來殺。不管這裏有沒有吳維他們想要的山神和田碧琦,組織的出現絕對是為了異獸。
那麽這個組織死定了。
抓不到首領,旗下這些流竄在梧桐鎮犯下滔天罪行的手下都得死。
憤怒在鐘音心頭橫沖直撞,她豁然起身,連話都不說直接拎起格尼走到窗戶口,然後把她往東面方向投擲了過去。
剛在夢裏飛了一遍的格尼心都碎了,就不能緩一緩嘛!
鐘音目送她精準往那方向飛去,差不多快到盡頭她會自己停下,至于那什麽夢裏呼喚她的神秘人就由她自己去找了。
她現在,要去殺人。
小鐘是最聰明的!好像寫着寫着又不是純粹的嘎嘎亂殺爽文了……下意識想完善配角們的故事……我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