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杭舟游第一次知道這世界與認知中不一樣是在二十一歲那年。
那年他剛進國防大學,某天和隊員進行訓練任務時,那棟作為各種演練的爛尾樓像是摔入水中,随處可見水汪汪的一灘灘水,隊友摔在旁邊,水裏卻伸出一只手将他們一一拉入水中消失不見,第一回見鬼除去恐慌外更多的是鎮定,他記得很清楚,當自己也要被拉進去的時候他居然非常冷靜地把鬼從水裏扯了出來。
後來嚒….後來他才知道這是一場試煉。
那只水鬼是協會的幫手,專門考驗他們這群新兵蛋子,要的就是從佼佼者中再挑出唯一個行的,擔任下一任行動隊隊長。
成為那選擇的杭舟游見到老隊長時,才四十歲的中年人雙腿殘缺坐在輪椅上沖他打招呼,目光平靜得仿佛生活永遠壓不彎他的脊背。
他教會他很多作戰手法,教他如何辨別異獸和鬼物,也教了他許多對付異獸的特殊技巧。
老隊長是他的恩師,但他從沒有說過雙腿是怎麽缺的,也沒人跟他說。
直到他第一次參與行動隊任務遇上在小縣城作威作福的巴蛇,他才知道老隊長的腿是這條巴蛇咬下來的,老隊長為了救兩個小孩,即便可能會犧牲自己或放棄自己未來的職業生涯,沖過去的那一刻也完全沒有猶豫。
這讓杭舟游想起了大學裏的恩師。
教導他刑偵技巧的恩師曾經是個緝毒警,追擊毒販過程中硬生生接了好幾下毒販用鋼釘捶打頭的攻擊,痛到撕心裂肺也死死咬住毒販手沒讓他逃脫,以至于他半張臉缺失幾度命懸一線才救回來,等他好了,他改名換姓重新生活,偶爾會來學校開關于緝毒的講座。
他們是一樣的人,不管面對的敵人是人、是鬼、是獸。
杭舟游在監管局将近十年,這十年裏局中人走走散散,其中有很多老隊長一樣的人。
他們都是老隊長。
雖然平時這些隊員喜歡嘻嘻哈哈地笑,看起來不正經不靠譜,但認真做事起來一個個都不要命,他們每個人進入這裏最初的想法就是守衛家園守衛華夏,這樣才能守住小家。
所以,鐘音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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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麽三言兩語就想把他們的成果全部收入囊中?
歷年來無數人付出的生命才讓華夏看起來如此和平,憑什麽實力超群的她到現在才來,而一來就要否定他們微小的努力,強勢掌控一切?既然有不周與昆侖,那麽又為什麽放任異獸肆意橫行?
神不愛人,人又為何敬神?
耳邊是寧靜的晚風和屋裏喧嚣的聊天聲,杭舟游靠在三十層樓的陽臺上,他眼神落在熱氣沸騰的辦公室裏,平靜無波。
裏頭有多熱鬧,他臉上表情就有多淡。
方才會議室的劍拔弩張好似是錯覺,在鐘音憑空拿出那坨窮奇肉的時候,氣氛好像變得很和諧。
但他卻覺得不爽。
“啪——”劉春禾突然推門出來,手裏還拿着瓶啤酒。
她一過來就罵罵咧咧,沒好氣把啤酒怼到他懷裏。
“臭小子給老娘整這麽個麻煩就躲外面來了?我看你就是皮癢得不行!”
監管局大多是退伍軍人出身,劉春禾也是,杭舟游記得她年輕時立下赫赫戰功,在部隊是一朵有名的軍花,如今即将邁入六十大關,也仍然背脊挺直一身正氣,他一直很敬佩劉春禾。
能以女人之身立足軍隊再超越所有争局長之位的男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劉春禾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她不喜歡別人官官方方叫她局長,局裏的人都叫她禾姐。
杭舟游接住酒瓶,微微站直身體,“抱歉,禾姐。”
“抱歉什麽?”劉春禾翻了個白眼,和他一樣靠在陽臺欄杆上往裏看。
“雖然我們面子沒了,但以後這群崽子姑娘們安全了,有什麽好抱歉的。”
不等杭舟游回答,劉春禾意味深長地繼續說:“協會那群老古董可能會不甘心,尤其是天一派那心高氣傲的死老頭,指定想着法子整人。可我現在看來挺好的,要是再遇到棘手的異獸,有她出馬估計都能像今天一樣輕松結束。沒有傷亡我還高興呢。”
有些事情當下不太爽,但轉念一想就是新的大道。
人嘛,不能鑽牛角尖,得眼界寬闊點路才走得舒坦。
劉春禾的确高興得很,她煩每次要去面對那些失去兒子女兒的家人,當那些家人歇斯底裏沖她胸膛砸下拳頭時,當他們聲聲句句指責她沒有保護好他們時,她都很煩。
內疚與無力是最令人沮喪的事,身為統領全局的局長,看着本部分局一張張發來的傷亡報告,她總是希望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這些意氣風發的青年。
說是煩,其實是恨,恨人類渺小與無奈,恨她無可奈何。
由于工作隐秘性,他們連光明正大被祭奠的可能都沒有,這何其悲哀?
“想開點吧,頂多我和上頭周旋周旋。”
劉春禾豁達一笑,仿佛早已忘記會議室的難堪。
既然鐘音要強勢緊握監管局,那也不是不可以,她盡最大努力去幫她周旋,假如上頭和協會要來找她麻煩,那是她的事。
“我沒有想不開。”杭舟游眉頭緊鎖,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并不是壞事,只是……
他抿了抿唇,重新措辭道:“這樣一來,辛苦訓練的人就是無用功,以前種種都像個笑話。”
整件事情因他而起,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不緊緊揪住鐘音不放。
與其她是平凡點的神秘身份,也不要是不周山守山人這種令人惶恐的名頭。
她身份越高,就意味着在隐秘處有仙人盯着他們,看他們苦苦掙紮并無動于衷,看他們身陷囹圄卻視若無睹,這讓所有人的努力變得可笑至極。
仿佛想到什麽,杭舟游眉端蹙得更緊。
“而且第六部一直在想方設法從異獸嘴裏挖出昆侖的消息,現在她出現證明那裏存在,第六部一定會更加瘋狂。”
話落,杭舟游和劉春禾不約而同想起移進獸屋裏的異獸們。
歷年來被抓起來的異獸數不勝數,最初上頭明令禁止讓所有人接觸異獸,一旦抓住就必須送往第六部然後轉送第九部看管的獸屋,是上任局長覺得成員犧牲太大,磨了幾個月才讓上頭松口磨下來一條合作協議——有意投誠并登記在冊的異獸擁有居住證明,有需要随喊随到。
這樣才保住一些本性善良異獸的命。
兩人對第六部、第九部不熟,但心裏門清這兩部什麽成分。
第六部有科研人員與各方面頂尖的科學家,異獸送進去奄奄一息送出來是經歷了什麽根本不用想;第九部的人則是均經過特殊培訓以及參與過大小戰争的軍人,雖然古時傳下來的獸圈可以抑制異獸并使其沉睡,但陣法總有失效的那天,所以看守的人必須都得身經百戰。
“臭小子,這是你的職責範圍嗎?”
忽然,劉春禾狠狠拍了一記杭舟游肩膀,警告般說:“行動隊就是抓異獸的,抓了送過去就得了,你少管那些有得沒得,你看就是你愛多管閑事給我招來尊大佛,也不嫌煩?”
劉春禾下巴朝裏面鬧騰人群中最顯眼的那人點了點。
她感慨至極:“這姑娘看着多水靈,我覺得吧,要想挽回點顏面就得用美人計,你小子在局裏算得上好看,跟她交涉也深,如果把人拿下可不美滋滋呢。”
杭舟游:“……..”
“要去你去。”
這回他連禾姐也不叫了。
劉春禾嘿了聲:“你當我不敢?要不是老娘我都快六十了,如果再年輕個四十年,我一定去。背靠大樹好乘涼你不懂?我看你還是太年輕。”
杭舟游:“…….”
沉默半晌,他啪嗒一聲打開酒瓶,粗魯地喝了口,任由冰啤酒刺激喉嚨。
緩過勁來,他直接把話拎了出來。
“您別跟我逃避,我一直很好奇仙神不在而異獸為什麽會在人間肆虐,也很想知道第六部和第九部到底在做什麽,不過您放心,我暫時不會去碰這麽敏感的東西,現在監管局唯一的目标就是朝星門。今天千水湖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東西,那扇門氣息比協會抓過的惡鬼還要恐怖,朝星門背後肯定有很大的問題。”
這一切一切都與異獸有關。
人類想從異獸身上得到什麽,朝星門也是。
并且能讓鐘音對上朝星門,那朝星門絕對是重中之重的棘手問題。
說到這個劉春禾神色稍稍嚴肅了起來:“唐棠跟我說趙逡被鐘音燒了?”
“對。”
“原因呢?”
“不知道。”
劉春禾:“……..”所以這麽理直氣壯是為什麽?
一時間劉春禾都不知道說什麽了,瞅了眼緊緊盯着裏面的杭舟游,又望望裏面正在和長蛇講悄悄話的鐘音,她眉頭挑起,唇角微微上揚,随即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她語重心長,另只手握拳以做鼓勵。
“既然她是神秘人,那麽最近列為懸案的異獸下落你得問清楚,這樣我才好和上面交代。趙逡為什麽被殺你也得問清楚,畢竟她親自點你名為小弟,你一定可以的!加油哦小游,我很看好你。”
小游:?
劉春禾裝作沒看見他疑惑的模樣,上下打量他幾眼,叮囑道:“晚點讓唐棠把傷處理了,你看看你剛換的紗布又冒血了。”
說完她就背起手往外走。
邊走,還邊吐出一句話。
“年輕人我勸你識相點,凡事不要太激進吶。我要去嘗嘗窮奇肉喽~”
聽言,杭舟游緊了緊腮幫子,眼底暗色沉沉浮浮。
識相?
不可能的事。
又站了會,他盯緊裏頭左右逢源的鐘音,終于推門進去。
監管局三十樓。
本來被辦公桌堆滿的偌大辦公室這會已經空出來一大塊地,簡易桌子拼起來,上面放着十幾個披薩盒以及種類繁雜的水果,還有酒水飲料應有盡有。
特殊行動部的人一個沒走,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小眼神賊兮兮往邊邊上做飯的女人身上飄。
看樣子是在看她,實際在用餘光瞄旁邊氣定神閑那位。
“我去真是不周山啊?守山人,一聽就很武俠有沒有。”
“對不起我只覺得很玄幻。”
“協會最強那位快到渡劫了吧?你說她跟那位打誰贏誰輸?”
“廢話肯定她贏啊,那位抓過異獸還差點被打半死,根本沒發法比。”
“做飯的小姐姐好眼熟,好像城隍廟裏見過。我想起來了,是慈心娘娘。”
“你們說她到底多大?既然是守山人那肯定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吧。”
“反正比我們大。”
“只有我一個人饞窮奇肉嗎?異獸真的可以吃嗎?”
一衆七嘴八舌中,有個人小聲質疑,想了會扭頭問身旁始終警惕的葉重明,“小葉,你們真的可以吃嗎?”
葉重明:“…….”
當着異獸面問這種問題會不會有點冒昧了朋友?
不過離譜的是,他們還真的能吃。
葉重明面無表情點頭:“可以。”
那人露出驚詫的表情,喜滋滋再問:“可以增加壽命嗎?還是修為?”
“…….你別忘記異獸也可以吃人的。”葉重明呲牙,冷聲威脅。
那人立馬做出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識相地轉身繼續和同事聊天。
葉重明沉沉吐出一口氣,走到連鞘和唐棠身邊,他語氣很不好:“為什麽我們突然又可以叫出她名字了?”
之前明明不行,起碼當着衆人面不行,現在卻忽然可以光明正大說,這未免太詭異。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連鞘正在給他爸發信息讓他出去躲躲,聞言頭也沒擡。
現在這層樓估計每個人都各懷鬼胎,連鞘也不例外,他哪敢忘記他親爹老狴犴以前說過的話。
老狴犴是正兒八經跟他說過與鐘音之間糾葛的,據說當年在不周山上鐘音很是嚣張,都說異獸窮兇極惡強盜性子,可比起異獸她才更像強盜,聽說他爹窩裏藏着不少人間撈來的寶貝,二話不說打上他爹山頭,一劍一獸打了整整三天,最後以他爹鼻青臉腫結束戰鬥,鐘音則美滋滋捧着寶貝回自己窩。
以前一說起這事他爹就炸,倒是他媽說鐘音人還不錯的,跟她們小姐妹混得極好,她有什麽好看的衣服或者好玩的都會分享。
所以這會,他得趕忙跟他爹說鐘音打上監管局的事。
唐棠見連鞘指尖在手機上啪嗒啪嗒摸得飛快,主動和葉重明說道:“是不是她設下的限制?覺得可以不用裝了,就直接坦白?”
唐棠覺得她那麽厲害,做到這步也不是不可能。
葉重明想了想然後搖頭:“不是,我剛才在車上好像聽到男人的聲音,又好像沒有,我覺得不是她。”
按照鐘音性格,她完全沒必要這麽做,既然做了又何必僞裝來僞裝去。
這件事有蹊跷,葉重明壓下心中所想,打算回頭和杭舟游私下說。
“哦。”唐棠已經從最初的驚詫裏跑出來,她瞄了眼不遠處的鐘音,一本正經問:“所以你們的肉味道是怎麽樣的?”
“…….”葉重明:),都怪鐘音!
須臾,他冷着臉回複:“不好吃,酸的,臭的。”
“那我更要嘗一嘗了。”唐棠心想絕對不能錯過,瞬間精神抖擻起來。
葉重明無語,死吧,真的。
員工們聊得熱絡,五位老頭老太也正頭禿。
“這裏是監管局,劉春禾去哪裏了?就把我們丢在這裏?”
天一派宗主臧戈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呆了會心裏頭憋得火氣越來越旺,他壓低聲音,“今天真是太丢臉了!”
可不是丢臉?聽說杭舟游把神秘人抓回來了,大家都好奇得很才過來,誰知道老臉被打得啪啪響。
行動隊每次出任務都要寫任務報告,當杭舟游那次寫上三番兩次搶走異獸的神秘人其實是一柄劍時,大家都是詫異的,得天獨厚的精怪化形都要經歷無數歲月捶打,更何況武器生靈,這放洪荒還有點可能,這年頭怎麽可能啊?
偏偏不可能還真就成真了。
臧戈不爽地揚起眉:“看她這嚣張态度,對協會一定是威脅。”
飛緣大師也就是之前被仙人跳那位,他雙手合十,溫溫吞吞說:“阿彌陀佛,臧宗主多慮了,鐘小友要是想做什麽剛才我們也活不到現在。”
“是啊。”歐陽凱長相粗犷,性格也大大咧咧,直言不諱道:“她沖監管局來的,跟我們無關,想那麽多做什麽,她要異獸就要呗,上頭怎麽樣讓劉春禾和她處理去。”
協會會長丁振一直沒說話,兀自坐在椅子上刷某音,好像根本不感興趣。
這時,姜丹卻搖頭:“你們還記得監管局那份通緝名單嗎?”
“記得啊。”歐陽凱摸摸大腦瓜,憨厚反問:“咋滴,這時候提這做什麽?”
姜丹神色嚴肅,語氣也很嚴厲:“通緝名單第一名至今都是一個未知面貌身份的女人,我爺爺跟我說當初協會和監管局被那女人打得節節敗退,我懷疑就是鐘音。但我對臧戈的話不認同,她固然嚣張卻真沒做什麽,這麽多年來一直很安分,直到異獸頻頻暴動才出現,她目标可能真的只有異獸。”
“況且,有她加入還省時省力,臧戈你不要想太多了。”
聽言,臧戈老臉一冷,他指指腳下。
“這裏是我們的地盤。”
“這裏是華夏。”
“這裏是人類的地方。”
他只說了這麽三句,卻讓幾人都醍醐灌頂。
不管這世界沒有被探索到的地方與歷史有多少,人類已經屹立千年,每一個國家、城市、運行組織已經有了規律的定性,這時候插入一個不周山算什麽意思。
臧戈譏諷地笑:“他們不是都躲在昆侖山嗎?為什麽不繼續躲着,入世做什麽?過來牛x哄哄裝兩下老子就要服?老子不幹。”
天道收回靈力以至于玄門中人無法再精進修為,他們卻仍然高高在上還要插手人間的事,這根本就不公平。
他大言不慚咬重了不公平三個字,憤憤不平的表情好似要吃人。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公平。”丁振終于舍得說話了。
他是在場最冷靜的人,能坐上會長位置他不僅實力雄厚也絕對是非常懂交際的,他年紀不大,四十五歲左右,西裝筆挺,神情溫和,相比較他人,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棱角,非常随和。
“公平這種奢侈的東西是位高權重者抒寫的法則,你跟實力強大的人談論公平,是不是太蠢了?臧戈,我比你小十三歲卻能坐上會長的位置,就是因為我比你厲害。”
說到這丁振唇角突然上揚,語氣客客氣氣,繼續說出的話卻非常紮心。
“我以為當年你被我打敗就想通了這件事,但我還是天真了,胸無墨水說的就是你。而且鐘音那麽強,你在這裏大呼小叫就不怕她聽見?”
在座每個人都不是傻子,鐘音沒動一根手指就氣場全開壓制全局,事後還說要請大家吃窮奇,這板上釘釘是給一棍子再吃顆甜棗,為的就是顯露本事警告他們,定下來後城隍廟土地娘一個電話都能叫過來,很難不懷疑改日她連閻羅大殿都能使喚。
說最狠的話,幹最禮貌的事,這人有多狠由此可見。
狠人,從來不是嘴上功夫厲害的人,而是不動聲色的人。
話落,丁振禮貌地沖鐘音方向看去。
不出他所料,鐘音在同一時刻擡起頭,臉上笑意盈盈。
顯然聽了個完全。
臧戈:“……..”
其餘人:“……..”
行,都是他們蠢呗。
默默将整個辦公室明裏暗裏的眼神都摸過一遍後,鐘音了然地收回視線。
給一棍子再給顆甜棗這種事她不經常幹,她更善于直接給一棍子,敲死了事。
不過監管局的存在讓她稍微有了那麽一丢丢仁善。
三番兩次碰到他們作戰,身處一線的這群普通人,有着難能可貴的品質,拿出窮奇肉來給臺階下也多少有點敬佩在裏面。
假如今天只有玄學協會的人,那她肯定懶得搭理。
她并不是很喜歡心高氣傲的玄學中人,在她印象裏,下凡後碰見的玄師基本都不是好東西,就跟昆侖那波愛裝正經的僞善神仙一樣。
香鍋鐘音叫了陶宓來做,她做飯好吃,幹脆在辦公室架起了大鍋飯。
陶宓大半夜被叫起來做飯怨念十足,原本想把鐘音噴個狗血淋頭,結果到了目标地點她整個人都是懵得,這會差不多做好了香鍋和涼拌等等下酒菜,她小心翼翼湊到鐘音耳邊。
“我去,半天不見你直接把監管局都攻下來了?”
鐘音正在觀察協會幾個老頭,其中天一派那姓臧的老頭給她感覺很不好,聞聲,她挪回眼光。
“話別說那麽難聽,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沒動他們。”
旁邊默默走過的羅技:“……..”是嘞,這更可怕好嗎。
“你分飯吧,我去看看長蛇。”鐘音眼尖,終于看到在雜物間旁鬼鬼祟祟的長蛇。
早在進入這裏的時候她就聞到了他的味道,但一直沒找到,原來這丫就躲在雜物間裏頭。
鐘音登時加快步伐,在他偷偷拿了塊披薩又要躲進去時,直接一把勾住他肩膀。
“好久不見吶,小蛇蛇~”
被勾了個正着的長蛇只能彎着腰配合她,他哎喲叫喚一聲後立馬附和。
“好好好久不見!”
“少跟我寒暄,問你件事,幹嘛要跑到外國去?”
鐘音可沒忘記長蛇當初是被宋兆帶回華夏的。
他躲在玉佩上那麽久,如果不知道朝星門,那她肯定只會覺得他是在躲自己。
但現在,就不能把事情想太簡單了。
果不其然,長蛇哭喪臉說:“當然是有人追殺我啦。我下來後就窩在神農架林區泥潭裏,有一年山鬼出沒,探索隊來追尋山鬼蹤跡,然後就有黑袍人來追殺我,我千辛萬苦才躲過去呢。”
長蛇心情憋悶,想到那會就來氣,那該死的山鬼非要下山偷豬吃,愚蠢的人類把它當成大腳野人叫來探索隊抓它才暴露了他。
“探索隊?”
“對,監管局的。”
喲,又是監管局的?鐘音眉端輕擰,這問題就大了。
看來內鬼不止趙逡一個,裏頭還有不少奸細呢。
不然長蛇這麽乖也不至于招來橫禍。
“行。”鐘音摁下疑慮,懶洋洋又問:“那你跟我回不周?”
“回回回回!”長蛇巴不得有人罩着自己,只是他指指鐘音身後,“但我現在在他手裏,你得先問他。”
鐘音轉過身,是推門進來的杭舟游。
人頭攢動間,他精壯健美身形很顯眼,挂得老長的臉也很顯眼。
她笑了笑:“杭隊終于進來了?不嘗嘗窮奇?”
“我不餓。”杭舟游硬邦邦回了這三個字,逡巡一圈,看到劉春禾又握拳打氣的動作,他眉心重重跳了跳。
好一會,他閉眼緩解跌宕起伏的情緒,再睜開,眼底一片清明。
“不忙的話勞煩鐘小姐跟我再去趟會議室,我們的工作還是要做,我必須上報上面所有異獸動向。”
鐘小姐?鐘音挑眉,這就生分了不是。
好歹兩人也争鋒過幾回。
熟得很呢。
盯着他波瀾不驚的面孔一會,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先讓長蛇跟着,然後說:“你這麽爽快,我也爽快,走吧。”
“行。”杭舟游招來羅技,然後一起重新回到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鐘音坐在辦公椅上有一搭沒一搭搖着,眸光落在整整齊齊坐在對面的幾人身上。
杭舟游坐在中間翻閱着文案資料,旁邊羅技嘴上還挂着油漬呢,唐棠和另一個記錄口錄的女員工也在忙着自己的事。
空蕩蕩的會議室裏氣氛與之前截然不同,剛才有多劍拔弩張,這會偃旗息鼓得就像曬蔫了的花,死氣沉沉的。
長蛇坐立難安,鐘音幹脆把它送回了域。
這麽一個大活人消失,杭舟游等人想發現不了都難,他劍眉頓豎,一臉嚴肅擡起頭來。
沒等他問,鐘音率先開口:“我管轄的獸送回我的領域可以吧?到時候你們帶我去獸屋,我也會這麽做。”
原以為他會質問自己幾句,鐘音卻只見他神色寡淡無味地動了動眼珠。
“好的鐘小姐,不過獸屋這件事還得聯系上面,我們保持聯系就行。”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鐘音:“………”
咦?怎麽感覺這家夥陰陽怪氣的,鐘小姐從他嘴裏說出來真的非常諷刺。
反倒讓她沒勁了。
她撇撇嘴,興致缺缺往椅背上靠。
“繼續。”
任由暗流湧動厲害,杭舟游自巋然不動,他叮囑三人記好,然後掀開資料。
“任群消失是不是你幹的。”
“是我。”
“諸犍、菌狗、訛獸和梧桐鎮的腓腓犰狳呢?”
“也是我。”
果然都是她,杭舟游心情出奇平靜,唇角只是小幅度勾了勾,笑意嘲諷。
他在本子上寫上鐘音兩字,又問:“他們現在在哪?”
“吃了。”鐘音輕描淡寫。
杭舟游:“………”
這話直接把羅技和周邊聽到的一些人給震傻了,操,說吃就吃啊?不是說要帶回不周山嗎?
杭舟游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種答案,他維持極好的臉色變了好幾下,終于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吃了?”
“對。”
鐘音毫無所覺她的話有多令人驚悚,漫不經心把玩起多餘的筆,一字一句說:“三足金烏和諸犍、訛獸被我吃了,菌狗在不周山,其餘的在我的領域。”
“為什麽啊?”好奇心賊重的羅技下意識問道。
鐘音覺得臉皮既然已經撕得半挂不挂,那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之後要讓他們做事,他們必須都得知道她的風格。
她慵散聳肩,語氣極其平緩。
“因為他們犯了罪。”
“在我這裏犯了罪的、不聽話的異獸有且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操好裝啊!!羅技默默閉上嘴。
杭舟游凝視鐘音平靜眼神,原本安安分分的心髒忽然猛地跳躍起來。
咕咚咕咚好似萬古錘,他很難想象有一天居然能看到她頂這張柔如春風的臉說出這種稱得上淡漠的話。
換句話來說,之前對她有過的所有認知被推翻,就好像地上只殘存一片片冰冷的瓷片,一切都在告訴他你是個蠢貨。
沉默很久之後,他聲音更淡:“那頭應龍呢。”
“也在我域裏,這個等會再說。”鐘音撒了個謊,直接放出了那群暴動的畢方。
“我們先來說今天千水湖的事。”
她指向九臉懵逼的畢方:“這裏九只,記下來,我要帶回不周,然後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跟杭舟游說。”
這話是對羅技他們說的,羅技幾人看了眼化成人形的畢方們,又看看杭舟游。
咱就是說,我們是來記錄的,別這麽無情吧!
奈何杭舟游還真就點了點頭,幾人只好出去,并貼心關上了門。
等他們走後,杭舟游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鐘音。
鐘音也是個幹脆的人,直言道:“你既然知道朝星門,就該知道他們在針對異獸。今天我殺趙逡,是因為他就是朝星門的人。他用你們的關系網提前得知異獸所在,然後用像陳升那樣的人誘拐異獸。”
為首的畢方聽懂了他們在聊什麽,顧不上和鐘音寒暄,立即說:“我們在千水湖躲了很久了,就今天忽然有個人走過,我聞到了很香的味道,控制不住才暴動。”
這只畢方就是這只族群的首領,他一直僞裝成護湖員在附近看守,只是沒想到還是棋差一招。
聽言,杭舟游難掩震驚:“像陳升那樣的人?”
這幾句話跟拆了引線的炸彈一樣危險,不僅有奸細,竟然還關乎陳升。
但他忽然不太明白鐘音為什麽只跟他說,疑惑之際,把他表情看在眼裏的鐘音又幽幽開口。
“杭舟游,論關系,監管局裏我和你最熟,其他人我信不過,現在我要你裝作不知道并上報趙逡之死是意外。”
“監管局裏有朝星門的人,我要作局把這髒東西揪出來,你敢不敢接我的合作請求?”
“提前勸你一句話,不管你敢不敢,我都會把這裏鬧個天翻地覆。”
杭舟游倏然眯起眼:“你要我做雙面間諜?”
鐘音:“………”
嚯,這家夥怎麽和李绮夢一樣一樣的。
“什麽間諜不間諜,能不能有點骨氣。”鐘音沒好氣怼他一句,丢了筆伸手抓過他受傷的手。
“我們這叫正義使者。”
“把陰溝裏的老鼠揪出來的正義使者。”
她擲地有聲,杭舟游卻反抗至極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下一秒,一股強悍力量從兩人交握的手中遞過來,洶湧澎湃沖入他的四肢百骸。
骨肉再生,肌膚粘連,血液循環。
仿佛春風吹過草又生,生機盎然。
杭舟游瞳孔難以自控地縮緊,他緊緊咬住兩頰軟肉,一眼不眨注視着對面緊緊抓住他手的鐘音。
如果要問杭舟游這輩子最難忘記的一天是哪一天,不是從前過去也不是未來,而是這一天,沒有這天,他就永遠不可能踏入全新的人生。
她淡若銀河的雙眸熠熠閃光,裏頭是寬闊無比的蒼涼,是漫越時間長河的寂寥,卻有着毫不遜色的堅定。
薄唇一開一合,梨渦淺淺。
聲音猶如勾魂奪魄的神音,将他徹底拉入不知是天堂還是未知的世界。
她說:“你我都有着相同的職責,你守護平民百姓,而我守護的是這片星球。難道你不想跟我一起殺朝星門個七進七出,不想踹碎那扇魔門把始作俑者揪出來嗎?”
“你想的。杭舟游,有我你就能完美履行自己職責。”
他忽然清晰感覺到她想要守護這片家園的決心。
神擋殺神,鬼阻砍鬼,所向披靡。
這烈烈之火,也在他心頭澆了起來,也正是意識到這一刻的時候,他已經情不自禁說了句好。
等對面傳來輕笑聲,杭舟游才從那雙同樣吸魂奪魄的雙眼中逃離出來。
他臉色有些僵青和狼狽,不自然地垂下眼。
比起那令他悸動的堅毅決心,他腦海中竟然閃回了一些詭異的身影碎片。
不知面貌不知身份。
女人冷靜而充滿厭惡地聲音緩緩在耳邊響起:【你看,戰争把所有河水都染紅,味道都是腥甜的,到處都是屍骨和殘屍,這裏不是我想象的人間,偏偏我不能離開。我讨厭這裏。】
聲音很虛幻,虛幻到幾乎是微不可查。
“喂?”
鐘音發覺他出神,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心裏頭一回有些忐忑。
她這忽悠能力可不是假的,不會真沒忽悠成功吧?
她還指望他和李绮夢兩顆棋子幫她大忙呢。
“你在想什麽?”
這道聲音猶如驚雷滾滾,杭舟游剎那回神,他深深地蹙緊眉端,疑惑不解卻一字沒提。
“沒什麽,我都說好了,你還問什麽?”
說完他又發現自己有些焦躁,唰地抽回已經被治愈好的手,未免她察覺不對,便移開了話題。
“畢方你收回去吧,調查結束了。”
杭舟游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起身。
有病?鐘音覺得他莫名其妙,懶得理他,打算問問畢方們回不回不周山的時候,她身後卻傳來陣陣陰風。
“我不要回不周山。”
鐘音身形一頓,偏過頭看向那只說話的畢方。
直覺危險的杭舟游拉門的手也停了下來。
那只畢方往後退了兩步,直到遠離同伴身邊,他才結束喃喃自語,然後猛地擡起頭。
人頭轉瞬變成尖喙鳥臉,如黃豆般小的瞳孔驟然縮緊凝視鐘音,眼光都是憤怒而激動的。
“我不回那該死的不周山!鐘音!我絕不可能回去陪你吃齋念佛!我也煩透了躲在千水湖裝鶴的日子,被愚蠢人類當成觀賞動物拍來拍去的日子,我是畢方,我是在哪裏不能好好活,我憑什麽要跟你回去!”
“鐘音,這麽多年過去,時代變了,你的強權統治也該結束了!”
話落,他高高躍起,張開雙臂化為原型,翅膀瞬間撐開會議室的牆壁,在外頭所有人驚恐萬分的目光中,氣勢雄偉地沖鐘音啄來。
而端坐在椅子上的鐘音面對挑釁,只是不慌不忙哼笑一聲。
該死的不周山、強權統治?每句話都戳在她雷點上。
行,看來今天要加餐了。
“陶宓。”
她陰測測笑起來。
正好再打波協會老頭的臉。
被點到名的陶宓滿頭霧水從唐棠身後鑽出腦袋:“幹嘛?”
“起火燒鍋,我要吃脆皮爆汁乳鴿!”
陶宓:“!!”爹的你這個資本家,我剛做完香鍋啊!
杭舟游:“………”
其餘人:“………”
咱就是說有沒有可能這只是畢方不是鴿子?而且,張口就來給異獸一點面子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