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

二十七

早晨七點整。

惱人的門鈴足足響了十五分鐘依然不肯罷休。

李斯洛嘟囔着、掙紮着,終于挪動四肢爬下床。

門外,文攸同咧着一口白牙望着她。

“我怎麽一點都不意外。”她嘀咕着,轉身搖搖晃晃地倒進沙發,撈起身後的海棉寶寶抱在懷中。

文攸同驚訝地看着她,“喂,這樣可不好,很不安全。”

他替她關上門,走到沙發前蹲下身子,打量着仍然睡意朦胧的她。

只見她迷離地眨着眼,像個愛困的奶娃娃般,一邊想要睡去一邊又強迫自己醒來。

“還沒睡夠?”他以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拂開垂在她眼前的發絲。

“你來幹嘛?”李斯洛眨眨眼,再眨眨眼,又搖搖頭,想要讓自己清醒過來。

文攸同微微一笑,舉起手裏的一次性餐盒。

“聽說這是你們這裏的特産,應該很好吃。我想,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李斯洛困惑地望着他手裏的袋子,又很孩子氣地揉揉眼,然後猛地停住動作,擡起頭。

“你來幹嘛?”

這回,她的聲音總算是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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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艱難地醒了。”

文攸同伸手揉揉她那頭淩亂的卷發,站起身來,一邊打量着她的家一邊說道:“我原本打算讓你請我吃早餐的。後來想想,你可能不會樂意,所以就決定改請你吃。”

這是一套幾乎毫無裝修風格可言三居室。餐廳裏,前衛的玻璃餐桌和質樸的藤椅比鄰而居;客廳的意式布藝沙發又和沒有油漆的日式矮幾相依相伴;矮幾上,飾有瑪雅圖騰的手繪托盤裏卻趴着的一只傻乎乎的加菲貓;淺棕色地毯上又随意堆放着一些形狀怪異、顏色更加怪異的柔軟靠墊——顯然,主人家從來沒用心去考慮過風格的問題,只是随心所欲地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着這裏。

文攸同不由聯想起林曉和他母親的住所。那裏精致漂亮得像是某個家居雜志的樣板房,可跟這裏一比,他倒寧願選擇住在這裏。這才是一間真正供人居住的、舒适的、任何人都可以翹起腳休息而不用擔心會弄壞什麽的居家之所。

不過,這裏的玩偶似乎也太多了些——他挑眉掃視着四周——除了托盤上那只肥肥的加菲貓外,房間的各個角落都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玩偶。大的,如立在牆角的熊,能有一人多高;小的,如坐在電話機上的hello kitty,只有拇指大小。甚至連電視機的上方都吊着一串毛絨絨的猴子。

他又挑挑眉,抵頭看着李斯洛。

在這副成熟誘人的身軀裏,似乎藏着另一個不一樣的女子,一個選擇讓毛絨玩具來陪伴自己的孤單女子。

此時的李斯洛已經完全清醒,正仰着頭,警惕地瞪着他。

文攸同的視線掃過她身上那套粉紅色立絨睡衣。睡衣的衣襟、口袋上和褲腳邊各趴着一只可愛的棕色小熊——如此純真的睡衣卻引起他極不純真的念頭。他猛地吞咽了一下,轉身走向餐廳。

李斯洛放下懷裏的海綿寶寶靠墊跟了過去。那秀氣的藤椅在文攸同的體重下發出“吱嘎”一聲慘叫,她忍不住心疼得畏縮了一下。

文攸同看看她,将手裏的袋子放在餐桌上一個明顯是兒童用的塑料餐墊上。

“這玩意兒怎麽吃?我不太有把握,就跟服務員要了兩根吸管。”

李斯洛伸頭一看,原來是湯包。

“小覺林的?”她下意識地問。

文攸同微微一笑,“bingo。我可是排了近一個小時的隊才買到。”

李斯洛抓抓頭皮。

“你到底想幹嘛?”她猛地擡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胡扯,“別再說什麽有關早餐的廢話。”

文攸同垂下眼簾看看湯包,又擡眼看看她,正色道:“我們得談談。”

談談……

李斯洛的後背不禁爬過一陣刺癢。

昨天“談談”的結果令她做了一夜的春夢。當她被夢中那過于真實的感覺吓醒時,才不過淩晨兩點。從那以後她就一直瞪着眼,不敢再入睡。直到清晨六點,聽着送牛奶的車“叮叮當當”駛過,這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是,當她醒來——真正清醒時,發現那個害她一夜不敢入睡的家夥竟然就站在她家,她的避難所裏時,她真是羞愧得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她,以理智著稱的李斯洛,幾分鐘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把某人當壁畫,幾分鐘之後竟然又像一只無法自控的低等生物般直直地撲向人家……

李斯洛一直認為自己很了解自己,而此刻……她實在是不認識這樣的自己。

她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換下文明的外套,文攸同重又穿上那件他們初次見面時的灰綠色T恤——這正提醒了她,這男人是只遵守叢林法則的野生動物,如果她還有一丁點兒的理智,就該立刻趕走他,別再跟他攪和在一起。

“我們沒什麽好談的。”她冷冷地道。

“我們要談的很多。”

文攸同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神專注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斯洛打了個寒戰,撫着手臂在餐廳與客廳間來回走了兩圈,猛然站住,主動出擊。

“讓我們把話說清楚。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我們又都是成年人,不應該再對這種事大驚小怪……”文攸同張嘴想要說什麽,李斯洛果斷地一揮手。

“我們只是兩個被困在雨裏、尋求作伴的成年人,我們不需要什麽借口,也不需要什麽愚蠢的解釋,我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這就夠了。”

她的手臂用力在空中劃出一道休止符,表示事情到此為止。

“昨晚呢?”文攸同追問。

李斯洛一窒,“那……是另一個錯誤。”

文攸同眨眨眼,舉起拳頭抵在嘴上輕咳一聲。

“如果我沒弄錯,你的意思是說,這只是一段不值得大驚小怪的韻事,是嗎?”

李斯洛點點頭,心頭卻泛起一絲苦澀。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讓一時的沖動控制住自己?以至于如今淪落到這種尴尬的境地。

文攸同卻緩慢地搖搖頭,“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

“呃?”她驚訝地擡起頭。

“你怎麽知道這事值不值得大驚小怪?我記得我是你第一個……”

她瞪大的雙眼令文攸同吞掉後面那幾個敏感的字,繼續又道:“好吧,讓我們就事論事。由于你沒有可比性,那麽就‘這種事’來說,我的經驗比你豐富。你承認嗎?”

李斯洛發現,這個話題讓她內心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意。她不自在地點點頭,轉開視線。

“所以我知道的自然也就比你多。你認為‘這種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可我卻認為值得。”文攸同故意停頓了一下,直到李斯洛重新看向他,才又接着往下說。

“如果兩人間能産生這麽強烈的感應,那他們之間的關系就絕對不可能用‘不值得大驚小怪’來形容。同時,我認為這件事也已經超出了‘韻事’的範圍。”

李斯洛被他這番文绉绉的話給弄糊塗了。

“你……什麽意思?”

文攸同微微一笑,“這麽說吧,我不想就這麽錯過你。”

這回李斯洛真的吓了一跳。

趁她發呆之機,文攸同握住她的手。

“我們之間的感應強烈到我沒辦法忽視它。”

他拉着她坐到餐桌邊,緊盯着她的雙眸又道:“在山上時,就因為這種感覺太過強烈,強烈到我……我說過嗎?你很有洞察力,你在我想明白之前就已經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混蛋了。總之,我誠懇地向你道……”

李斯洛抽回手,不禁翻起眼。“別又要來道歉……”

“或者,你寧願我以昨晚的方式道歉。”文攸同挑眉。

見她窘得滿臉通紅,他伸手輕撫過她的臉頰。

“其實你并不認識我,你認識的只是山上那個腦袋被野豬踩過的男人,我羞于承認那個男人是我……”

“是不是你都跟我無關,我不想了解。”李斯洛拍開他的手,起身想要走開。

“你必須了解。”文攸同站起來捉住她的手腕。

“憑什麽?”

“就憑我們之間這種感應。我不想在我還沒弄清楚前就放棄。”

“弄清楚什麽?”

“這個。”

文攸同的手臂猛地往回一扯,李斯洛一個立足不穩,跌進他的懷中。

她的驚喘被他毫無保留地吞噬掉。他一手壓着她的背,一手扣着她的後腦,熱情地親吻着她。直到哄誘着她張開雙唇歡迎他,直到他差點失控,這才不情願地放開她。

“感覺到了嗎?每次只要我一碰你,你的脈博就會狂跳……”他輕撫着她頸側激跳的脈博,又低頭看着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道:“……你的眼睛也會發亮。我想我也差不多。”他沙啞着承認。

李斯洛垂下眼簾,不自覺地盯着那條在他脖側博動着的脈博。他說的沒錯,只要他們碰到一起,這種事總會發生。可是……

她推開他。

“我們不是原始人,我們是現代人。我們早就學會了控制荷爾蒙,而不是反過來被它控制……”

“可為什麽要拒絕呢?你也嘗過,也知道它的感覺有多好。”文攸同抓住她,“而且你未嫁我未婚,我們沒理由不能……”

“不能幹嘛?”

李斯洛冷冷地瞪着他。

是啊,不能幹嘛?

文攸同也愣愣地回瞪着她,一時間自己也迷惑了起來。

他原本只是一心想要找到她,想要知道跟她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找到之後要怎麽做,他卻從來沒有仔細想過。他甚至覺得,只要再次見到她一切自然都會有答案的。

可如今見到她了,甚至再度擁抱着她,而答案呢?似乎還在很遙遠的地方。

“你到底想要什麽?”李斯洛冷冷地瞪着他。“上床?我相信,願意上你床的人肯定不止林曉一個,幹嘛非要纏着我?!”

突然聽到林曉的名字,文攸同惱火地揮揮手,“這事跟她無關!”

李斯洛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瞟着他。

“呃,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那種感覺?難道你就不好奇嗎?”文攸同辯解。

可好奇心會殺死貓!她正活得有滋有味,還不想那麽快就死掉。

李斯洛冷笑:“你就是想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麽回事嗎?那我來告訴你是怎麽回事。性。只不過是性而已!”

“不,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文攸同沉思着搖搖頭,“事情沒那麽簡單。我比你有經驗,我……”他擡眼看看她,不禁伸手抓抓頭皮,尴尬地道:“呃,那個……總之,不是一回事。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于是你就打算拿我當試驗品?”李斯洛不由氣極而笑。

“我也是試驗品之一呀,”文攸同嘻皮笑臉道,“說起來你也不吃虧。而且,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好奇?不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雖然在嘻皮笑臉,可李斯洛卻沒看漏那隐藏在他眼底的固執。

“不,不好奇。”

她堅決地搖搖頭,又不由捏了捏眉心。她怎麽盡惹這些不講理的霸王龍?!

“為什麽?你也承認,我們在一起的感覺很好……”

是很好。吸|毒時感覺也很好,可惜對本尊可不好……而且,她讨厭那種對自己失去控制的感覺。

“不。就算它很好我也不想要。”

她氣惱地走到窗前,又轉過身來瞪着他。

“而且,只怕我們再這樣糾纏下去,最後也不會是你想要的結果。”

文攸同笑了起來,“你倒比我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李斯洛皺起眉,“這種事最後的結果無非是兩種。或者是你愛上我,或者我是厭煩你。”

他注意到她說的是他愛上她。

“怎麽不說是你會愛上我?”他挑釁地揚起眉。

“也許。”李斯洛承認,“而且我知道你是不會喜歡的。”

“我為什麽會不喜歡?”

他突然發現,其實這個念頭好象也不是那麽讓人讨厭的……

“就算你會我也不會。”李斯洛轉頭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想、也不會愛上任何人。”

她說得簡直像是在賭咒發誓。文攸同的眉不由又動了動。

“我讨厭這些激烈的情緒。”李斯洛揮揮手,像是要趕開眼前的煩躁。“一旦誰愛上誰,勢必會産生懷疑、猜忌,甚至争吵打鬧。這一切就只為了證明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她想起她那對任性的父母,不禁冷笑。“幼稚。這種可笑的感情我才不要。”

文攸同不禁聯想起林曉也是如此輕易地便抛棄了她的那份愛情。

難道,現在連女人也都不相信愛情了嗎?

他沉思着坐進沙發。

李斯洛轉身望着樓前的草坪。

她家住在一樓,窗外,一個工人正在修剪着草坪。那修剪後的草葉清香毫無防礙地随着清晨的微風飄進窗棂,令她忍不住回憶起文攸同身上的味道。忽然,一陣本能的生理饑渴包圍住她。

她這一生都不想結婚,也不願意跟任何人發生感情糾葛。那麽,又有什麽比一份單純的性|愛關系更适合她的呢?……他要的,怕也只不過是一份性|愛關系吧……

李斯洛轉過身來。

“我想了想,如果你能保證不把我們的關系複雜化,這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什麽意思?”文攸同皺起眉。

“意思是,抛開那些庸俗的情啊愛的,我們之間僅限于是那種單純的……”她的手在空中畫了個可以意會的圈,“那種關系。如果誰要跨越這種關系,那另一方有權提出中止。”

她咬咬唇,歪頭承認道:“事實上,對我們之間的這種感應我多少也有點好奇。或許我們可以讓它自己向前走,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而她相信,最後的結果肯定不會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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