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

三十四

一個男人。一個明顯不是李斯洛的家族成員,卻可以對她頤指氣使的男人。一個因為他要造訪,就讓李斯洛拒絕了他的造訪的男人。

而就沖着目前他跟她的這種關系,以及他以前所吃過的類似的虧,他也有必要要了解清楚這人是何方神聖,以及他跟她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站在李斯洛家樓下,文攸同一邊看着她家的燈光,一邊替自己找着理由。

那人來了嗎?現在在她家嗎?他們在幹嘛?他跟她到底是什麽關系?

望着窗簾後的燈光,他那愛追本窮源的神經又隐隐作痛起來。

可就這麽貿然闖進她家,似乎又有些不妥……

正在猶豫間,只聽身後一個聲音叫道:“當心!”緊接着,文攸同的小腿被什麽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趴在他的腳邊咧着大嘴,似乎要哭。他本能地彎腰撈起那個孩子。

男孩擡眼看看他,不知為什麽,突然間竟然忘了哭了。

這時,從後面急急趕上來一個腿腳不便的女人。

“看看,摔了吧。摔哪了?”她艱難地蹲到男孩的面前,查看着他的四肢。

那男孩卻掙脫他媽媽的手,指着文攸同道:“大猩猩。”

那女人擡眼看看他,低頭呵斥道:“胡說什麽呢!”說着,又擡頭沖文攸同歉意地笑笑,一邊支撐着那條傷殘的右腿想要站起來。誰知一個重心不穩,懷裏的購物袋翻倒下來,袋裏的雜物滾了一地。

文攸同不由上前一步,及時扶住那個女人,并彎下腰幫他們拾撿起那一地的雜物。

這時他才注意到,那女人的右手也軟軟地耷拉着,似乎使不上勁。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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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沖他彎眼一笑,笑容裏有着一份奇怪的似曾相識。

文攸同還沒來得及分辨出這份熟悉的由來,就只聽李斯洛家的窗戶裏飄出一聲大叫。

“……嫁給徐唯一……”

文攸同和那女人同時一愣,不約而同地擡頭去看李家的窗口。

可那裏又沒動靜了。

那女人收回視線,再次沖他笑笑,又道了一聲謝——這回,甚至連她的聲音都有些耳熟了。

“不用謝。”

文攸同撿起最後一點雜物遞給那個女人,一邊心不在焉地回頭望着李家的窗戶。

徐唯一。如果他沒記錯,這應該正是那個男人的名字。而“嫁給徐唯一”……

他皺起眉。

自從知道自己對李斯洛有些太過武斷後,他就發誓,再也不對她的任何事情倉促做出結論——而且,就憑這麽沒頭沒腦的半句話也很難下什麽定論。

唯一可以定論的是,那聲音肯定屬于李斯洛。

雖然對李斯洛的認識不算深,可文攸同就是無法想像她會用這種吼的方式來說話。更何況,那聲音裏還帶有明顯的氣急敗壞。

什麽事情能讓一向冷靜自持的她氣急敗壞成這樣?她家到底在發生些什麽?

文攸同的好奇心最終戰勝了他的面子。他擡起腳,毫不猶豫地向李家走去。

就在他按響李斯洛家門鈴的同時,身後又傳來那個有些耳熟的聲音。

“咦?”

文攸同一回頭,只見那個抱着購物袋的女人和那孩子正站在他的身後,好奇地望着他。

“你找誰?”李斯涵問。

李斯洛惱火地拉開門,一眼就看到文攸同的後腦勺——因為他正回頭看着李斯涵。

可她并沒看到被文攸同的身影遮住的李斯涵母子。憑着一股沖動,她一把把文攸同拉進門,推到父母的面前,冷冷地道:“就是他,我的姘夫。”

此言一出,如同電影裏的定格鏡頭,所有人,包括李斯洛自己,全都愣在了那裏。

文攸同驚訝地看看她,又扭頭看看沙發上那對目瞪口呆的中年夫婦——顯然,他們是李斯洛的父母——突然間,他想笑。

姘夫。

從“一夜情郎”到“姘夫”,似乎他還升級了。

遭遇他的母親和林曉時,李斯洛正在狂怒中。後果是她向林曉胡亂聲稱他是她的“一夜情郎”。此刻她又對她的父母故技重施……這應該說明她再次處于狂怒之中吧。

他好奇地打量着李斯洛。

平時的她總是一臉淡定,似乎沒有什麽可以驚起她的波瀾。可不知為什麽,他就是知道那平靜下面隐藏着的是一座活火山。

而事實果然如此,她的每次爆發都帶着驚人的威力。

當看到文攸同的眼睛裏竟然閃現出一絲笑意,李斯洛不由更加窘迫。

每當面臨的壓力超過她能承受的極限時,她總會做出一些驚人之舉……可卻從來沒做過像今天這麽丢臉的事……如果此刻地上有條縫,她肯定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可這還不是最糟的,正當她局促不安時,她的身後又冒出一個意料之外的童音。

“媽媽,什麽是姘夫?”

李斯洛迅速一轉身,這才吃驚地注意到跟在文攸同身後的姐姐和外甥。

瞬間,她全身的血液都向臉上沖去。

“你聽錯了,你姨說的是姨父。”李斯涵用下巴固定着懷裏的購物袋,鎮定地消除着兒子耳朵裏的不良信息。

她又看看滿臉通紅的李斯洛,笑道:“我很想給你鼓鼓掌,可我辦不到。”

李斯洛連忙上前一步,接下她懷裏的東西。

這時,李爸李媽也反應過來了。

“什麽?”李爸利索地跳起來,可轉念一想,又倒回沙發中,一手捂住胸口一手顫抖地指着李斯洛,口裏不停叨叨着:“你你你……”

李媽則配合默契地趕上去扶住他,一邊替他抹着胸口一邊幹嚎着:“這是怎麽說的?!好好的,平時那麽乖的一個女兒怎麽現在突然就變成了這樣?!還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這可讓我們以後怎麽見人……”

“媽!”李斯涵回身關上防盜門,沖正表演得歡暢淋漓的父母皺起眉,“怎麽說話呢,哪有這麽說自己女兒的?!”

“不是嗎?”李媽收住幹嚎,猛地坐直身體。“她這是中了什麽邪?!跟唯一多少年的感情竟然說抛就抛。這也罷了,還勾搭上這麽個……”她指着文攸同。

文攸同眨眨眼,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點着自己的手指。

“……這麽個……這麽個……喪門星……”李媽終于找到一個形容詞。

喪門星……李斯洛差點為母親的這個詞笑起來。這詞似乎經常被拿來形容那些不受家長待見的小媳婦們,而用在他身上——她看看文攸同——好象有點錯位。

文攸同也在看着李斯洛。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跟父母起沖突,不過可以想像得出,能把她壓迫到發作的地步,肯定是大事。

他不禁沖她眨眨眼。

如果對她有幫助,他倒也不介意被推上前線當一回炮灰。特別是從李媽媽那幾句話裏他推斷出一個結論,似乎先前那半句話應該是“不要”或是“不肯”“嫁給徐唯一”。

見文攸同沉默地忍受着父母的指責,這倒讓李斯洛良心不安起來。

她走到父母面前,“爸,媽,這事跟他無關,是我……”

“怎麽會跟他無關?要不是他勾引你,憑你那麽乖的性子怎麽會幹出這種事來?!囡啊,爸媽一直都認為你是最乖的孩子,從來都不要大人操心,怎麽突然間就變得這麽叛逆起來?!難道你沒看過報紙上的報道?這種男人,就只會勾引別人的老婆,破壞別人的家庭幸福,你怎麽會糊塗到跟他混在一起……”

李斯洛不禁回頭看看文攸同。只見他腮下的肌肉在隐隐抽動。

她惱火地按下母親指着他的手臂。

“剛才都是被你們逼急了我才那麽胡說的。他只是我的一個朋友,你別這麽指着人家!”

她的坦白讓李爸李媽一愣。

“哪有開這種玩笑的?”李爸猛地坐直身體,心髒病立馬好轉。

“這種事也能胡說?!”李媽也松了口氣,氣惱地瞪着她。“這話要是傳到唯一耳朵裏,看你怎麽解釋!”

又是徐唯一!李斯洛真後悔一時心軟承認了剛才的謊言。

她站起身,冷哼道:“在你們眼裏我是很乖,因為我從來就沒對你們說過一個‘不’字。從小你們就只願意聽你們想聽到的話,可這回我不會再迎合你們,我說了不要嫁給徐唯一,就不會嫁給他。不管你們願不願意聽,這就是我的決定!”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響起鼓掌的聲音。李斯涵笑道:“早幾年我就想聽到你這麽說話了。不過現在也不算晚。”

“什麽?!”李爸李媽惱火地跳起來,瞪着唱對臺戲的大女兒。“你怎麽也……”

“爸,媽,”李斯涵上前一步挽住父母的手臂笑道,“我們不是老在擔心阿囡沒主見,會吃虧嗎?怎麽她第一次替自己拿主張,你們倒不高興了?”

見他們還想要反駁,李斯涵沉下臉。

“這是阿囡自己的生活,她有權自己做主。你們難道忘了以前你們是怎麽說的?”

李爸李媽對視一眼,那嘀嘀咕咕的聲音不由越來越小。

李斯涵又扭頭看看李斯洛,“不管你做什麽決定,姐都支持你。”她又看看文攸同,“不過,前提是你要自己想好了。”

李斯洛當然明白她指的是什麽,不由臉一紅,嗫嚅道:“我……知道。”

李斯涵又看看文攸同,聳聳眉,回頭拉着仍然喋喋不休的父母笑道:“你們也有好久沒去我那裏了,走,上樓去。”說着,叫上兒子強拉着父母走了。

漸漸的,李爸李媽的抱怨聲和李斯涵冷靜的打壓聲消失在樓上的某扇門後,李斯洛的小窩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可她的心情卻沒法子一下子平靜下來。李斯洛不由想起小江常說的一句話:人們往往是以你容忍別人對待你的态度在對待你。

是的,她一直在容忍別人對她得寸進尺,因為她覺得他們都是好心——可這好心是不是她想要的,卻沒人關心。

她拿起沙發上的靠墊,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在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跟父母正面交鋒。雖然結果不是很明顯,不過到底還是讓他們正視了她對這樁婚事的看法。這麽說來,也應該算是一種勝利吧。

可她仍然在顫抖。

激動過後的後遺症——她望着發抖的雙手自嘲。

“你在發抖。”

突然,她的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李斯洛吃了一驚,她把文攸同給忘得幹幹淨淨了。

她轉過身,只見他幾乎是緊貼着她,站在她的身後。

文攸同同情地看看她的眼睛,又低頭看看她的手。

“這是你第一次跟父母吵架?”他問。

李斯洛點點頭,不由神經質地輕笑了一聲,“事實上,這是我這一生第一次跟人吵架。”

可那控制不住的顫抖不知怎麽,讓她心頭升起一股渴望。

她擡起眼眸。

文攸同的雙眸也忽閃了一下,便默默伸展開雙臂。

李斯洛眨眨眼,喃喃低語道:“我不該向你要安慰。”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文攸同微笑。

她看看他的手臂,又擡眼看看他,“這……不會讓我們的關系變複雜吧。”

“應該不會,”文攸同的笑容越發溫柔起來,“事實上,每次跟我媽吵過架後,我也希望能有人抱抱我。”

看着那展開的雙臂,再看看那個突然間變得有點陌生的男人,李斯洛輕嘆一聲,決定先暫借這懷抱一用。

良久,李斯洛的顫抖漸漸平複下來,心情也恢複了平靜。

可緊接着,問題又來了。

該怎麽離開他的懷抱?她不禁又煩惱起來。

如果生硬地推開他,似乎有違他安慰她的情分。而如果任由他一直抱着……似乎又有些太過親密……

她不自在地略微動了一下。

文攸同立刻松開她。

他的知情識趣倒讓李斯洛的心頭猛然一空。頓時,一股別樣的情緒湧上心頭。

文攸同放開她,擡頭看看牆上的照片。照片裏的李斯涵笑靥如花,一點都看不出身有殘疾的模樣。

他笑道:“原來這就是你姐姐,我說怎麽看着有些眼熟。”

李斯洛也擡起頭,看着照片裏的姐姐。

“那次車禍很嚴重。我姐常說她是被重新拼起來的,其實事實也差不多就是那樣。她動過大大小小的手術不下五十個。”

她走過去,擡手摸摸照片裏的李斯涵。

“你能想像一個人一覺醒來,發現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什麽都不記得了,甚至連最基本的吃飯穿衣都要從頭再學是什麽樣子嗎?”

文攸同搖搖頭,笑道:“不過,看她現在的樣子,應該恢複得不錯。”

“是的,應該算不錯了。”李斯洛點點頭,“連醫生都感嘆這是奇跡。”

她轉過身,又嘆道:“不過對我姐來說,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前二十二年的記憶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什麽?”文攸同驚訝地挑起眉。

“那次車禍傷了她的大腦,以前所有的事她都不記得了。醫生說,這是永久性的失憶。”

8/19日更新,最後增加了一點內容……

題外話:某天看一個專題片,說到某個重度腦傷患者,受傷之前的事情永久性失憶了(包括說話走路),可重新學習起來又像是在複習,很快就能重新掌握,而且還能恢複得跟正常人差不多。醫生解釋說,目前大腦對于人類來說一點都不比外太空更容易了解。為什麽什麽都不記得,重新學習時卻又能那麽快掌握,就像大腦裏還留有一定印象一樣?至少到目前為止人們還不了解原因。不過,不得不說,人類的大腦真是個奇妙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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