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裏歸降

千裏歸降

培泾國,禦書房。

一身富态的光禧帝盛林铵坐在龍案後,緩緩道:“陂澶國與虞鈞國的這一戰,以陂澶國大敗而告終,若非虞鈞國兵力不足,無法追擊,陂澶軍恐怕會全軍覆沒,又豈容那金闫骐帶着十萬兵馬逃去!”

光禧帝盛林铵已過知天命之年,半生沉溺聲色,以致身體有些虧虛,他撚須半響,問道:“關于這一戰形成的時局,衆卿怎麽看?”

兵部尚書邵浥道:“虞鈞國在諸國中的戰力确是不容小觑,此戰的統帥是徐商琮,他勇謀無雙,用兵如神,乃至一役畢功。七年前由前孟胡國發動的卞嶺原之戰,五年前由陂澶國發動的恬塗之戰,三年前由前邕昌國發動的泷錫之戰,皆由徐商琮挂帥,以少勝多,絕地反擊,使周邊鄰國再不敢輕易觊觎!虞鈞國能在數年混戰中屹立不倒,徐商琮絕對功不可沒!”

邵浥話說到此,長嘆一聲:“徐商琮實是不可多得的一代将才!可惜因他身份所限,不能為我國所招攬。臣以為我國可派使臣前往虞鈞國洽談結盟,日後若有戰事,也可互為助力。”

宰相秦邡丘蹙眉道:“這些年來乾桑國一直東征西讨,不斷吞并各國,國力已空前強大,此議若是十年前提出,或有勝算,現下我國與虞鈞國即便結盟,對抗乾桑國,也無異于螳臂當車!況且我國與虞鈞國隔着淤瀾河,一旦戰起,雙方兵馬如何渡河亦是一大難題。”

戶部尚書黃賈鶴接道:“與我國毗鄰的茂黥國及邕昌國已被乾桑國先後拿下,若不是背倚淤瀾河,我國實已成孤地。半月前乾桑國大軍已班師回朝,眼下陂澶國與虞鈞國之戰已見分曉,想必乾桑國不日便有動作,皇上還請早做決斷啊!”

太傅查勍見此二人話中意向分明,卻繞來繞去,偏不肯提那兩字,他望一眼龍案後的君王,揣摩着聖意,開口道:“前邕昌國國君下令抵死相抗,惹怒乾桑國三軍,破國後被生生車裂于陣前,連帶一衆宗室也被斬殺殆盡,乾桑國這是殘忍嗜殺嗎?乾桑國分明是在殺雞儆猴啊!為了讓剩餘幾國君臣都看看抵死頑抗的下場!”查勍振振有詞,衆人皆不作聲。

他接道:“縱觀天下局勢,乾桑國将星如雲,不斷開疆拓土,稱霸已是大勢所趨,為保我國百姓免于戰禍,請皇上順勢而為,向乾桑國投誠吧!”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一凝,在座幾位重臣神色各異,輔國大将軍楊舷銳見皇上聽此大逆不道之言居然沒有發怒,而只是沉默,他急道:“怎能未戰先降?太.祖從埠朝天子藩王林立的局面中裂土開國時何其艱難!我國立國三百年,一朝向乾桑國投誠,自此國名将不複存在!日後到了黃泉之下,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太傅查勍駁道:“楊大将軍以為與乾桑國一戰就能避免我國被吞并麽?乾桑國将勇兵雄,且能工巧匠輩出,武備先進,單論那坤天弩,便使我國所有的弩箭都望塵莫及!乾桑國成霸之勢已不可擋,逆勢而行不過是徒增傷亡罷了,一旦激怒乾桑國三軍,更有可能會重蹈前邕昌國的覆轍!既然戰與不戰都将失國,何不早識時務?”他朝龍案後的帝王深一躬身道,“臣以為結盟是下策,投誠方是上策!”

光禧帝盛林铵仍舊沉默,吏部尚書包闵懾見有人已率先捅破這層紙,便開口附議道:“埠朝之亂後,天下十分,乾桑國,钴铳國、茂黥國、孟胡國、大窔國、邕昌國、越沽國、陂澶國、虞鈞國及我國各居其一,現已被乾桑國吞去其五,我國欲對抗如今的乾桑國無疑是蚍蜉撼大樹!為萬千百姓生命計,請皇上慎慮!”

輔國大将軍楊舷銳氣道:“你們就是一群無用書生!尚未開打,怎能拱手而降?”

禮部尚書關泌敞立馬反唇相譏道:“你就是個莽夫!滿腦子就知道打仗,自然不懂何謂‘兩害相權取其輕’!”

兩人随即在禦前互掐起來,相繼有文臣武将加入罵戰,轉眼便吵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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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龍案後的光禧帝盛林铵左手食指緩緩轉動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思緒百轉。乾桑國前代皇帝馮鑄焘一心争霸,在位三十一年,屢次禦駕親征,某次在戰場不慎墜馬,落下隐疾,從此絕了嗣,僅得早年留下的一女。出人意料的是,馮鑄焘即使無子,亦并未從宗室中揀擇繼承者,竟一意孤行将皇位傳給了獨女!

他也是在馮娓玥繼位後才逐漸得知這些隐秘,本以為一介女流掌權,乾桑國必會分崩離析,他當年也曾起過舉兵瓜分一份的心思,未曾想此女比其父竟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登基之後采取了一系列舉措,鐵腕制暴樹君威,大方行賞籠軍心,柔情削賦收民望,短短幾年便将馮鑄焘打下的四國治理得服服帖帖,還能騰出手來攻下邕昌國,眼看已隐隐有實現疆域一統的趨勢!

光禧帝盛林铵心中長嘆,微微一擡手,殿中争吵的主戰派和主降派立即噤聲,他開口道:“民為重,社稷次之,朕既是君父,區區一國之位,又何足惜?朕願為一國子民向乾桑國請降!”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大義凜然,殿中過半重臣忙跪地,齊聲道:“吾皇英明!”

剩下幾名主戰派立在原地,一時竟無言以對。兵部尚書邵浥戳在那裏,只覺極為尴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他此時終于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皇上今日召他們前來議事的目的,皇上心中早已有降意!

宰相秦邡丘随後提議道:“征明帝少女時期曾游學各國,與五王爺有舊,如今征明帝年已二十有四,仍是未婚,皇上此行不如帶上五王爺前往乾桑國,若能結成二姓之好,豈不美哉!”

光禧帝盛林铵聽罷,颔首微笑道:“此議甚妙!”

半月後,光禧帝盛林铵身着素服,帶上玉玺、兵符,攜太子盛槟泰,五皇子盛羧弘,及宰相秦邡丘,太傅查勍,輔國大将軍楊舷銳,兵部尚書邵浥等幾位文武重臣同赴乾桑國上降表。

馮娓玥在韬麟殿大朝上受降,文武臣工分列兩側,滿殿肅穆,盛林铵一行七人入殿即跪地叩拜,執臣子禮。

盛林铵雙手奉上降表、玉玺及兵符,誠懇表态願率培泾國舉國歸降,從此以後俯首稱臣,殿中當值的內侍上前接過盛林铵手中錦盒,轉呈到禦前。

未幾,王座上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諸卿先平身。”

培泾國七人站起身,盛林铵立在前方,忍不住稍稍擡頭,只見王座上的女子一身明黃缂絲十二章紋朝服,兩鬓間九支飛龍騰雲鎏金發簪,眸光清冷,不怒自威,他本還有滿腹結親之言,一時竟不敢提起半個字。

馮娓玥從內侍手中接過降表,撫慰幾句道遠辛勞之詞,着令禮部排宴洗塵,便散了朝。

盛林铵幾人被安排在驿館住下,一路車馬勞頓,人人都面有疲色,盛林铵讓他們各自去歇息。

次日傍晚,禮部尚書潘郊丙親至,接盛林铵幾人入宮赴宴。

宴席設在珏桦殿,三品以上文臣武将列席,盛林铵與衆人一番寒暄後,相繼入座。

少時,有內侍高唱:“皇上駕到!”

衆人忙起身行禮,馮娓玥入席,清聲道:“衆卿平身,既是宴飲,不必拘禮。”

諸臣謝過後,紛紛落座,一道道精致菜肴送到各人面前的小方桌上,葷素相搭,色香俱全,盛林铵率随行幾人起身向主座上的馮娓玥敬酒,馮娓玥端杯一飲而盡,又道:“今日席上皆是各地廚子做的特色菜肴,你們多嘗嘗。”

盛林铵等人坐下,舉箸吃菜,席間不時有臣僚向他們敬酒,君臣上下對他們幾人可算禮遇,未有絲毫慢待,氣氛一片融洽。

待酒過三巡,盛林铵看了看主位上的女子,她今晚穿着一身淺黃底蜀繡祥雲紋常服,長發只用一支蟠龍流蘇玉簪挽起,不知是滿殿暖黃燭光映照之故,抑或是未着朝服冕旒之故,盛林铵終于覺得她比今日在朝堂上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他斟酌了一下措辭,開口道:“皇上,臣之五子盛羧弘雅善音律,喜好詩畫,終日沉迷琴書,至今尚未成婚。羧弘因機緣巧合,少年時有幸得與皇上相識,愛慕皇上多年,願與皇上締結二姓之好,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盛羧弘随後立起身,一襲白衣,風采出衆,氣質溫文,五官俊俏,他沒想到十二年前在街市上見到那個自稱随父經商的小姑娘,實際身份竟是皇女,最後成了九五之尊,統禦群臣,高貴威嚴,令人不敢直視。哪裏還有當年與他賭數算時活潑伶俐、爛漫靈黠的半分模樣?

盛羧弘壓下心頭雜思,朗聲道:“皇上,可否容臣獻奏一曲?”

盛林铵見上座的女子并未發怒,他暗松一口氣,只要她應允讓五子按古禮演奏一曲《良配》,此事便算是成了!他手心冒出一層薄汗,今日在韬麟殿中上降表時都未曾如此緊張!

乾桑國在座諸臣也曾屢次上疏請皇上考慮婚事,但都被留中,催促議婚的折子進了宮,就像是泥牛入了海,再無回音,他們心裏雖然着急,此刻面上卻是不顯。

殿中衆人不由盡皆屏息以待,只聽主位上的馮娓玥清聲道:“羧弘的心意,朕已知曉,大業未成,朕暫無心思議婚。羧弘一介謙謙君子,品貌非凡,自能尋得良配。”

一番話四兩撥千斤拒絕了結親之請,滿殿人一時各有感慨。

直至月上中天,這場宴席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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