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雄淪落
英雄淪落
第二天清晨,盧覺镝起後,親兵端來一盤清水,伺候他洗漱完畢,又端來一份朝食,一碗白粥并兩張玉米餅。
盧覺镝粗略用過幾口,放下碗,吩咐道:“去把那個奴才叫進來。”
“是。”親兵領命出帳。
徐商琮跪了一夜,雙腿早已麻木,聽到親兵來通傳,他欲站起來,膝蓋一離地,麻木的雙腿神經猛然蘇醒,針紮一樣疼起來,他動作一滞,又跌回地上。
徐商琮咬牙強忍,欲再站起來,随着他這一番大幅度動作,雙腿痹痛之感越發強烈,活似被生生破肉抽筋,他腿上失力,再一次摔下地。
親兵見他磨蹭這麽久仍在原地,不耐煩催促道:“趕緊的,将軍還在等着!”
徐商琮只得放棄嘗試,跪行入帳,他每挪動一下,雙膝都像在刀尖上拖過,到帳門短短十步距離仿佛有十裏之遠,進入帳中已滲出一身汗。
他從帳門口一路膝行至矮幾旁才停下,微微俯身前傾,雙手高舉過頭頂,再次呈上那張薄紙。
盧覺镝終于伸手接過,打開看了看,随手放在矮幾上,冷冷開口問道:“你可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
徐商琮放下雙手,仍舊保持着俯身前傾的姿勢,低垂目光看着地面,平靜答道:“是個奴才。”
盧覺镝漠然道:“我軍兵臨城下,你的父母雙親簽下協議,将你賣與我國為奴,以求我軍退兵。本将沒有拿刀架在你父母雙親頸上逼迫他們必須簽這份協議,這是兩國之間各取所需的交易,我國不曾虧欠你,你不要覺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要怪就怪你的父母雙親。”
徐商琮接口回道:“将軍訓示的是。”
盧覺镝又道:“本将知你有一身傲骨,若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私下自行尋死。”他話音一肅,意味深長道,“你可不止一個兄弟,其中總有與你感情親厚的,想來你的父皇能把你賣了,也能把你的兄弟賣了。”
徐商琮身形一僵,恭聲道:“奴才明白。”
盧覺镝接着道:“明白就老實做好奴才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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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商琮把身子又俯得低了低,幾乎貼到地面,順從道:“是。”
盧覺镝訓完話,掃一眼矮幾上剩下的朝食,施舍般問道:“告訴本将,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徐商琮道:“回将軍,奴才已有一天一夜未曾進食。”
盧覺镝拿起一個玉米餅,遞過去:“這是賞你的。”
“謝将軍。”徐商琮微微直起身,伸雙手去接。
在他的手指将要碰到那張餅時,盧覺镝忽然一揚手,把餅丢出三步遠。
徐商琮先是一頓,随即意會,他膝行過去撿起那張餅,當着盧覺镝的面吃起來。
餅上沾着泥沙,徐商琮沒有細嚼,只粗粗嚼幾下便吞進肚裏。
盧覺镝見他吃完餅,吩咐身旁的親兵:“去給他上一副腳鐐。”
“是。”親兵領命而去,半刻後,拿回一副十斤重的鐐铐,铐到徐商琮雙足上。
盧覺镝接而吩咐道:“帶他去炊事營,以後就在炊事營做事,告訴尤蕲,這是一個粗使奴隸,盡管使喚,打罵随意,每日只給吃一餐。”
“是。”親兵領命,帶着徐商琮走出主帳。
徐商琮經剛才一番膝行活動,雙腿的痹痛之感已去大半,總算能站起來了,但走路仍有些不便,他腳步微拐跟在那名親兵身後。
親兵将徐商琮帶到炊事營,炊事營的士兵正在吃朝食,親兵把人交給營長尤蕲,按照将軍的吩咐交代一番,便告退回去複命了。
尤蕲年過四旬,他在軍中多年,随着國土日益擴張,不斷吞并各國,營中時常有外族人加入,他已習以為常。
炊事兵們吃完朝食,興致勃勃地問尤蕲:“尤大,我們今日還去獵野味嗎?”
大軍駐紮此地已半月有餘,将軍一直按兵不動,既不去叫陣,也不布置圍城。見軍中閑暇,尤蕲請示過将軍,得到準允,這幾日都帶着炊事營中過半的士兵到山上去獵些野雞、野兔回來,給軍中的将士們打牙祭。
尤蕲言簡意赅道:“去。”
炊事兵們聞言,全都歡呼雀躍。
尤蕲掃一眼安靜立在一旁聽候差遣的徐商琮,見他戴着腳鐐,行動不便,于是安排他去拾柴枝,當下又從拾柴枝的幾人中撥出兩人與他分為一組,随即帶隊出發。
此地山嶺雄峻,野雞野兔衆多,炊事兵們散在山間轉悠半個多時辰,收獲甚豐。
江小毫蹦過去撿起一只被他射傷的野雞,正欲折返,乍然發現五步外半人高密草掩映間,一只通體黑色的膘壯野熊正盯着他,嘴上流着涎液,獸目幽幽,不知已這樣盯着他多久了!
江小毫渾身一哆嗦,戰戰兢兢抽出一支箭,他尚未舉起弓,那只黑熊驟然動起來,朝他攻來!
江小毫被這洶洶架勢所懾,僵在原地,完全顧不上搭弓了,黑熊瞬息奔到他身前,一股腥氣撲面,他驚懼之下沒來得及反應,眼睜睜看着黑熊張口朝他頸脖咬來!
當此千鈞一發之際,忽然竄出一道人影将江小毫撲倒,抱着他就地一滾,堪堪避過黑熊的致命一擊。
江小毫滿懷感激地側頭一看,看到一張豐神如玉,臉色有些蒼白的陌生面孔,竟是今日撥到他們炊事營的那個奴隸!
徐商琮反應過于靈敏,這份機變令另外兩個與他同組拾柴的炊事兵也忍不住驚嘆,他們也看到了江小毫遭險,在他們尚未做出反應之前,他已經搶在獸嘴下把人救出來了!
黑熊一擊落空,轉向繼續來攻,徐商琮不退反進,飛身迎上,并指往黑熊右目一插,只聽震耳欲聾一聲獸嚎,徐商琮因戴着腳鐐,行動受阻,退避不及,被黑熊痛極發狂一撞,倒摔出三步遠。
黑熊緊接着朝徐商琮怒沖過去,江小毫看得一驚,脫口叫道:“小心!”
另外兩人也是大驚,從撿到的柴捆中抽出一根粗木棍,便欲上前相援。
摔在地上的徐商琮卻是臨危不懼,兩條長腿靈活一個交繞,鐵鏈纏上黑熊脖頸,腳上随即發力一繃,黑熊張着滿口獠牙停在他咽喉半寸處,再難進毫厘,涎液連串淌到他脖子上。他雙手抓上鐵鏈兩端,用力緊扯,任黑熊一番激烈掙紮,那兩只手就像鐵鑄般穩固,牢牢絞着鐵鏈兩端,竟是生生将那只黑熊當場絞死。
在場三人看得一呆,他們不知這個人的來歷,不禁同時暗自感慨,憑這樣的身手,分到炊事營是不是太屈才了!
徐商琮緩了緩,松開鐵鏈,将死熊推到一旁,江小毫忙上前把他扶起,受驚過度之下說話有些結巴:“多、多謝你救了我,你、你沒受傷吧?”
徐商琮道:“無礙。”
因營長規定的狩獵時限為一個時辰,他們經這一番變故,已是逾時了,當下也不多磨蹭,各自背起自己拾到的一捆柴,準備回營。
江小毫背起打到的獵物,看了一眼地上的黑熊,仍自心有餘悸,退出五步遠,轉頭懇求道:“王大哥,陳大哥,由你們把這只黑熊帶回去好不好?我還是怕!”
王平蔡擡腿向黑熊走去,嘴上卻不饒他:“你怕?尤大把三人分為一組,你怕還敢跟老秦、安子他們兩個走散?若不是被我們碰上,你的小命就沒了!”
他和陳百胡一人執一邊拖起黑熊,率先往山下走,江小毫忙提步追上,解釋道:“我不是故意走散的,我顧着獵兔子,一個不留神,就和秦大哥、安子哥他們走散了,我已經知道錯了。”
江小毫是炊事營中最小的炊事兵,年方十六歲,因為不敢殺人,才被分到炊事營,營中衆人都對他疼愛有加。
陳百胡哼一聲:“就該讓你吃個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掉隊?”
江小毫連連道:“不敢了,不敢了。”他終究是少年心性,反複瞄那黑熊幾眼,又忍不住好奇問道,“這野熊肉吃起來是個什麽味道?”
王平蔡好笑道:“等做好了,你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江小毫忙搖頭擺手:“我可不敢吃!”
陳百胡忍不住取笑他:“就你那點膽子,做什麽戰士?還是回去耕田吧!”
江小毫堅決不肯:“那不行!我不要做農夫,我要做将軍!”
陳百胡和王平蔡二人被他逗笑。
江小毫見徐商琮背着一大捆柴沉默走在一旁,遂一溜小跑到他身邊,主動搭話問道:“我叫江小毫,這位大哥,你叫什麽名字?”
徐商琮聲線平淡道:“我是個奴才,将軍還沒給我起名字。”
“那我先……哎……”江小毫一向話多,陳百胡和王平蔡見那人沉靜寡言,忙一把扯過聒噪的江小毫,按在身旁。
炊事營中衆人回營後發現少了幾人,心裏正着急,準備回山搜索,見他們拖回一頭黑熊,俱啧啧稱嘆。
江小毫把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遍,衆人忍不住多看徐商琮幾眼。
尤蕲又把江小毫數落一通,吓唬他道:“下次再落單,以後就不帶你出去了,把你留在大本營守爐竈!”
江小毫急得抓耳撓腮,撒嬌、認錯、發誓等招數都使盡了。
尤蕲故意晾着他,給衆人分工處理今日的獵獲,徐商琮被安排生火燒水。
炊事兵們各司其職,忙活一個時辰,已有肉食的香味源源飄散。
先鋒營營長狄遷榷結束日常操練後,散了一營兵士,他循着香味走到炊事營,見尤蕲正在親自操刀切着熟熊肉,他眸光一亮,誇道:“喲,你們本事見漲啊!今日居然打到了野熊!”說話間,伸手捏起一片熊頸肉塞進嘴裏。
尤蕲伸手遙遙一指,指向坐在竈間的一個人,道:“将軍今早分到我們炊事營的,也不知是什麽來頭?這黑熊是他一人殺的。”
狄遷榷擡眸望過去,只見一個穿着普通兵士服的人坐在露天砌起的爐竈前,在看顧着竈火。
尤蕲停刀,無聲比劃了一個擊殺的動作:“他當時手無利器,這頭黑熊被他當場斃命!照我說,這身手或許比你更有過之!”
狄遷榷二十餘歲,正當血氣方剛,他帶領的先鋒營沖鋒陷陣,一向屢立奇功,聞言不服道:“你這話怎麽說呢?我怎麽就比不過他了?我也打過野熊啊!”
狄遷榷不服歸不服,偷吃可半點也不耽誤,說話間又伸手捏起兩片熊頸肉塞進嘴,被護食的尤蕲擡腿一腳踢出了炊事營。
待尤蕲切完整只野熊,野雞粥、大鍋焖燒野兔肉也相繼出爐,炊事兵們去分發飯食時,不免又得到各營兵士的一番誇獎和打趣。
當日吃過夕食,炊事兵們在洗刷鍋碗瓢盆時,傳令兵來傳令:明日拔營!
炊事兵們聞令一愣,皆有些莫名其妙,大軍開拔到這裏駐紮半個多月,未動一兵一卒,這就要撤了?
衆人忍不住嘀咕:
“怎麽無端端就拔營了?這仗不打了?”
“這次出征帶了這麽多糧食辎重,不像是個不開打的樣子啊!”
“這半月裏軍中氣氛太松閑,我看将軍就不像是要動兵的意思,不然怎麽還會允許我們上山去打獵?”
……
衆人議論紛紛,只有徐商琮一人在沉默幹活,兩耳不聞身外事,認真洗刷着眼前的一口大鍋。
尤蕲出聲把參與議論的炊事兵們臭罵一通:“都給我住嘴!還有沒有規矩?将軍的決策也是你們能妄議的?這是命令,盡管執行,廢話少說!”
一衆炊事兵們忙收了聲,各自忙起手頭活計,所有鍋碗瓢盆收拾妥當,夜間早早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