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道孤寡
帝道孤寡
孚栀城,韬麟殿,早朝。
刑部尚書唐竟與啓奏道:“菱實城大旱,甑本縣災民大鬧施粥點一案,縣令黃傳橹供述,乃因裴暯總督克扣赈災銀,十五萬赈災銀到手僅五萬兩,縣衙難為無米之炊,施發的粥糧水多米少,引起災民不滿,從而産生了沖突。經查證,黃傳橹所言屬實。”
王座上的馮娓鑰聽罷,沉聲道:“赈災銀到手時,黃傳橹為何不上奏,現今事發才招供?”
唐竟與道:“裴暯是一方封疆大吏,黃傳橹在他治下,想來是懾于他的權威,才不敢上報。”
此案證據确鑿,本應由刑部直接審結,但唐竟與為難的是,若依舊律只需革職查辦,抄家充公;但依新律,貪污滿十萬兩者,不僅抄家充公,還要流放邊疆。新律尚在試行之初,舊律仍未廢除,他一時不知該按新律判,還是按舊律判?
馮娓鑰仿佛知道他的為難,清聲道:“新律既已正式昭告從本月開始試行,一應觸法者皆依新律辦。”
禮部尚書潘郊丙當即勸谏道:“皇上,裴總督早年立過汗馬功勞,先帝曾禦賜手書匾額,榮耀在身,裴總督今已年邁,流放千裏何異于取他性命?舊律既未明诏廢止,望皇上能酌情處置。”
馮娓鑰幾乎毫不猶豫道:“裴暯立的功,先帝已賞過,他現今犯了法,便當要受罰,新律既已正式全面試行,自不可因人而異。”她環顧滿朝文武,明眸含威,聲音一沉,“此案曉谕四境,若有仗恃往日功績徇私枉法者,當如此例!”
朝堂上衆臣俱心中一凜,氣氛為之一凝,無人再敢出聲求情。
馮娓鑰接而另起議題:“氨州奏請傳授陶瓷燒制術一疏,衆卿有何看法?”
左相佟逋道:“氨州因地理位置之故,多是瓷土,然氨州百姓只懂粗瓷燒制法,無異暴殄天物!若燒制得法,則氨州憑據地利之便,可燒制大量瓷器行銷各地,此舉能令氨州百姓民生富足,實是氨州一地的福祉,臣附議。”
晁鈞王馮碩缙眉頭一蹙,開口道:“氨州尚未納入版圖前,我國陶土稀缺,陶瓷燒制術是陶匠們數十年苦心孤詣,反複試驗而得,來之不易,豈能輕易給人?”
氨州即原钴铳國,钴铳國空有豐足瓷土,國民用之不得法,乃至貧困落後,馮碩缙當年随先帝攻下钴铳國,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文華殿大學士袁佰隋進言道:“氨州已屬王土,氨州百姓也是王臣,時至今日,若仍像防賊一般防着各州,恐難令天下歸心。”
戶部尚書邵渠游随即反駁:“氨州一幫蠻民實難馴服,先帝攻取氨州後,念其貧弱,多有優待,然先帝一駕崩,氨州即刻叛亂。征明元年那場暴動,諸位大人都忘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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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尚書潘郊丙正欲接話,王座上的馮娓鑰擡手一壓,道:“氨州積貧積弱,單靠政令扶持,終非長久之計,朕執政之初那場暴動歸根究底是未能令百姓安居樂業。人心思安,若能讓氨州一地的陶瓷制造業得以發展,則百姓可憑雙手實現飽暖足,于國庫亦能減去一項負擔。”她望向文臣列一名穿着紫色官服的官員,道,“馬丙鄯,你讓詹晝挑選幾名陶匠師傅親自帶去氨州傳授制法。”
朝堂上衆人至此終于恍然,原來皇上心裏早有決斷,今日廷議此事不過是走一走過場罷了。
工部尚書馬丙鄯忙躬身道:“臣遵旨。”
左相佟逋接而奏道:“渱州酉酉神之事,還請皇上盡早示下。”
渱州即原邕昌國,邕昌國佛學源遠流長,百姓歷來信奉佛教,今年卻出了一個酉酉神,不足半年,信衆越來越多,竟隐隐有成風之态。
馮娓鑰問道:“衆卿如何看?”
右相黎偲昌道:“酉酉神不過是個虛構之神,渱州方歷破國之痛,人心恐慌,尋找信仰,祈求庇佑,也在情理之中,臣以為不必大驚小怪。”
太傅鐘同禹不贊同道:“現下雖不足為患,随着信徒越積越多,屆時若有居心叵測之人假酉酉神名義一呼,恐釀大禍,臣以為此事不可掉以輕心。”
唐竟與聽完鐘同禹之言,附議道:“酉酉神憑空冒出,只怕是背後有人在暗中操作,圖楳不軌,以待時作亂,不可不妨啊!”
馮娓鑰微微颔首,道:“此事便交由唐卿着人去辦。”她叮囑道,“百姓信奉邪神,暴力破除只會适得其反,渱州一地佛教底蘊深厚,可利用得道高僧點破僞神邪說,必要之時,做幾場假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略微一頓,聲音沉厲道,“另,暗中查探背後造神之徒。”
唐竟與躬身道:“臣領旨。”
天上日頭已高升,昭琨殿外,從盧覺镝軍中返回的監軍邢霪一身風塵仆仆,候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巳時才等到皇上散朝歸來,他迎着聖架儀仗裏那道走來的明黃身影跪地行了個禮。
“平身,進來。” 馮娓鑰步履未停,率先邁入殿中。
邢霪跟随入殿,躬身呈上一份戰報。
馮娓鑰在禦案後坐下,接過內侍轉呈的戰報,低頭翻開來看。
邢霪就這段時日的戰事簡要禀報道:“盧将軍率兵在璀苔城外紮營,陂澶國君聞訊,立即調撥四十萬兵馬開赴璀苔城嚴陣以待。公孫将軍趁機率兵從東南叩關,僅六日便破了關,一路勢如破竹,連下三城。”
“陂澶軍被殺個措手不及,才知是中了我軍聲東擊西之計,又從璀苔城撥出二十萬兵馬馳援東南,陂澶國中各地援軍也都往東南去。盧将軍随後發動了一場攻城戰,陂澶國馳往東南的援軍中忙又調出一批人馬往西,現下陂澶國正是亂成一團。”
前方的戰報會按時傳回,馮娓鑰早已得知大致戰況,她看完後,未發表任何意見。邢霪彙報完正事,又拿出一份三折的薄紙,躬身呈上,內侍忙上前接過,轉呈到禦案上。
邢霪道:“這是那個奴隸的賣身契,盧将軍給他上了腳鐐,把他安排到炊事營,做一些造飯的雜活,有日……”
“夠了!”
禦案後那道清冷的聲音似乎隐帶怒意,邢霪吓得一哆嗦,立即止住了絮絮叨叨的話頭。
馮娓鑰手中拿着戰報,未看案上的賣身契一眼,淡淡道:“關于此事,日後不必再向朕彙報。”
邢霪正自忐忑,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觸怒天顏,但見皇上并未動怒,忙躬身應道:“是。”
邢霪退下後,馮娓鑰揮退了殿中伺候的所有宮人,獨自枯坐半響,點燃案邊一盞燭臺,原封未動拿起那張賣身契,移到燭火上,那三折始終不曾打開的薄紙瞬間被火燎着,頃刻被燒成一捧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