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班師回朝

班師回朝

徐商琮只覺渾身沉重,一絲意識将逝未逝。

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聽得有人說話道:“将軍,屬下無能,這人怕是救不活了!”

盧覺镝的聲音響起:“既是沒救了,留着也無用,把人送回虞鈞皇宮吧。”

随後有雜亂的腳步聲上前将他擡起,馬車颠簸,他的一絲微弱意識随之沉沉浮浮,長路似無盡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意識将散之際,他再度被人擡起,安置在一張榻上。

耳邊響起皇兄熟悉的聲音:“沒想到這才送去未滿一年便不中用了,麻煩将軍回去轉告盧将軍,請盧将軍息怒,敝國禦醫有張奇方,可以醫死人 、肉白骨,待将人治好之後,再給盧将軍送回去。”

另一道聲音漠然道:“盧将軍有要務在身,耽誤不得,給你一日時間。”

幾道腳步聲去遠,有一只手為他搭過脈,蒼老的聲音響起道:“皇上,這張方子乃是虎狼之劑,以澂王……徐庶人現在的身子恐怕承受不起啊!一旦被這猛藥損傷了根基,徐庶人即便醒來,也只能茍延殘喘,只怕再活不過而立之年。”

皇兄的聲音怒斥道:“哪來那麽多廢話!朕只要你将人治醒,對盧将軍有個交代。”

耳邊一時靜寂,不多時,一道腳步聲上前,有人将他扶起,牙關随即被撬開,藥汁流入。

半響過後,皇兄的聲音暴躁響起:“怎麽回事?這藥下去為何不見起效?”

蒼老的聲音接話道:“想必是徐庶人的症候過重,這奇方也救不……”

話音倏然中斷,耳邊傳來一聲痛哼,繼而是人體倒地的聲音,伴随着皇兄的怒罵:“無用的廢物!”

另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皇上息怒,徐庶人現下的情況怕是藥石無法回天了,臣手裏有蠻族的傀钊蠱,是一對子母蠱,子蠱受母蠱的操控,只要把子蠱植入徐庶人顱內,徐庶人便能醒過來,且行動如常,形如活人。”

那聲音頓了頓,為難道:“只是這蠱蟲霸道,一旦植入人的顱內,便再取不出來,徐庶人從此以後只能做個喪失自主意志的傀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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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的聲音略為緩和道:“不拘是什麽法子,給他用上吧。”

一道腳步聲向榻邊走來,他只覺額上被人放下一只軟蟲,那軟蟲在眉心處來回蠕動。

皇兄的聲音再度響起:“這蠱蟲怎麽不進去?”

陌生的聲音怯道:“回禀皇上,這蠱蟲非常敏感,需要宿主自願接受,才能進入人的顱內,徐庶人雖已昏迷不醒,怕是還有殘存的意識在抵抗蠱蟲的進入!”

皇兄的聲音又起暴躁:“立馬給朕想法子讓這蠱……”

皇兄話音未落,外面響起激烈的兵器交擊之聲,少時,有淩亂的腳步聲踏入殿中。

只聽皇兄厲聲道:“嚴擲、朱潛沅,你們膽敢擅離職守!帶兵闖到朕的面前來,想謀反不成?”

他聞言大急,極力想醒過來,微弱的意識卻沖不破沉障,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嚴擲粗犷的聲音響起:“君主無義,我等将士為家為國有死無二,是你要把我們活活逼反!我等決不允許你再把主帥拱手送給敵軍,只要你将主帥還給我們,我們便撤出去!”

皇兄的聲音暴怒道:“放肆!你們竟敢以下犯上!來人,把他們給朕統統抓起來!”

兵器交擊聲再度響起,他滿心焦急,僅剩的一絲意識拼命掙紮,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不多時,交戰聲停了下來,皇兄的聲音響起道:“一幫亂臣賊子,自不量力,朕不但要砍了你們,還要誅你們的九族親……”

他心中大急,意識發狠猛撞,幾番劇烈掙紮之下,身體居然感覺到能動了,他忙開口叫道:“皇兄……”

他的聲音過于微弱,殿中無人聽到,只聽皇兄仍在說道:“來人,把他們拉去菜市口斬首,示衆十……”

他用盡全力擡手打翻床榻旁矮幾上的藥碗,碎瓷聲驚動殿中所有人,嚴擲與朱潛沅見他醒來,欲向他走過來,又被侍衛用刀緊緊壓着跪在地上。

皇兄轉身向榻邊走來,他趕緊求情道:“皇兄,請……”

他話未說完,皇兄皺眉打斷道:“你叫朕什麽?”

他微微一頓,改口叫道:“皇上。”

見皇兄神色有所緩和,他才繼續接道:“今日之事全怪臣弟往日在軍中管教不力,是臣弟之過,請皇上開恩,赦了他們一命。”

皇兄默然片刻,道:“朕可免他們一死,但有個條件,你要接受傀钊蠱。”

先前那名獻蠱的禦醫上前道:“皇上,徐庶人既是醒了,這蠱蟲不用也……”

“退下!”皇兄一聲厲斥,那名禦醫忙噤聲退下。

皇兄居高臨下立在榻邊,看着他的目光中有毫不掩飾的忌憚,以及不容商量的堅決,他張了張口,忽又覺言語無力,終究妥協道:“臣弟願接受傀钊蠱,但請皇上先下旨赦免他們死罪。”

皇兄立即轉身去書案邊,揮筆寫下一道聖旨,加蓋了玉玺,拿回榻邊展示給他看。

皇兄的貼身內侍随後上前,拿起那只掉落在榻上的蠱蟲,放到他眉心,他心中一陣悲涼,閉起雙目,接受了那只蠱蟲的進入,只覺眉心一陣穿刺之痛,他仿佛能感覺到神志被逐寸吞噬。

在他失去最後一線意識前,忽而聽到皇兄發話道:“把這群叛軍拖去菜市口斬首,屍首懸挂示衆十日。”

他心神一震,立即以僅剩的一線微弱意識與進入顱內的蠱蟲強烈對抗起來,拼死掙紮要奪回自主意志,那蠱蟲已進入大半個身子,自然與他劇烈相搶,頭痛得像被千把錘子同時錘打,他在鋪天蓋地的疼痛中以一縷無比堅定的意志抵死抗衡,仿佛争了百年之久,他似乎能感覺到被吞噬的神志逐寸回歸,忽而手指一動,醒了過來。

徐商琮微微睜眼,看了一眼身處的環境,見自己躺在馬車中,哪有什麽宮殿皇兄?不過是一場幻夢!他只覺狠狠松了一口氣,複又無力閉上眼。

楊毗這十餘日一直守在昏迷不醒的傷患身邊,見傷患終于醒來,這才得以放下始終懸提着的一顆心。這傷患情況兇險,高熱不退,曾有數度垂危,他已窮盡畢生醫術,再無計可施,幸虧傷患求生意識異常強烈,總算撿回一條命,他也陪着撿回一條命!

楊毗忙讓醫助去禀告将軍,醫助騎馬從行軍隊伍的末尾一路趕上最前方的盧覺镝。

盧覺镝聞報,只淡淡道:“知道了。”

徐商琮只清醒片刻,又昏睡過去,楊毗始終與他同坐一輛馬車,全程悉心照料。

又過了二十日,大軍行到霁粦原,路程已過大半,只要再行十餘日便能到京都了。傳令兵策馬飛傳盧覺镝口令,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全軍聽令停下,炊事營動作麻利生火造飯。

先鋒營營長狄遷榷溜達到炊事營,見尤蕲正忙着指揮炊事兵造飯,他身手敏捷,飛快地從一名炊事兵的砧板上拿起一塊牛肉幹塞進嘴。

尤蕲轉身看到他,知他又來炊事營偷吃,不禁誠懇建言道:“你這麽貪吃,幹脆向将軍申請調來炊事營吧。”

狄遷榷嘴裏吃着牛肉幹,聲音含糊道:“這不怪我,隊伍一停下來,我就覺得餓!”

尤蕲好笑道:“我看你是饞蟲轉世吧。”

狄遷榷目光又投向砧板,手癢癢欲再拿,但見尤蕲在邊上盯着他,只好作罷,他百無聊賴擡頭看着長天,感嘆道:“這才走了小半日,又歇息,我跟着将軍打仗這麽久,從未試過行軍如此慢悠悠,也不知将軍怎麽忍得住!”

尤蕲接話道:“這不是因為隊伍裏有個重傷患嗎?”

狄遷榷不知此事,他一直以為将軍走得這麽慢是為了遷就那些養尊處優的陂澶皇族,聞言不由好奇道:“誰受傷了?”

尤蕲見他在說話時,又管不住手往砧板伸去,他顧不上再跟他閑聊,擡腿直接給他一腳,把他轟出了炊事營。

大軍停下休整,楊毗的醫助走下馬車,就地支起小鍋,生火煎藥。

徐商琮剛醒來那段時日一直昏昏沉沉,每日都是醒醒睡睡,經楊毗的精心調治,恢複情況良好,已能起身小坐,手臂及腿上兩處創口也在日漸愈合,楊毗趁着軍隊停歇的空檔為他的外傷換藥。

徐商琮精神好轉,安靜看着軍醫為他換藥,溫聲開口道:“有勞軍醫了。”

楊毗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不料這個粗使奴隸的言談舉止竟如此溫文爾雅,他微愣了愣,連日裏衣不解帶照顧傷患,一張臉上難掩疲容,他手上繼續為傷患包紮着傷口,微笑接話道:“治病療傷乃是醫者本職,何足道勞?你體魄根底好,康複得快,這一路将養回去,待到京都時便能大體痊愈了。”

大軍歇息半個時辰,又繼續開拔,一路且行且歇,回到京都時已是三月。

三月時令,天地解凍,萬物回春,城內城外的樹木都抽出了新芽,一片生機盎然。

馮娓鑰率領百官出蔚玑門親迎凱旋大軍,當夜,宮中大擺慶功宴。

盧覺镝領手下衆将與宴,他這些年都在外征戰,回朝的時日少之又少,與朝廷百官打交道的場合基本都是在慶功宴上,百官相繼道賀,殿上氣氛融洽。

未幾,內侍高唱聲響起:“皇上駕到。”

文武衆臣忙停止談笑,行起叩首禮。

馮娓鑰穿着一身淺黃金線繡龍紋交領襦裙常服,頭上戴一支蟠龍吐珠流蘇發簪,眉目端麗,威嚴內蘊,她走到主位,揚聲道:“衆卿平身,宴席上不必多禮。”

衆臣謝過恩,立起身,各自入座。

馮娓鑰端起酒杯對一幹武将道:“諸位将軍遠征辛勞,這杯酒,朕敬諸位将軍。”她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衆将見皇上如此豪爽,也不再拘泥,端起酒一口幹了。

馮娓鑰又慰問幾句,飲過兩輪,百官也紛紛舉杯相賀,宴席吃了一個多時辰。

盧覺镝回到府中已是戌時,管家平伯迎上來:“将軍散宴了?府上已備好熱水和醒酒湯。”

盧覺镝跨過門檻,大步流星往裏走,不料乍然看見徐商琮默然立在庭中。

平伯跟在盧覺镝身後,見他停下腳步,忙道:“這位是日入時分送來府上的,您看怎麽安置?”

兩名士兵把人送到便轉身走了,也沒留什麽話,平伯着實有些為難,他雖讓人收拾出一間客房備用,卻拿不準該怎麽招待?若是客人,那人腳上又戴着腳鐐;若是囚犯,該當關進大牢啊!他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等将軍回來再作安排。

盧覺镝目光落在徐商琮身上,言簡意赅道:“讓他睡馬廄。”

平伯聞言一愣,可将軍已經擡步往裏去,他只好聽令行事,吩咐小厮将那人帶去馬廄。

三月氣候雖已回暖,夜風吹面仍有微寒,徐商琮拖着腳鐐,行走時鐵鏈相碰之聲在夜間尤為清脆,馬廄中的幾匹馬被聲響驚醒。

小厮将人帶到馬廄,打開其中一扇矮木門,裏面系着一匹毛體順滑的黑馬,徐商琮沉默走進去。

小厮随後又把矮木門關上,提燈離去。

徐商琮避開那匹馬平日睡卧的稻草墊,在一側靠着木板隔斷坐下來,黑馬時不時擺一擺尾,偶爾掃到他。馬廄處一片漆黑寂靜,他眼前的一方空隙能望到天上的明月,皓光傾瀉,又被屋檐遮擋,照不到他所在之處。他大病初愈,終究仍有些精神不濟,阖起雙目,沒多久便睡着了。

都中良夜安寧,将軍府迎回許久未歸的主人,仆從忙碌伺候,燈火亮至二更才漸次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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