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宵夜長
今宵夜長
昭琨殿,殿內燈火明亮,馮娓鑰穿着織錦便服坐在禦案後批閱奏折。
奉茶宮女輕手輕腳換過她手邊那一盞茶,只聽瓷器落地一聲脆響,馮娓鑰從奏折中擡起頭,那宮女慌忙跪下地,伏在一堆碎瓷旁,急得嗓音裏帶出了哭腔:“奴婢該死!”
馮娓鑰并未動怒,只淡淡道:“下去吧。”
宮女忙謝了恩,退出殿去。
馮娓鑰重新将目光投回奏折上,在殿中伺候的總管太監全禧逹正欲命人清理地上的碎片,掌事宮女梨齡忽而步履倉促走入殿來。
梨齡七歲入宮,早已被漫漫宮廷生活鍛得四平八穩,全禧逹與她共事多年,從未見她失措過,只見她竟罕見地現出了焦急之色,道:“皇上,奴婢聽聞盧将軍要走了一副從虞鈞繳來的甲胄,去了北街……一個小倌館。”
全禧逹還沒弄明白什麽情況,只聽“啪”一聲沉響,馮娓鑰拍下手裏的朱筆,倏然立起身,舉步便往殿外走去,梨齡随後提步跟上。
全禧逹見皇上竟似要出宮,他驚得一口老氣險些喘不上來,忙拔腿小跑着追去勸阻:“皇上,您是萬金之軀,行止幹系社稷,不可貿然離宮啊!”
馮娓鑰腳步未停,吩咐道:“去備兩匹馬。”
在殿外值守的兩名骠豹衛聽聞皇上突然要出宮,頓時如臨大敵,正欲去通知指揮使安排護衛事宜。
“你們留下,有梨齡跟着就夠了。”
那兩名骠豹衛接到皇命,硬生生止住腳步,看着皇上步履匆匆走下階,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梨齡緊緊跟在馮娓鑰身後,今夜星辰黯淡,明月在雲後時隐時現。
二人策馬直奔北街,噠噠馬蹄聲踏過樟愚道,仿佛響過一陣驚雷,馮娓鑰的衣袂被疾馳的風吹得獵獵飛揚,梨齡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在戰場上那道一馬當先的飒爽英姿,她須不斷催鞭才堪堪跟得上前面的人。
北街往來行人熙攘,無法再禦馬,兩人只好下馬。梨齡一路向人打聽松勻館所在,馮娓鑰且行且尋,不斷碰撞到行人,時而招來幾聲怒罵,馮娓鑰盡皆充耳不聞,一味顧着看街邊的一間間鋪匾,她擠攘過半條街,終于在街心位置看到那座燈火煌煌的四層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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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娓鑰邁步便往大門口走去,恰好遇到自館裏走出來的盧覺镝,盧覺镝見到她,腳步一頓:“皇……小姐,你怎麽來了?”
“他在何處?” 馮娓鑰掃了盧覺镝一眼,腳步未停,錯身經過他,直接走入館去。
盧覺镝立即返身跟随馮娓鑰入館,只見她抓來在廳中忙着招呼客人的老鸨,問道:“那個穿铠甲的人在哪裏?”
老鸨堆起一臉假笑,圓滑地應酬道:“那小倌今夜有客,我再給您點別的小倌吧,不知您喜歡歌舞琴書哪……”
“帶路!”老鸨被這一聲斷喝吓得一哆嗦,這女子發號施令起來竟然有種讓人不得不臣服的氣場,她無端生出懼意,不自覺收起了那套八面玲珑的手段,不敢再敷衍應付,順從地當先領路而去。
桐苑環境清雅幽靜,兩旁有籬笆小築,門口兩盞臘梅燈籠發着微弱的淡光,間或傳出的“啪”一聲響,時不時刺破這一地寧谧。
桐苑從外面看去宛似一家尋常小院,內裏布置卻是淫靡至極,燭火亮堂堂中,一張丈餘寬的實木床榻,懸着一頂豔麗的紅帳,薄如蟬翼的紗帳若隐若現地罩着床上一躺一坐兩個人。
“說話,叫爺好好疼你。”
盛通铳坐在徐商琮身上,見他變成了啞巴,又一巴掌甩過去。
“說話,叫爺好好疼你。”
盛通铳自己也忍得難受,越發暴躁起來,他原非執意要聽這句話,本是調情地逗那小倌說來聽聽,沒想到那小倌竟如此嘴硬,死活不肯開口,這反而挑起了他的怒氣,他倒非要聽到才罷休!
“你說不說!”
盛通铳又打下一記耳光,只見那小倌渾身滾燙,滿額密汗,長眉深蹙,墨黑的雙眸已不複清明,卻仍用最後的意志在抵抗他,緊閉着嘴,一聲也不肯吭。
盛通铳已多年未被人如此忤逆,他今日非得敲碎這人的一身傲骨,揚手又一巴掌狠狠抽去:“這句話就這麽難說出口嗎?你一個勾欄院裏的下賤玩物,爺願意碰你,那是你的……”
忽而“嘭”一聲震響,大門洞開,盛通铳擡頭透過紅帳看去,只見屋裏一下子進了四五個人,還看到鸨母也在其中,他氣不打一處來:“你這館裏都是什麽規矩?随便闖客人的……”
盛通铳話未說完,一名女子走上前來伸手一把掀開了紅帳,她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清亮的目光只落在那小倌身上。
馮娓鑰只見徐商琮半邊臉腫起一指高,紫痕交錯,嘴角挂着血,她眸光深寒,怒氣激蕩,倏然轉望盛通铳。盛通铳半世為人,早已歷過各種場面,卻被這一眼望得莫名起了一陣顫栗,馮娓鑰默然攥緊袖中的拳,極力平抑下心中竄起的殺意,冷聲道:“把他拖出去。”
盛通铳全然不知自己在馮娓鑰那半刻的靜默裏撿回了一條命,見盧覺镝向他走來,他不禁道:“盧将軍,你要做什……”
盧覺镝出手利落,一記手刀将他劈暈,拖出了房間,老鸨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任她見慣風浪,這時也有些失了主意。
盧覺镝将盛通铳扔出屋外,轉頭對老鸨道:“去找人來把他搬走。”
老鸨只覺頭大如鬥,這盛財爺明日醒來不知得怎麽鬧呢?可縱使她有千般不願,也不敢得罪眼前的盧将軍,屋內氣壓沉肅,她略一猶豫,暗自權衡過一番利弊,最終還是識趣地退了出去,找仆役來把人擡走了。
屋中只剩下盧覺镝和梨齡,馮娓鑰向床榻俯低身,喚道:“述謹。”
徐商琮一身灼熱,目光迷離,排山倒海的欲念不斷沖擊着大腦,神志已不大清醒,坐在他身上那個人一離去,他立即伸手抓扯起穿着的甲胄。
馮娓鑰見他渾身大汗淋漓,完好那半邊臉浮着異樣的深紅,時而逸出一聲壓抑的輕吟,似是難受至極,他胡亂扯着身上的铠甲,卻是毫不得法,她不由伸手幫他把那件沉重的铠甲脫了下來。
束身的硬甲一去,徐商琮仿佛得到了自由,在霸道藥力的催迫下,本能地撲向身旁最近的人,仿佛一頭饑餓的野獸撲向食物。
馮娓鑰猝不及防被他撲得往後倒仰,重重摔跌在地上。
梨齡脫口驚呼道:“皇上!”
盧覺镝“唰”地抽出腰間的短匕,雪亮的刀尖朝着徐商琮就要捅過去。
馮娓鑰顧不得肩背摔地的疼痛,伸手一攔,淡淡道:“你們都出去。”
兩人聞言一愣,随即知道皇上要做什麽,俱都不肯聽令,就像釘子一樣釘在原地。
梨齡聲音顫抖,隐有勸阻之意,又喚了一聲:“皇上……”
此間的暗濤洶湧,徐商琮自是無覺,他已完全喪失神志,滿腦子只有澎湃的欲念,伸手抓起身下人的衣領,粗暴的用力一扯,只聽一聲裂帛的脆響,馮娓鑰的外衣被撕裂一塊,露出了雪白的中衣。
馮娓鑰并未反抗,再度開口,聲音裏已有威怒,喝道:“出去!”
兩人迫于聖命,只得一齊退出了房間,梨齡反手關上房門,與盧覺镝一道沉默地守在門外。
滿苑寂靜中,一門之隔內接二連三的裂帛聲尤為刺耳,盧覺镝右手緊握着腰間的匕柄,臉色沉郁,在臘梅燈籠微光的照映下宛如一尊殺神。
每一聲裂帛脆響入耳,梨齡的面色便白一分,皇上仍是處子之身,徐公子顯然被人用過藥,粗暴蠻橫,需索無度,這怎麽受得住啊!
屋內的裂帛聲不多時便停歇了,時而傳出一聲隐忍的痛吟,門外兩人站成兩座石像,一刻一刻地挨着時辰。
夜色濃稠如墨,仿佛總也熬不到下一更,千難萬難熬到了下一更,還有下一更……
今夜竟是格外地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