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宴席
宴席
陳南尋往府裏走的時候離天亮還有很久,冬夜的寅時正是睡的正香的時辰。伸手不見五指的天,陳南尋帶着銀瓶踩在厚厚的雪地裏。她們手裏的燈籠是這條路上唯一的光源。
未書站在林宴清的身後沉默不語,他覺得最近主子真是越來越離譜了。送人就送人,你隐在暗處做什麽,直接大大方方的送回去不好嗎?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總覺得怪怪的。
直到林宴清看着陳南尋的背影進了尚書府,他才終于說:“回去吧。”
林宴清一到冬天就畏寒的很,即使抱着手爐穿着大氅,嘴唇也凍地比平日裏的顏色還要淡一些。
未書問:“主子為何要來送?”
林宴清握緊了手爐,剛想開口說話突然一陣泠冽的寒風吹過。一時間他感覺涼氣被吸入了肺腑,有些難受。用手抵着唇角咳了幾下才開口:“走夜路不安全。”
陳南尋回到院子裏的時候那些人還不省人事呢,她裝作沒有出去的樣子回屋睡下。如今被關在這個院子裏,終于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了。雖然是寅時才回,但是她睡到下午也沒人管。
溫暖的被子讓陳南尋睡的十分香甜,銀瓶突然進了屋。
此時的天依然還是黑的,但是天邊已經看到有天亮的跡象了。
銀瓶手裏拿着燭火走到屏風後的窗邊輕聲地喊:“小姐?小姐?”
“嗯……”
陳南尋隐隐約約好像聽到了銀瓶在喊自己,裹着被子胡亂地應了一聲。
銀瓶有點進退兩難,她知道小姐起床的時候有很大脾氣。這會才沒躺下多久又要被喊起來。銀瓶把手裏的燭臺放到一邊,撩開床上的帳子動作盡量地輕。
“小姐,該起床了。管家過來傳話要小姐收拾一下去公主府赴宴。”
陳南尋此時的腦子完全是一團漿糊,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只覺得耳邊的人十分聒噪。于是又把被子往上面提了提,把整個頭裹的嚴嚴實實,又翻了個身蜷在一起不願再聽。
銀瓶咬咬牙閉着眼一把掀開她的被子,頓時陳南尋被涼風裹挾,驚的睡意都消散了大半,但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陳南尋嘟囔着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銀瓶回:“小姐,剛過卯時。”
陳南尋聽到這話,立刻又倒下去了。卯時喊她起床是瘋了嗎?她才剛躺下去沒多久啊。
銀瓶也有點不忍心,但是沒辦法只好又去拉陳南尋:“小姐,管家說今日要小姐去公主府赴宴。二小姐也去。”
陳南尋一時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大慶朝現今只有一位公主獨自立了府,就是當今皇帝的姐姐。現如今被尊稱為長公主。這位公主是個傳奇人物,年輕的時候不顧反對嫁給了一位侍郎。侍郎最後因病英年早逝,公主傷心欲絕便很少露臉,聽說一直在府裏吃齋念佛。
所以這位多年不出現的長公主到底是抽了什麽風要辦宴會?
陳南尋坐在馬車中哈欠連天,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拿着早上銀瓶剛剛給她準備好的肉餅。說是讓她在路上帶着吃。
銀瓶在一旁給她說了這宴會的原委。聽說是當朝老太妃與如今的萬貴妃交好。萬貴妃想給自己的兒子三皇子招幾個合适的側妃,所以才想着讓老太妃想想法子。
這想來想去,老太妃覺得公主府裏建的有溫泉,不僅布置的雅致,就連溫度都比別處高一些。是以老太妃又去求了公主,讓她借公主府用一用,請一些年紀合适的公子小姐相看一番,還能暗中給三皇子挑側妃。
但是對外只說老太妃年紀大了,喜愛看小年輕一起熱鬧熱鬧,所以才有了這次的宴請。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相親大會。
陳南尋吃完最後一口餅,又喝了杯銀瓶遞來的茶水,才覺得今早上被喊起來的怨氣稍稍下去了一些。
陳南尋忍不住吐槽:“所以說,我們的尚書大人現在不只是肖想與廷尉府聯姻了,他現在想讓兩個女兒直接嫁到三皇子府裏啊。”
不過這也沒有什麽意外的,畢竟她那便宜爹一開始讓她嫁給廷尉府就是為了攀附三皇子。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又怎麽會放棄呢。
“籲——”
等馬車停穩了以後,陳南尋打開簾子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着昔日門可羅雀的公主府現在被圍的水洩不通。門前本來挺寬敞的,但是來了太多的馬車,再加上冬日裏不好走,馬車全都堆在那裏。太過靠裏的馬車想掉頭都困難,有的甚至都快打起來了。
陳南尋沒讓馬車往裏走,而是在外圍就下了車準備走進去。
地上的雪大概是清早已經有仆人清掃過了,這會只有剛下的那薄薄一層。陳南尋走在上面留下一串腳印,然後那串腳印又被後來的人踩過,徹底地化成一灘黑水。就像現在陳南尋的心情一樣。
她要在外人面前時刻保持着有教養的大家閨秀的形象,實際上她恨透了封建禮教。為了一個皇子的婚事竟這樣大費周章,更何況還不是正妃。
陳有道也算是三品大員,官品不低。所以陳南尋的位置并不差。她一進院子就感受到不同于外面的溫度,進了房間更是溫暖如春。
外面還是寒風凜冽,北風吹的如同刮刀子一般,這些人倒是會享受。
陳南尋找到了自己的位子,這位置能很清楚的看見臺上坐着的老太妃和大公主。至于萬貴妃為什麽不來親自挑選兒媳,當然是因為後妃不得随意出宮。
陳南尋看着主位的兩個互相恭維,又看到身邊的幾家小姐互相攀比。另外還有一批人躍躍欲試,想找機會去讨好上面的那兩位。她感覺十分的無趣。
陳南尋坐在那裏與一衆各懷心思的人,與這富麗堂皇雍容華貴的廳堂格格不入。即使坐在那裏什麽也不做也給人一種割裂感。就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陳南尋這兩日因為勞累坐在那裏昏昏欲睡,她整個腦子都在發昏。根本就沒辦法思考。
“小姐!”
銀瓶在她身旁突然驚叫一聲,可是陳南尋已經躲避不及了。
她正前方的一個小丫鬟不知道是沒走穩當還是怎麽的,手裏端着一盆熱湯水直直地朝她潑過來。那是冬日裏給各位貴人驅寒的,用胡椒粉和各種藥材熬制的藥膳。好像每個桌案前都有一小盆。
陳南尋在起身的瞬間就知道,自己肯定避無可避,只得破罐子破摔用大袖擋住了臉,然後等着那熱湯水潑到身上。她此時滿腦子在想:希望冬天衣服穿的厚不要燙傷,她自己這張臉還是蠻金貴的千萬不要傷到。
然後就認命一般閉上了眼。
突然一陣頭暈目眩,陳南尋被這麽一轉腦子,更加如同漿糊一般。想象當中的熱湯水沒有潑到自己的身上,她的胳膊剛剛不知道被誰拽的有些疼,以及又聞到了那日她聞到的清苦味道。
柔軟的衣衫蹭的她鼻尖有些癢,陳南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才終于想起來擡頭看。
待她看清了人,立刻吓的清醒了。這下腦子也不渾了,思路也清晰了。連忙把人推開,開始檢查林宴清有沒有事。
這可是辰王世子啊,要是他為了救自己傷到了,那可比陳南尋自己受傷可嚴重多了。
陳南尋擔心的把人轉過來一圈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林宴清今日穿的白袍子,身後有一片很明顯的污跡。若不是屋裏暖和恐怕還冒着熱氣呢。
陳南尋在心裏痛苦地哀嚎:怎麽偏偏這人要多管閑事呢?那湯潑下來就潑下來,反正她已經把臉捂嚴實了。
這下可好,她今天恐怕又在這群貴女之間拉了一波仇恨。
清潤的聲音響起:“無事。”
那小丫鬟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吓破了膽,連忙跪下磕頭。一下又一下,即使是地上有地毯也能聽見沉悶的“咚咚咚”。
她一邊磕頭一邊顫抖着求饒:“貴人饒命,貴人饒命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貴人饒奴婢一條生路吧。”
剛剛還十分溫和的林宴清回頭已然一臉的冷峻:“你是誰家的婢子?”
坐在上方的長公主和老太妃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過來。小丫鬟頓時被吓的動彈不得,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引來這麽多的貴人。死死得垂着頭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如今這個事情畢竟是發生在公主府,也讓陳南尋着實見識到了長公主作為皇家的威嚴。
長公主嚴厲得發話:“把這個不懂事的婢子關起來好生盤問,如今竟然敢膽大包天地傷了辰王世子。不長眼的東西。”
說完又執意張羅着找了個太醫說要給辰王世子看一看。
老太妃年紀也不小了,拉着林宴清的手要親自把人送到了廂房。畢竟辰王世子名聲在外又鮮少出門。之前給辰王府下帖子只不過是慣例,辰王世子是從來都不去的。如今能來就是老太妃都覺得十分的有面子。
林宴清臉上帶着疏離的笑,雖然有些厭惡別人的觸碰,但還是忍住了。他不動聲色地抽開自己的手,看了眼一旁受冷落的陳南尋說:“這位尚書府的小姐怕也受了驚吓,不如就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