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普通人都會被白霧排除在外,為什麽我還站在這裏?”
“大概是因為澀澤君能夠自由選取白霧接納的對象。”太宰治皺着眉,觀察桌面上的殘局。
“異能力可真神奇。”西宮月昳倒很幹脆地放下了餘下的牌,直接認輸,“但也挺慘的,普通人反而不會有任何危險。”
“異能力也是原罪呢。”另一道聲音插進話題。
三秒過後,沒有人理費奧多爾。
他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牌,把剩下的牌丢出去結束游戲。這局能贏完全是因為對面兩人叽叽喳喳聊個不停,完全沒認真對付。
“太宰君,太宰,治君——”西宮月昳叽叽喳喳了一會兒,軟下聲音,“還在生氣嘛。”
“沒有哦,我完全不會因為月月總是瞞着我很多事生氣的。完全不會。”
“也沒有很多吧……”西宮月昳團起桌上的牌,“和費奧多爾君認識是因為前些天收拾哥哥留下來的東西,你也知道我在收拾那些……”
“所以在澀澤龍彥身上放竊聽器和定位器?”太宰治投來探究的目光,他斟酌着說,“鶴影君留下了很多寶貴的東西,有很多有趣而安全的可以學,沒必要……”
澀澤龍彥在半小時前就離開了,只留下他們三人。他本想拉着月月離開骸塞,卻看見費奧多爾過來搭話詢問澀澤龍彥的位置,而西宮月昳又無比流暢地報出了地點。
太宰治悟了。
很明顯,他的月月和魔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拉了小群——沒喊他。
他一詢問,西宮月昳就非常誠實地把竊聽器的事情說了,在樓梯間擦身而過的時候順手放的。
說是順手,今天就是一百個月月在他耳邊叨叨他都不相信這是順手為之。
Advertisement
“不。”西宮月昳十分真誠地,“我哥雖然喜歡用小道具,但很少用竊聽器。”
偷情報又不難,指使幾只小動物過去就行了。
“這些小道具是和你學的。”他理直氣壯地回答,“而且恰巧我現在有一整個工作室,本來就想着除了魔術道具以外還能做點什麽。以後太宰君想用的話也可以……啊,幹脆讓一半股權給你吧。”
“太宰君在我的手機上安裝過定位的小玩意,不是嗎?”
西宮月昳殺死了話題。
“月月你都學了什麽啊——”
太宰治往前一趴。
吐魂.jpg
“所以,你們答應合作嗎?”忽略掉一只莫名陷入自責的太宰治,費奧多爾終于插進話題,“我們的目的并沒有沖突。”
西宮月昳伸手撐着臉,一只手伸過去撫摸失去靈魂的太宰治,手指陷入棕色的短發裏,像撸貓一樣,把原本的發型弄得一團亂。
“哪有這種好事。前腳才和澀澤龍彥合作滅殺橫濱的異能力者,後腳又想和我們合作殺了澀澤龍彥。好處全給你占了。”
可能是西宮月昳摸得太過順手,太宰治往前一點,順勢把下巴擱在了他手心。
他發現自己每回都沒法很嚴肅地和西宮月昳對話,總是還沒氣上幾句,就已經喵嗷喵嗷地湊過去等待被安慰了。會明晃晃地生氣也是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安撫,某種意義上還挺幸福的。
而且他極少看見西宮月昳認真地處理某件事,還挺新奇的。
這會兒彎腰貼着對方的手心,視角變成了仰視,能順着衣領瞅見一點鎖骨的凹陷——果然還是太瘦了,太宰治稍微感嘆了一下。上移幾分,又能看見因為說話而輕顫的喉結,分外脆弱也分外惹人憐惜。他頓時想起前幾日晚上某人主動的時候,那會兒拉了燈,什麽也看不見,要是沒關燈,想必和現在的視角差不多。
很可愛的視角。
同時他也想到這人有太多事情瞞着他。大概也稱不上瞞着,只要他問,西宮月昳是一定會回答的——不問就永遠不說。明明他們也已經認識兩年了,他卻還是覺得西宮月昳身上有太多未知的東西。
永遠有新奇感是好事,但他不喜歡欺瞞。
“我知道你在找書。”西宮月昳的聲音在空氣裏落下,“我對它可沒興趣。”
他在思考別的事情,沒發現太宰治一直在注視他。結果現在西宮月昳一低頭,卻瞥見太宰治依然乖乖枕在他手上。
特別像某種伸長了脖子的貓。
“太宰君……喵一聲聽聽。”
“喵。”
“剛剛費奧多爾君說了什麽?”
“他說,他有辦法利用澀澤龍彥的異能力制造一個異能力奇點,繼而找到書,為了表達誠意,他當前持有的書的碎片可以給我們。”太宰治莫得感情地複述了一會兒,慢慢支起身,恢複成那個優雅的、萬事掌控在手的模樣,“真大方,這次怎麽這麽大方?魔人君轉性了?”
“一心二用挺不錯嘛……”西宮月昳嘀咕了一句。
他把手垂在身側,壓着座椅的邊緣,還想說點什麽,發涼的手背卻忽得觸碰到另一團熱源。太宰治的手不知何時壓過來,在桌底下偷偷摸摸地貼貼。
他體質不太行,又穿着單薄的衣物在充滿霧氣的深夜裏坐了那麽久,四肢早就冰冰涼涼。現在被熱乎乎的一碰,險些打了個顫。
但也有些說不上來的暖心,大抵是剛才撫摸太宰治腦殼的時候被發現了手很涼,所以獲得了額外的照顧。
就貼心這一塊,他還是很喜歡太宰治的。
這種想法沒持續幾秒。
“月月。”太宰治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柔軟又甜蜜,像是浸滿了蜜糖的毒藥,誘使人放松警惕,“書可以解決你身上的問題嗎?”
“也許……”
脫口而出後,西宮月昳反應過來自己中套了,他頓時瑟縮了一下,妄圖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失敗。
擡頭對上太宰治眼神。
不太妙。
西宮月昳慢吞吞地嘆了一氣:“費奧多爾君告訴你的?”
“你看,這是你騙我的又一件事。”
“我……”
“好了。”又被晾了一會兒的費奧多爾難以忍受地敲了一下桌面,“或許這些內容可以留到以後談。兩位,合作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
西宮月昳:“等……”
太宰治:“可以。”
他站起身。西宮月昳的右手還被他捉着,整個人也一并被帶起來。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會幹預,異能力奇點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太宰治伸出手,“書的碎片?”
西宮月昳看着他抽走費奧多爾手中的紙張,冷着臉,拽着他站起來。
“走了。”
他一直沒用力反抗,就這樣一路被拉到了電梯裏。輕微的按鍵聲響過,電梯運作時震顫了一下,哐當哐當的金屬聲擾亂了靜谧。西宮月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都開始泛白了,也不知道太宰治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他偏頭窺了一眼,發現太宰仍舊冷着臉,盯着鏽色的電梯門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在他以為太宰治要一直保持沉默時。
“澀澤龍彥在哪兒?”他忽然問。
“橋上,離城區很近了。大概是想要近距離觀賞他想要的生命之光。”
可能是因為他回答得太過迅速、太過漠然,太宰治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像是想吐槽什麽。
最終什麽也沒說。
他們往澀澤龍彥的反方向走去。黑黝黝的夜色裏,是只有兩人的擂缽街,這片因為爆炸産生的凹陷地形,如同一個吸走一切光線的黑洞,幽幽地盤踞在這片大地上。破小的房屋有時還沒一個人高,堆擠在一起,在微弱的光線裏落下一大片搖搖欲墜的剪影。
地面并不是一片平坦,周圍也沒有燈,和太宰治對地形的熟悉不同,西宮月昳幾乎是摸索着往前走。
上坡的時候他走得稍微慢了些,小腿絆着什麽雜物,頓時失去平衡,險些把太宰治也扯下了坡。
幸好太宰治一直抓着他的手,要不然他真的能表演一個原地撲街。
他擡頭,發現太宰治正在等待他站起來繼續往前。
西宮月昳也沒吱聲,只是擡起腿的剎那沒忍住淺淺吸了口氣,帶着明顯的疼痛感。
“嘶……”
又是那麽幾秒鐘的安靜。
這回太宰治仍是沒動,西宮月昳的夜視能力完全不行,眯着眼睛也只能把人看出個模糊的輪廓,影影綽綽的。
他就故意動了一下手指,把力度傳遞給太宰治,輕輕地問:“不走了嗎?”
小腿有點疼是真的,頂天了也就擦破點皮,絕對沒什麽問題,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故意做出副特別頑強的模樣。
即使什麽也看不清,他還是轉向太宰治的方向,半垂着眸子,分外執着,看着又有點可憐。
太宰治心想今天真是活見了鬼了。
或者今天白天啃的蘋果就是色鬼、魅魔和心軟做的,要不然為什麽此刻他冷硬的心又倏然融化掉了,變得想要俯下去親吻擁抱撫摸和安慰。
“我明天不回東京了。”他硬邦邦地說。
“噢。”西宮月昳應了一聲,“我回去把你的衣服和日常用具寄過來。”
太宰治沒聽見自己想要的回答。他很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着不要那麽渴望,但話頭一開,就忍不住再多說一點:“很久不會見面了。也許連郵件也不會發。”
西宮月昳:“那你要按時吃飯,不能熬夜。”
在電梯裏,他覺得西宮月昳該自己貼過來解釋一下了,他重新提起竊聽器時,他認為西宮月昳能明白他的情緒了,等到在路上走了那麽久,他期望西宮月昳能反抗一下,能停下來,又或者主動問一問。
但是都沒有。而且現在的情形又那麽像……
像分手。太宰治腦袋裏不可抑制地蹦出這個詞,比白霧裏一閃而過的血腥氣還要令人惡心,他急促地吸了幾口氣,仿佛要把這些不詳的內容從肺裏清洗出去。
“森先生很在意橫濱。Mafia旗下有十數名異能力者,整個城市裏的異能力者更是無法計數,今夜全部暴走,破壞會非常大。”他忽然換了個話題,“所以他一定會讓中原中也回來,開啓污濁,不惜一切代價解決澀澤龍彥。”
“而我,是一道保險杠。對于森先生來說,對于異能特務科來說,都只是一道不能缺少的保險杠而已。”
“本來,解決澀澤龍彥,異能特務科那邊會答應我一些條件。”
西宮月昳能猜到太宰治的要求,無非就是讓他去地下工作的時間更短些,或者別的好處。
現在太宰治答應了費奧多爾的合作,也就是說放棄了與異能特務科的約定,不僅放棄了可能獲得的東西,在異能特務科那邊的評估也會更壞。
太宰治蹲下身,松了一直緊抓着不放的手,一點點卷起西宮月昳的褲腿。
“哪裏撞到了?”他按着小腿正前方、踝骨上方十幾厘米的位置,一點點往上蹭,直到西宮月昳呼吸明顯的變化,“很疼?剛剛我把你的手也捏得很疼,你怎麽就沒有任何反應呢?”
太宰治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西宮月昳,你最近是不是有點自暴自棄?”
“我知道你喜歡平靜平常甚至有點無聊的重複生活,渴望混在人群裏度過快樂而不受關注的時間,躺平,而不是擺爛。但現在,你知道放竊聽器極有可能會被發現,卻還是做了。你說沒什麽比生命更重要,卻逃避關乎自己性命的問題。”
“你變了。”
西宮月昳很認真地聽着。
他沒有反駁。仔細想想,自己這段時間确實沒有過去那麽情緒安定——所以這就是為什麽他不喜歡有太多波折的生活。他也知道很多人喜歡他是因為他很穩定,而他本質上沒那麽穩定。
他以為自己可以冷靜,可事實就是他沒法接受系統的失蹤,自己分出去的那部分意識死掉無所謂,可系統……和他一起定下目标的家夥說消失就消失,他們努力了那麽久所獲得的結果也随着沒了意義。
“抱歉。”他說。
太宰治已經檢查完他腿上的傷口,站起身,眼珠子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像是期冀着什麽。
“如果……我使你感到痛苦……或許可以分……”
太宰治眼裏的光熊熊燃燒起來,可惜是另一種。
他猛然揪住西宮月昳的領口,把人扯過來:“你要消極到什麽時候!你這樣,西宮鶴影、涼羽澤他們會怎麽想?他們願意看到你消極?你還有朋友、還有——還有我。”
他的語氣忽然冷下來:“難道我們是為了從你身上攫取利益、獲取情緒價值才和你靠近嗎?”
西宮月昳沒吭聲。
且不提太宰治的激将法,他确實覺得是這樣的。
人活着就一定會産生羁絆,羁絆一定會誕生情感。而他卻一直反着,有羁絆才能活着。不夠好、沒有利他性就難以和人産生羁絆,也就難以活着。
他要拿到一些利益,所以習慣先付出,也只能先付出。
也許是太宰治讓他有些不理解了,他說了點實話:“我接近你是為了某種利益。”
太宰治辯了一下:“對自己不用那麽嚴格,你也不需要當個聖人……”
西宮月昳略一沉思,繼續敘述:“昨天在組織裏,我用刀割斷了兩個人的手筋,切開了一個人的腹部。撿了把槍,射了五顆子彈,沒打要害,只會令人生不如死。他們不會因傷而死,但很快會因為這件事去死。費奧多爾向我買過情報,我知道他會用這些信息去破壞什麽,但還是進行了交易。說不定這次澀澤龍彥将白霧鋪滿橫濱,就有我的‘功勞’。”
太宰治欲言又止數次,把這些事一一記下,卻不想現在就清算。
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在原地怔愣了一會兒,松手,後退了一小步,用一種異常平淡的、甚至有些憊懶的聲線:“唉,你真是氣死我了。”
西宮月昳仍是有點疑惑地看着他。
“消極成這樣,還有心思拿事情激我。”他呼吸了幾口氣,“走了。”
“我看不見路。”
“我領着你走。”
“這樣。”西宮月昳雖看不太分明,但太宰那身招搖白衣總是能瞧出個模糊亮影,加上自己對他的熟悉,很輕易就把被掐得青紫一圈的手重新塞了回去。
他想,他好像今日才陡然意識到自己過去逗着玩的小朋友确實長大了,并非是情啊愛啊性啊,而是太宰這樣的性子居然也能做到沉下心來,盡力心境平和地引他往前走。
愈想愈欣慰。
他在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唇,極淺的笑。
若是他在不久後因為這些年這些天做過的惡事,終于受到延遲了十幾年的清算,那太宰治應該也不會被打擊得……
太慘。
一百章,怎麽寫都寫不好,卡文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