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宮鶴影思考了一下接下來做什麽。
他倒是不怕麻煩,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
即将到來的困境總是會帶來像山岳一樣龐大的壓力,饒是他,也被壓得沉下去,每天除了扮演首領的工作,就是坐在那兒思考,或是拿點紙筆寫寫畫畫。
倒越來越像原本的首領宰了。
但首領宰的思考會更加內斂些。西宮鶴影自己有時候也苦惱這個,他的腦子比起真正的聰明人來說還是不太夠用,很多時候都是依靠極其優秀的情報網,和系統的輔助,才能完成一些高難的事情。
最開始,他想要順着世界線的發展來演一場戲,瞞天過海,讓世界意識和穿越局那邊都覺得,劇情已經回歸了正軌。
但這條道路卡在了第一步:扮演首領宰。
不是表面上的扮演,而是找到他底層的思考邏輯,然後去扮演。
西宮鶴影連夜補了很多文件,在有限的權限裏,盡可能多地浏覽了很多東西,試圖從側面推出首領宰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底層邏輯是什麽。
然後失敗了。
他以為自己對太宰治已經夠了解了,雖然這不是同一個宰,但宰和宰之間總得有點相似吧。結果實際上,首領宰和他自己世界的年輕小宰不同,這個宰過于成熟,過于老練,把自己藏得太深,壓根看不出來他想幹嘛。只能隐隐約約察覺到一股違和。
他自诩閱歷比絕大多數人都豐富,但這個宰讓他有點捉摸不透了。
唯一知道的信息,大概就是首領宰會通過書觀察他們的世界——也許還會觀察別的世界?
這樣反複琢磨了半天,他還是弄不明白首領宰到底在為什麽而奮鬥,換做他世界的那個太宰治,早就已經翹班滾蛋了,或者早早的堕落下去,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被什麽東西吊着似得往前走——然後在某一天跳樓。
跳樓這日子選得也很怪,有什麽東西已經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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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麽事情在那一天改變了。
猜不出底層邏輯,他就放棄了這條路,轉而開始思考另一條:如何修正劇情。
至少表面上修正劇情。
如若可以,他也不想首領宰知道這段插曲。他看得出來首領宰對情感要比其他人想象的更加看重,尤其是莫名其妙對他的關注。如果他多做點什麽,保不齊就要惹出些不該有的情感問題了。
想到這兒,他又忽得想起太宰治——也挺麻煩的。
他現在不在本體,思維方式有少許的差異,但西宮鶴影可以很肯定地說,他挺喜歡太宰治的。僅限于喜歡,遠遠沒有達到愛、非他不可的程度。事實上除了系統和他自己,他對任何其他人都還停留在淺淺的、廉價的喜愛上。
他思緒一飄,不知怎的想到一些終結關系的畫面,腦殼馬上疼起來了。
要是能和太宰治和平分手、且不會造成什麽可怕的後果,那可真是天方夜譚。
話說回來,沒什麽特別的理由,也就不需要分手。
他喜歡穩定的關系。
太宰治發着呆。
好奇怪啊,他總感覺他的戀愛進程非常地快,已經從熱戀快進到冷戰了。當然吵架這件事被跳過了,面對面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和西宮月昳吵起來。
冷戰的第一天,想月月。
一個人工作,一個人應付無聊的人,一個人找點吃的。他下意識想随便應付了事,喝酒喝到飽也不失為一種辦法,但到最後忽得想起某人叮囑過很多次的事情,還是跑到便利店買了份正常人類可食用的便當。
怪冷清的。
分開的第二天。
在一大片的廢墟裏,不少人身穿厚重的防護服,在撿着什麽東西。太宰治也在其中,只不過他就像一只輕巧的貓,不僅沒穿那種防護服,還吊兒郎當的什麽都摸一下。
碎裂的建築裏有不少鋼筋,經過兩天的沉澱,塵土已然覆蓋了一層。因為被封鎖,所以一整塊地方都極度安靜,很難讓人相信,前兩夜此處發生的大戰。
澀澤龍彥已經确認死亡,連殘骸都找不到,但另一條未被等級的奇異生物,卻留下了許多宛如傳說巨蛇那般的骸骨。
異能特務科需要把這些骸骨都收集起來。
又因為害怕詐屍、害怕還有什麽能量殘留,所以這活兒其實是個高危活兒。被派來的都是些不說話的主,顯得又嚴肅、又無聊,仔細看了,會發現裏面其實有些熟人面孔——像太宰治一樣,履歷不幹淨,來替異能特務科當一段時間的走狗。
唯獨太宰治,這個當天就摻了一腳的人,非常無所謂。
反正有什麽能量殘留都不會影響到他。
而且他确信,澀澤龍彥和白蛇都已經死了,這是他親自确認過的事實。
他不是什麽動物學标本大師,沒法從骸骨裏提取非常多的信息。但就算是他這樣的外行人,看見那些埋在廢墟裏的雪色骨架,也有一種強烈的感嘆之情。那是一種對其他種族的敬畏,夾雜着好奇,還有惋惜。
巨蛇的骨架很奇特,血肉都消退了,仿佛從未存在過,唯有骨頭晶瑩似雪,而且異常堅硬。每一根肋骨都很長,近乎一米,僅僅一根就已經像是什麽博物館裏擺放的藝術品了。
太宰治記得,那天晚上,肉眼看到的巨蛇,還要更龐大一些。
它在建築間緩慢地游走,明明是龐大的身軀,卻異常靈活,很快就纏繞在高樓上,仰望那條暴躁的龍。太宰治那會兒剛和西宮月昳分開,遙遙望着白蛇,倒也能清晰看見蛇的動作裏沒有太多進攻欲望。
倒是完全失去理智的澀澤龍彥,也許是發現自己的地盤裏還有一個具有威脅的生物,亦或單純的生物間的挑釁本能,它俯沖下來,狠狠撞擊了巨蛇。
和澀澤龍彥的異能體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太宰治隐隐看見白蛇的腦後,生了兩根尖銳的骨刺。
被龍撞了,白蛇本能地彎曲脖頸,幾乎是一百八十度轉彎,張開巨口咬住了龍的身體。它的牙齒自然也被強化了,細密的尖牙鑲嵌入強大的異能體,咬得死緊。身軀也下意識纏繞而上,纏住龍,把遨游在霧氣中的巨龍硬生生拖到地面翻滾。
明明是異能中最強大的力量,卻像兩頭野獸,用野蠻的方式分出勝負。
它們在地上翻滾,啃咬,龍的爪子抓開了白蛇的鱗片,白蛇的身體幾乎把能量體的骨架絞斷。
鋼筋水泥的建築就像紙糊的,随随便便就被它們摧毀。
一直到最後,蛇都沒有松口,只有龍吟響徹天空,從暴怒,到哀鳴,到奄奄一息再無聲響。
白霧散了。
太宰治目前認為後來衆人所看見的巨蛇,其實并非是白蛇的本體,而是像那條龍一樣,是過于強大的異能力所構成的能量具現化,又因為異能力重疊到了本體上。
又因為血肉之軀壓根沒辦法承受那般強大的異能,就像中原中也沒有辦法承受全開的污濁,所以在和澀澤龍彥纏鬥過後,白蛇的身體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崩壞。
唯有骨架留了下來。
做完對骨架的研究已經是下午,太宰治有點不太習慣地打了個呵欠——在Mafia工作的時候,大多都是需要熬夜的活兒,作息也變成了夜間,現在大多得白天上班,還挺不習慣的。
同事也都沒什麽意思。地位從使喚人的變成了被使喚的,太宰治也沒什麽适應不良,就是混在一堆人裏面,看着孑然獨立——他周圍莫名其妙空了一塊兒。
太宰治心想他又不吃人,也不像傳說裏那種濫殺的人。
倒也清淨,理論上來說,他們不被允許接觸一切電子設備,也不準和外界聯絡,但太宰治總是有辦法的,聽聽這些同事亂七八糟的八卦,倒也不算無聊。
到了第三天,太宰治見到了坂口安吾。
這人看起來是一副加班過度的模樣,看得出來這幾日的報告花了很多力氣。表情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但真見了太宰治,他眼神又陡然柔軟下來,像是平靜的深湖被注入了一股活力:“太宰君。”
“呀,安吾。”太宰治不鹹不淡地回應。
“你看起來适應得很好。”安吾很淺地笑了一下,“我以為你不會同意的。”
太宰治不可置否地抿了抿唇——在他開始思考未來之前,完全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有考慮過以後也在……”這裏工作嗎?
安吾的話沒說完,就被太宰治打斷了:“不,暫時還沒這種想法。”異能特務科或許适合坂口安吾,但他真的不合适。
他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纏滿了繃帶的小臂,手指随意地抓着罐喝了一半的咖啡,身高腿長的,少年的稚氣有時候冒出來,有時候又全然失蹤。安吾恍惚了一下,他想起來太宰治談戀愛了,年紀很小,但是脫單了。
就多少有點微妙。
又聽見太宰治說:“西宮鶴影的資料……”
坂口安吾:“你知道的,這違反規定。”
“真的?”太宰治似笑非笑,他變戲法似得從兜裏摸出另一罐咖啡,丢給安吾,微微有點抱怨的運氣,“那你今天來見我做什麽?”
“奉命來看看某人有沒有整出點幺蛾子,”坂口安吾的語氣也輕松起來,“你以外上面真的相信你?”
太宰治就看着坂口安吾。
看得人嘆氣。
“你不是和他弟弟關系很好嗎?我以為你這樣的人,談戀愛之前會把人的三代祖宗都挖清楚……”
“這你可就想得不對了,”太宰治責怪似得看了一眼安吾,“雖然我确實做了一些了解,可并不會調查得那麽仔細,你和織田作,難道我就有這樣調查嗎?”事實上,沒有利害關系的時候,太宰治都是很自覺地避開他親近之人的隐私。
“而且,仔細一想,我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安吾看了一眼,太宰治的眼神很平靜,也很深沉,看不出什麽情緒。
也許只有分開的時候才有精力思考這些,太宰治現在覺得,其實他了解到的西宮月昳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在認識的這些時間裏,更多時候是西宮月昳在了解他。若是以前,這種人際關系早就讓他無比警惕了,可他竟是像泡在溫水裏一樣,一直沒反應過來。
大抵是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在了解西宮月昳吧。畢竟他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食物,日常會有什麽樣的小習慣,又有什麽樣的苦惱,西宮月昳坦然、清楚、又明白地把這些東西擺到他面前。
就很容易忽略掉其他的東西。
他家小狐貍太會裝了。
也算是他自己不願去想。
“西宮鶴影已經死了,你現在才問是不是有些晚?”安吾又說。
“不算晚。”太宰治喝着咖啡,“而且我又不是沒調查過這家夥,以前早就查過了,現在只不過想看看你們的信息。”
“順便……”他搓了搓手指,“你們肯定在關注月月,對吧?他最近在做什麽?”
枯燥無味的生活又過了一段時間。
安吾說:“他去辦了休學手續,似乎病了。”
太宰治眉頭一跳,好在安吾及時解釋:“不是因為疾病而休學,只是流行感冒複發,休學似乎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休學,對于普通人來說也算是無比重要的事,至少西宮月昳以前把學業看得很重,但這回月月真的完全沒聯系他。太宰治微微有點失落。
“另外,他的朋友,青木憐,病重去世了。”安吾說,“葬禮辦得很倉促,但我們已經發現參加葬禮的人都不幹淨。太宰君,你戀人的交際圈真的很……”
“他怎麽樣?”太宰治問。
“不太好。”
老實說,情報人員不應該出現這種不客觀的描述,但現在是朋友之間的聊天,所以坂口安吾的話裏也夾着情緒。他的異能力十分神奇,可以提取物品中的記憶。所以情報從他手中經過,他經常能看見一些一閃而過的片段,即使他不在東京,那些畫面也宛如真實發生在眼前一般,栩栩如生。
“我們的情報人員發現他在葬禮後沒有離開,而是一個人去了西宮鶴影的墓地,在那兒坐了半個晚上,帶了酒。”
孤零零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衣,抱着膝蓋坐在墓碑對面,邊上是空了的酒瓶,露出和葬禮上的得體完全不一樣的怔愣神情。就好像,只有在這裏,他才能卸下成熟僞裝,尋求一點情感上的幫助。
然而可以傾聽他的人已經躺在六尺之下了。
他畢竟才只是一個高中生。
安吾也有點心軟了,否則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太宰治。
“……他不喝酒的。”太宰治只覺得五味雜陳,他看不到那畫面,可是光聽描述就讓他堵得慌,下意識把手裏的易拉罐捏得嘎吱響。
坂口安吾看他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又很久不說話,忍不住出聲:“你不打算做點什麽嗎?”
太宰治擡頭看他。
“我是說。”坂口安吾吸了口氣,有點很鐵不成鋼,又有點疑惑,“你們不是戀人嗎?還是說……發生了什麽?你好像不在狀态。”
“你談過戀愛嗎?不對,像安吾這樣打三份工的人,估計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吧。”安吾被紮了一下,想駁回去,但緊接着太宰治就用一種很可憐的語氣,軟下聲音,“安吾,我覺得月月不需要我。”
坂口安吾:?
是,他确實沒談過,但是這怎麽扯過來的?
“沒有我,對他也不會造成影響。有我,似乎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甚至只會把事情扯向更壞的方向。”
坂口安吾:“嗯……”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完全接受我離開他。”
“嗯……”安吾推了一下眼鏡,“我沒有辦法下定論,但是,你這樣胡思亂想對事情不會起到任何幫助,我以為你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太宰君。”
太宰治貓貓委屈臉:“我也覺得我不會,但人的大腦就是這樣一種不受控制的存在,事實上每天從我大腦裏劃過去的東西都是一種可怕的量。”
“有沒有辦法能停止這種猶豫和自我消耗?”
太宰治想了想,回答:“有……”
“什麽?”
“月月抱我一下。”
坂口安吾看了一下天,看了一下地,看了一下星星眼的太宰治,真誠道:“你肯定是工作太輕松了,加班吧。”
“好過分——”
“我是說真的。”坂口安吾認真道,“剛剛接到了通知,找到了魔人的蹤跡,在一片海域……”
他忽然卡住,對這個地點有點印象,前兩天才在彙報上見過。
太宰治也想到了,陰着臉:“西宮鶴影的墓地在那兒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