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簽了關于洗滌記憶的條款。

周邊的同事似乎不太能理解,畢竟人這種生物,一旦洗了記憶,又怎麽能算得上還是原來那個人。就算是局子裏的孤家寡人,無所牽挂,也很少會有人同意那條清洗記憶的款項。

可是他同意了。

應該有同事問過他,是不是過去的人生太痛苦了,亦或是接到的任務都比較折磨人,所以要把記憶都抛棄,但那會兒他已經把記憶洗過一遍,對于進入穿越局之前的事情已然模糊,回答不了同事的這些問題。

任務相關的細節,則是必定要進行模糊的部分,不論所有人同意與否,系統都會将這部分內容進行一個模糊化。

畢竟,有些長期任務動辄數年,總有人會因為這些記憶而模糊了自己本身的意識。

他就不太一樣,他簽了額外的條款,把自己任務之外的記憶也洗了。

無所挂礙,無往無前。

加上腦子也不蠢,無縫做任務,一來二去,很快就成了優秀任務者。

在那會兒,熟悉的同事就已經變少了。

很少會有人和他搭話,除了任務之外,他的生活還挺空白的,不怎麽娛樂,沒有尋求快樂的欲望。

那是一種奇妙的、充實但空白的日子。

漸漸地,他甚至成了新人口中的“大佬”,偶爾有人會叫他前輩,還有人在背後說他奇葩。他聽見了,不過他懶得回應,每一次任務都會經歷全新的人生,往往還都會包含各種最激烈的情緒,時間久了,屬于自己的情緒就變得很淡。

也許是佛系吧。

不知道做了多少任務,他積攢的財富到達了一個可怕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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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向主系統提了退休。

那一天,系統、主系統、在場的同事似乎都很驚訝,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提出離職,但他覺得非常合理。

該離開了,有什麽問題嗎?

算算業績,他當然早就完成了那些退休所需的嚴苛的要求,記憶更不是問題,沒有人的記憶比他幹淨,該模糊的不該模糊的都清洗了,只留下些許無關緊要的內容,完全不會因此洩露信息。

他對那天還算有點印象,記得自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等着主系統同意或拒絕。

空氣好像都凝滞了,有一瞬間他覺得主系統想提出什麽問題,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批準了申請。

他交了高昂的手續費,走了。

去哪,不知道。

就随便逛逛。

反正世界對他來說一片空白。

就那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壽命自然已經超過了正常人,畢竟以前做了那麽多任務,拿了不少獎勵。

其實他剛訂好了一塊無人的荒地,想要把自己的東西全搬到那兒。

在搬到第三次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來了。

不偏不倚,撞在他的行李上。

他當時疑惑地瞅了好一會兒:“系統?”

【啊,啊,嘎吱吱……】

是一只快要損壞的系統。他看了一眼天空,想了想,好像是被當做垃圾處理掉的廢物系統,丢到這兒來了。

又翻開系統型號看了眼,發現和猜測差不多,是一款特別古早的統,自毀程序已經開啓了,但是因為撞到他,程序嘎嘣一下出了bug,毀了一半。

蠻有意思了。

他恰巧什麽都會一點,又很有時間,幹脆慢悠悠地研究起系統的構造,嘗試修複這樣一只沒什麽用的東西。

他現在也是什麽用都沒有的人嘛。

修複系統的工作其實很難,系統的構造也許只有其他系統和主系統才知道。作為一種和人類截然不同的生命體,它們擁有極其高效的運轉速度和跨時空的聯絡模式,非常适合當輔助。

但他撿到的這只統,大部分功能都損壞了,別說高效運轉,他修了好久,也就只能讓它堪堪運轉起來。

更別提什麽聯絡了。

【……嘀,嘀,自毀程序啓動中……】

他修了大半年,聽見系統第一次說完整的話,居然是自毀。

饒是他,也覺得有點掃興。

但是下一秒。

【哎呀!】系統尖叫起來,【自毀程序怎麽壞了?】

“好吵。”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已經損壞了,是我修的。”

系統:【qwq】

系統已經損壞了大半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過時的表情符號,因為很老舊,所以幾乎只有像素點的排布。

【你修複我做什麽……QAQ】系統發出哭唧唧的聲音,它的人性化模塊似乎沒壞,而且格外靈活,【這樣我就違背了自毀程序,是需要被清除的bug……嗚哇……】

寂靜的無人之地,系統嗷嗷大哭。

老實說,他被吵到了。

無人之地,再嚴密的主系統都不會注意這裏。

他聽着系統鬧,也懶得阻止,自己收拾了一下東西,安詳地躺着了。

也不知道鬧了多久,大抵是能源被耗空了大半,系統的聲音微弱下去,它的漂浮功能不太好了,只能伸出機械手臂爬動,甚至爬都很難,一不留神就滾了過來。

【哎呀!】

他想,他撿的這個統真的很廢物,确實是無法工作了。

但是系統跌跌撞撞爬過來,戳了一下他:【還是要感謝你修複我。】

它糾纏着兩只機械小手。

【我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嗎?】

“忘了。”

【诶,那你來自哪裏?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

【性別?】系統提高聲音。

眼看他又要陷入恍惚,回答出一個“不知道”來,系統趕忙打斷了,問他:“你在這種無人之地做什麽呀?”

這回他沉默了一會兒,他都說不清自己活了多久了,甚至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品種的生物,感覺脫離主系統之後,也算不上人類了——人好像不是能長壽的物種,也不能在這種空氣稀薄的無人星球上睜着眼睛看星空。

“等死。”他說。

【O-O】系統登時睜大了眼睛。

它覺得眼前這家夥人模狗樣的,看着很年輕,雖然眉眼間的安詳感是有點不太像年輕人,但也不至于說出“等死”兩個字吧。

【你沒有什麽事情要做了嗎?】系統扭捏,【我想報答你,然後再死。】

“那就和我一起等死。”

系統覺得這樣很不好。

但它一時半會兒确實也想不出來做什麽。方才它檢索了一遍自己的功能,果然該壞的都壞了,不僅聯系不上主系統,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定位。而且,數據庫裏最後的內容,也是它的自毀程序。

它應該,是被抛棄了吧。

那麽眼前的人是怎麽了?

難道也是被人抛棄了嗎?

系統好像沒問出這個問題,有點記不清了,也許後面問了,也許這會兒就直接提出來了,這個笨蛋系統的人性化模塊還沒有加載出情商這部分,當然,或許他自己也沒有。

“沒有。”他回答,“我應該沒有被人抛棄。”

“好像,還有人挽留我。”他把手墊在後腦,看着一成不變的星空,想起主系統模糊的猶豫,“不過那沒有什麽意義。”

系統更不能理解:【你怎麽能一個人在這兒。】

“不知道。”

【你又回答這個!】

對于他們而言,時間沒有什麽意義。系統嘴上說着等死不好,但還是老老實實完成了當初那句話的“一起等死”,乖乖當一個不太安靜的陪伴,能源攢夠了就出來叽叽喳喳,問一些沒有意義的問題。

他一開始覺得煩,後來還覺得挺有趣的。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聽系統拉扯點閑話。

再後來。

【別在這裏窩着了。】系統說,【你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什麽?”

【比如多說一點話,比如多做一點表情,比如像個正常人類一樣社交、生活。】系統念叨了很多,然後第一次說出了完全不在它程序裏,甚至可以說,違背它程序的一句話,【比如,找個世界,重新開始一段生活。】

【不是投入再離開的任務,而是真正的,活着。】

【我還有一點能量,足夠讓你找到一個不錯的、安逸的小世界,到時候可以安排一個身份,過一段普通人的日子。】系統低着聲音,【就算你不高興了,也可以随時離開,回到這兒。】

“你呢?”他問。

系統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他當然知道。系統把最後一點能源給他,還幫他安排身份,弄完了肯定是會重啓自毀程序,主動或被動地走向滅亡。

以前他懶得管,現在卻有點不一樣了。

他忽然就說:“你和我一起。”

【诶?可是……】系統坐在他身邊,抱着它的殘廢小身體,【我不像你,我沒辦法穿到小世界,而且能源不夠……】

“綁定我。”他無所謂地說,“我當你的宿主,丢掉你現在的軀殼,到了新地方再随便找個有能量的東西寄生。”

【哇,我第一次聽你說這麽長的話。】系統高興了一下,【不行的,我版本很老,已經不适合和人綁定了,我只會拖累你。】

“你不想去新世界看看嗎?”他說,“也許我到了新世界,轉瞬就暴斃了。”

系統被他的話驚到,拍了一下地面。

它糾結了一段時間。

最終還是同意了:【這樣就沒辦法幫你安排身份了,随機挑個世界,随機開始吧……真希望我們不要遇到太難的事情,平安喜樂度過一生就好了。也不知道我這樣拉着你去更低維的世界,是好是壞……】

後來果真倒黴至極,開局就非常艱難。

好在他把退休多年的東西撿起來了一部分,勉強活了下來。系統也是被刺激到了,不斷地修複自己的功能,最終把馬甲功能給修複出來。

就這樣一邊生存,一邊交保護費,拉拉扯扯活了下去。

從現在來看,自己應該是重新學習了一遍如何做一個正常人類,如何笑,如何哭,甚至如何說話——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人交談。

西宮鶴影怔愣了一會兒。

連新名字,他都适應了一段時間。

後來身份多了,扮演的角色越來越多,加上他之前的記憶就被洗過很多遍,他還是不是原來的他,這誰也說不清。不過西宮鶴影對自己的根本沒什麽質疑,他不是那種閑得不行去思考存在本身的人。

但是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孤寂的、空曠的首領辦公室裏。

穿着黑色西裝,左手衣袖挽起、纏着繃帶的青年,忽然彎下腰,笑起來。

他翻開首領辦公桌上的東西,随手拆了幾個便簽,寫了句子,又随手塞進了其他東西的縫隙裏。

最後無事可做了,就懶散地撐着下巴。

系統問過他好多回,談戀愛打發時間、體驗完整人生的話,為什麽不去找一個更穩定的、更合适他的,或者在顏值上最讨他喜歡的。

那時候他含混着糊弄過去了。

現在想想,原來他對太宰治報以額外的關注,隐隐覺得自己一定得救,原來是因為,他自己……

也曾經抛棄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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