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坑深四十五米

銅駝大街上慢悠悠行來一輛朱輪華蓋車, 拉車的青牛毛色均勻體型健碩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精細養着的。車轅上坐了一個身穿直衣的短發童子, 另有五位形态各異的成年男子随行護衛在側。

這一行人, 非常惹人注意。無論是身高、相貌還是他們腰間佩着的刀,都足以成為人們的談資。過路人紛紛交頭接耳猜測車中之人的身份,上至天皇家族,下至武家姬君,凡家中有适齡女子的貴族都被猜了個遍。這牛車順着大街不緊不慢前行, 直到行至一條歸橋畔的私宅前才停下。那黑發紫眸的童子跳下車來,手執一封書信上前敲響了黑漆木門。

不久便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一個穿着色無地的樸素婦人打開門,收下書信後匆匆消失,沒過一會宅邸的主人便立刻迎了出來。

那是一個風華不輸任何人的白發男子, 細細的眉眼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淺藍色的狩衣顯得人氣質高華。他緊緊的攥着蝙蝠扇, 力道之大甚至有些将扇骨捏得微微有些變形。待看到朱輪華蓋車後, 他立刻彎腰鞠躬行禮:“不知前輩從何而來,竟有伯道上人手書為憑, 大人駐留此地期間,請放心将事情交予晴明吧。”

一個身穿藍色狩衣的俊俏男子張開一柄竹骨黑綢傘,黑色綢緞的傘面上疏疏淺淺勾勒出幾支白梅。那男子張着傘站在牛車旁, 立刻又有一個绀色短發的男子走上前來輕輕敲了敲車門并将車門打開。這時,立在一旁的童子走過去伸出胳膊, 恰好讓車中出來的人可以扶着他安全妥當的慢慢走下來。

黑綢傘遮住了她的大部分面容,只有淡櫻色的唇一閃而逝被黑衣女子手中的素白纨扇遮住:“不必行大禮, 我與你口中的伯道上人相識,得他一封手書非為難事。此番前來最多旬日便會離開,麻煩你了。”

寒暄過後,宅子的主人立刻讓人大開中門,連人帶車全部請了進去,也将旁人打量的目光關在外面。

“那白狐的兒子何時認得這樣的貴女!似乎沒有在平安京見過她呀?”

“看他行如此大的禮,難道是同妖狐葛葉一般惹不得的存在嗎?”

“看氣度确實不像凡女所有,還有她的侍從也那般俊俏,真可惜未能一睹真顏......啊!吾遺憾得心口痛!不行不行,等下回去随便找點什麽由頭去請安倍晴明來家裏,占蔔也好,驅邪也好,你們看着辦!”

驕縱的公侯子弟恰巧路過看到這一幕,當下便不知天高地厚的鬧起來,仆人無奈,只得連哄帶勸先将小公子騙回去,待禀報主母後再說。

進入安倍晴明的庭院,那些來往侍奉的仆役很快沒入草叢消失不見,茗一點也不奇怪的跟着主人走進待客的茶室。賓主還禮落座後,她才再次開口:“你應當知道我這些随從的身份,停留此地時我會束縛他們的行為,盡管放心。”

陰陽師撫掌大笑:“您真是善解人意!這樣一來我就不必頭疼該如何向人介紹前輩了,只說您是伯道上人同門可好?”

茗歪頭想了想,勉為其難點頭應下:“算來我們同屬道門中人......說我是那小子的長輩吧,你跟着他一起喚我姑姑就好。”

他又笑了幾聲,擊掌喚出兩個童子對他們道:“你們先去安排好客舍,然後同博雅說一聲明日我應不了他的約了。”兩個總角童子立刻躬身行禮後退下,他又對茗笑了笑:“那我便厚着臉皮喊您姑姑了,不知您此來為何?”

審神者晃了晃手裏的茶杯:“無妄之災罷了,過上幾日我便會自行離去,作為回禮你若有什麽棘手的麻煩大可來尋我幫忙。”

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麽,安倍晴明非常聰明的不再多話,只是讓式神殷勤的照顧客人,自己則挑揀些有趣的故事慢慢講來。不得不說,他是一個非常會察言觀色并且很會照顧他人情緒的人,原本餘怒未消的茗在談話中也逐漸平緩下來,笑着說了一些唐時舊聞。

付喪神們坐在主人身後面面相觑,壓切長谷部甚至恨鐵不成鋼的瞪向三日月宗近:你的臉是白長了嗎?就這麽看着主公被別人哄得樂呵呵的?

三日月宗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番暢談賓主盡歡後,茗便帶着付喪神告辭:“我先帶着家臣去休息了,有事可遣式神來。”

安倍晴明目送女子領着一衆随從跟着瑩草走去客舍,自己則皺眉拖出一份白紙慢慢思索着書寫起來。今日這位前輩這樣大動靜的上門來,只怕消息已經傳入內廷,與其讓那些愚蠢的貴族惹怒這位大人,還不如自己早些上言好叫一條天皇心裏有所準備。

那邊安倍晴明正頭疼如何糊弄好奇心過剩的貴族,這邊茗帶着付喪神來到休息的客舍。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漂亮的透明小瓶交給領路的小姑娘:“這個謝你辛苦,拿去當零嘴吧。”綠衣服的小姑娘笑起來可愛極了,她高高興興舉着大蒲公英的毛球鞠了一躬,接過小瓶子跑向庭院,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

茗領着衆人進屋,揮手讓大家坐下:“咱們先在這裏住着,明天我去把三井那個蠢貨從山裏拎出來,随便教訓教訓就回家。這個時代靈氣厚重,妖鬼神魔之屬不在少數,且人心紛雜更易滋生黑暗,對于你們這些刀劍付喪神來說有些危險,就不在這裏多做停留了。”

知曉厲害的鶴丸國永和三日月宗近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穿慣西服卻猛然間不得不換上狩衣的燭臺切光忠長出一口氣:“總算是快要熬出來了!”他非常不适應那些過于寬大的袖擺和極似裙子的下裳,但是對着裝非常講究又不允許自己随意敷衍了事,只能硬着頭皮強迫自己端着架子撐起這種廣袖飄飄的裝束。

只有宗三左文字仍舊一臉不高興,他其實是有點心塞的,明知審神者也許對自己有什麽誤解,可惜又無從解釋。明明之前不是使用過我嗎?為什麽又将我放在本丸裏不聞不問呢?

不知在漫長的時光裏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麽,得到靈力化作人身後情緒變得非常敏感纖細。如果說他的兄長江雪左文字是因悲天憫人而執着于和平,那麽他更多的則是對命運的憤恨與不甘才會總是耿耿于懷胸口蝴蝶般的刻印。

此刻,其他的付喪神都放松下來同審神者交談,只有宗三含着股委屈縮在角落。鶴丸偷偷塞了一顆極酸的梅子在衆人茶杯裏捉弄三日月,不想卻被識破。大家一番推诿後茶杯被放在了發呆的宗三左文字面前。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一衆炯然的目光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就被酸得吐了出來。

發現自己被捉弄,原本就覺得有些委屈的宗三立刻惱羞成怒的爆發,他推開坐墊拂袖而去,連幛子門都忘了合上就捂着胸口奪路而逃。

和室裏安靜了一下,鶴丸立刻站起來:“呀呀,他生氣了。主公,我去向他道歉,先失陪了。”

但是茗攔下了他的動作。她端着茶杯看向屋裏剩下的五個人:“給我講講吧,宗三左文字。我原本不想管那麽多,只要本丸內部和諧,刀劍們是什麽性格我都不想插手的,可就讓他這樣天天不高興也不是個事兒啊。”

三日月宗近抱着盤子躲開,将地方讓給了那些曾經侍奉過織田信長的刀們。

首先開口的是藥研藤四郎:“宗三他,再刃過兩次,吃的苦頭太多,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總是高興不起來。”

燭臺切光忠卻有不同看法:“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刻印呢?身上平白多了點東西,總會覺得難受吧!”

“刻印?”

“是的,是織田信長讨伐了義元今川得到宗三後親自在他本體上刻的字。連刀身也在那個時候被磨短了,從太刀變為打刀。我也是那個時候從大太刀變成現在的樣子。織田信長那個人啊,任性妄為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形容詞。”提到前任主人,壓切長谷部同樣怨氣滿滿:“我是被賞賜給前來游說的黑田家,而宗三則遇到了實戰刀最怕的事......他被供起來了。自從被織田信長收藏一段時間後,他變成了野心家們都想染指的吉祥物。所有人都想得到,但是誰也不會使用......”

“那還真是倒黴啊......”茗一手托腮一手不緊不慢的敲着桌面:“所以他是覺得我同其他人一樣不怎麽使用他,這才總是不高興的嗎?這可真是一種奇怪的撒嬌方式啊!”

“那麽,明天就帶他出門好了。藥研,麻煩你晚上通知宗三左文字一聲,明天一早在中庭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資料及二設來源:

葛葉《葛葉物語》

伯道上人《晴明朝臣入唐傳》

源賴光二設來源于《禦伽草子》和《今昔物語》

安倍晴明結合了手游和小說......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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