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裴鎮眼中映着公主的笑眼,緩緩開口:“此事牽涉深重,臣為何要逗弄殿下,又有什麽好試探的?”

“那就說不好了。”李星嬈轉身,閑閑踱步。

“你曾與黑市往來、設計朝廷命官又牽連太子,或許還企圖賊喊捉賊借此立功,現在被本宮搶先一步,豈會服氣?以裴侯對這案子的掌握程度,真要做手腳,本宮根本防不勝防。”

裴鎮:“說來說去,殿下還是不信我。”

“裴鎮,”李星嬈語氣突然一沉,轉身看向他:“事事有因果,你質疑別人不信任的時候,自己又做過什麽令人相信的事情在前?”

裴鎮看着她,沒有說話。

李星嬈走到書案前,拿起裴鎮送來的畫像,語氣一轉:“主動去信任另一個并不了解的人,是愚蠢的冒險,但從本宮決定幫皇兄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是冒險。所以,多謝宣安侯相助,這份人情,本宮記下了。”

繞來繞去,結果是她先給他打了個樣,示範什麽叫做信任。

李星嬈坐下,正打算處理這份重要信息,裴鎮忽然來到書案前,衣擺一提,在李星嬈詫然的目光中,坐在她對面的位置。

“眼下共有幾方兵力,如何分配的?各隊指揮是誰?突擊地點在何處?”

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李星嬈疑惑蹙眉:“你……”

裴鎮直接拿過她的羊皮地圖掃了眼,然後丢到一邊,從身上掏出另一份攤在她的面前。

這是一份手繪的城圖,或者說,是一份作戰地圖,無論繪法還是內容,都比李星嬈那份要詳盡。

這次,輪到李星嬈盯着裴鎮不說話。

男人的聲線更偏沉冷,語調則平緩:“作戰地圖不同于一般輿圖,一張圖就是一場戰鬥總綱,一旦洩露,就不是冒險,而是毫無懸念的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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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得殿下啓示,臣願意同殿下冒險一次。希望殿下別讓臣的選擇,變成毫無懸念的送命。”

确定了裴鎮的态度和選擇,李星嬈心中的驚愕意外慢慢平複下來。

她倏地笑了一聲,朝他伸出右手,只留拇指與小指,像在比“六”。

裴鎮:?

“手。”公主勒令。

裴鎮了然,又覺得好笑:“殿下多大了?”

李星嬈:“是幼稚了些,但總歸是個儀式。舉頭三尺有神明,背信棄諾,天打雷劈。”

裴鎮抿了抿唇,別開臉,撇嘴輕笑,頓了頓,還是伸手勾住她的小指,拇指蓋章。

背信棄諾,天打雷劈。

協議達成,兩個認真的人迅速進入狀态,開始商議正事。

這頭,伍溪終于煎好茶,一刻不敢耽誤的送回來。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連門都沒進,手裏的茶就被宣安侯接走,門緊接着被合上。

思及公主一路上對宣安侯的态度,伍溪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貿然闖入,一番思索後,直接繞着房間視察了一圈,結果沒發現異樣。

回到原地後,他又側首貼耳聽裏面的聲音。

正聽着,房門忽然被拉開,裴鎮站在門內,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

伍溪連忙站定,眼神往裏飄。

裴鎮手負身後,跨出門檻,低聲同他道:“提醒你一下。”

伍溪注意力轉回來,對宣安侯的言行倍感不解,然後就聽對方冷然道:“你不僅反應慢,而且功夫差,跑來跑去,真的很吵。”

伍溪一張臉頓時爆紅。

“還有,”裴鎮微微偏頭,聲音更低:“一刻鐘之後再來,若殿下稍候問及,就說我很快回來,靜候即可。”

沒等伍溪反應過來,裴鎮已大步離開。

房門還開着,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伍溪不放心,壯着膽子走了進去,下一刻,伍溪步子一滞,連呼吸都憋住了。

安靜的房內,公主散發披衣,趴在書案上睡着了,剛剛送進來的清茶被人喝去一盞,靜靜的擺在書案一角。

伍溪連忙蹑手蹑腳的退出房間,心中備感驚愕——殿下竟然當着宣安侯的面睡着了?

……

李星嬈醒來時懵了片刻,反應過來後起身出門,外面早已入夜。

伍溪守在房門口,聽到聲音轉頭:“殿下醒了?”

李星嬈努力醒神:“我睡了多久?”

伍溪:“大約一刻鐘。”其實還沒到。

一刻鐘?

李星嬈揉了揉臉,感覺這一刻鐘的小憩能抵一個時辰,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等等。

“裴鎮呢?”

伍溪将裴鎮的話轉述,李星嬈皺了皺眉,滿面疑惑的回房。

放在書案一角的清茶還有餘溫,李星嬈給自己倒了一盞,端着茶盞微微出神。

不久之前,她還和裴鎮在這裏商議行動細則。

雖然對這個男人有諸多疑慮,但李星嬈不得不承認,自己竟因他的加入而産生了一些安全感。

那種從戰争中存活長大積累的經驗,可以很輕易地讓人産生依賴和信任,是她有噩夢記憶加持經驗,也遠遠不及的程度。

李星嬈要的是最好的結果,而不是一時半刻的威風逞強,于是裴鎮從一開始的建議,漸漸變成主導。

最後,他在燈下提筆奮筆疾書,她撐着腦袋旁觀,腦中繃緊的弦松懈瞬間,疲憊便趁機湧了上來……

但直接睡過去就很離譜了!

李星嬈不輕不重的給了自己一個小巴掌,痛定思痛的喃喃自語。

“李星嬈,你怎麽能如此單純無知?他打仗比吃飯還多,有點實力很正常,換了是你從死人堆爬出來,照樣巾帼不讓須眉!”

“術業有專攻罷了,至于迷了你的眼睛,連起碼的警惕心都沒有了嗎?”

“神仙都給了你那麽殘酷的啓示,你豈能半點長進都無?”

猶不解氣,她又給自己一嘴巴,惡狠狠告誡:“下回不許這樣了!”

夜深時,裴鎮還沒回來,李星嬈發出的消息先有了回應。

從绛州到與黑市關聯的各州兵馬都已埋伏完畢,只等绛州領頭,牽一發動全身,各地便會相繼發動,将這黑窩徹底掘開。

到這裏,一切才算準備的差不多。

不多時,裴鎮也回來了,手裏還提着個小包袱。

“你去哪兒了,耽誤這麽久。”李星嬈原本還想偷瞄,結果裴鎮大大方方将東西放到她面前,解開了包袱。

“這是……你要穿的?”李星嬈看着包袱裏的護具,心想裴鎮要穿的話,尺寸似乎小了些。

裴鎮眼神複雜的瞥她一眼,抿唇嘆氣:“殿下是自己穿,還是我幫你穿?”

李星嬈一愣:“給我的?”

裴鎮不答反問:“圍剿時,殿下能不出面嗎?”

“當然不能。”她是主心骨,得坐鎮觀察以防有變。

裴鎮并不意外這個答案,他拿起一片護具:“那就過來戴上。殿下也不希望籌備奔波多日,最後卻因為自己拖了後腿壞了大事吧?”

這話一針見血,對自己定位清晰的公主成功聽進去了。

“伍溪。”

伍溪會意,上前欲取裴鎮手中護具,不想對方轉腕一躲,寒涼的眼神無聲的掃過來,隐隐含了些質疑的味道。

伍溪不動聲色退了一步,躬身伸手,恭敬道:“侯爺,讓卑職來吧。”

裴鎮看了眼旁邊的李星嬈,她并沒有阻止的意思。

他斂眸垂眼,抖腕一扔,伍溪順手接住,走到公主身邊:“殿下請。”

這護具是內穿的,得将外衫脫下。

李星嬈起身走到屏風後,伍溪将護具抱起跟過去,幾步路的功夫,他竟有種如芒在背之感。

裴鎮盯着屏風上寬衣解帶的身影,像是看到了什麽髒眼睛的畫面,沉着臉起身出去。

門重重撞響,伍溪閉着眼,聽到聲響時微微偏頭:“殿下”

李星嬈面不改色,将手臂搭過去:“不用管。”

伍溪不再多言,繼續為公主穿戴。

經過九華宮後山上為公主穿戴璎珞一事的尴尬後,伍溪一度擔心這種事還會再有,所以私下常常拽着同僚練習如何在不冒犯公主的前提下近身伺候的技法。

這護甲配件穿戴并不難,只要貼上對應的部位系好繩帶即可,伍溪閉着眼睛都能高度完成,不該碰的地方一丁點都沒碰到。

李星嬈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他,穿戴完最後一件,忽然輕笑一聲。

伍溪怔愣,眼睛想睜又不敢睜,“殿下,是穿錯了嗎?”

李星嬈笑着走出去:“沒有,穿的很好,不用緊張。”

伍溪松了口氣,睜眼跟出去。

一開門,裴鎮像面牆堵在門口,夜色深沉,他周身透出的氣場,比夜色還沉冷。

李星嬈走到他身邊,摸了摸身上的護甲:“東西不錯,費心了。”

裴鎮側首看她,語氣無端尖酸刻薄:“你可真不像個公主。”

李星嬈哼笑,轉頭迎上男人的目光:“是嗎?敢問侯爺,什麽樣子才叫公主,什麽樣子不像公主?”

裴鎮動了動唇,腹中更加尖銳刻薄的說辭都已成文,最終沒有說出口。

短暫沉默後,李星嬈下結論:“看來侯爺也不是很清楚一個公主應該是什麽樣子。”

裴鎮:“那殿下清楚嗎?”

“當然。”李星嬈面向裴鎮,下颌微揚,眸光明亮而鋒利:“不僅本宮清楚,也希望宣安侯能清楚,無論本宮做什麽,都是公主。”

裴鎮沉默了好一會兒,猶似譏諷道:“是,臣記住了。”

時間已是後半夜,再過不久又要天亮,李星嬈将衆人遣散,抓住天亮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小睡片刻,總算又養回些精氣神。

這是最後一日,進攻圍剿的計劃,就在今晚開始。

李星嬈如常出行,抵達預先踩點過的觀戰位置,俯瞰绛州城。

日頭東升西落,亦讓心弦崩的越來越緊,越是快到起攻時間,她越是不可抑制的緊張。

“放輕松,小場面。”裴鎮抱臂站到她身邊,輕飄飄的安撫,在公主聽來,更像是一種莫名的炫耀。

李星嬈目視遠景,平聲道:“若人人都像侯爺一樣對所謂的大場面習以為常,那才是我大魏子民之悲,亡國之相。”

裴鎮意外于她的回答,轉頭看她。

李星嬈亦轉頭看他,勾唇自侃:“所以,緊張害怕些,也不是什麽壞事,不是嗎?”

裴鎮目光漸深,嘴角撇笑,“是。”

日落西山,時辰将至,李星嬈開始進行最後的梳理和核查。

“禀殿下,水陸兩線皆已步兵防守水鬼監視,必将截獲所有贓物。”

“以绛州為據點至洛陽長安雍州等地的掌事人像皆已下發,圍剿時将為第一抓捕目标。”

“已将殿下之意下達諸軍将領,抓捕時會避開無辜百姓,以免造成無辜傷亡,旨在速戰速決。”

……

逐條确認完時,時辰已至。

人間夜幕,黑市曜日,那些見不得光的地方,開始經營動作。

公主眼中映着夜間燈火,深沉而決絕:“傳令,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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