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李星嬈買了兩張胡餅,一張芝麻餡兒,一張肉餡兒,去了上次去過的臨街食肆,在裏面吃茶啃餅,累了就躺着打會兒盹兒,就着明媚的春光,偷得浮生半日閑。

“崔姑姑。”

“老奴在。”

“你去把我剛才買的東西,分三次運回公主府,間隔時辰不用太規律,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都随你。等送完了,你再和馬車一起回來接我。”

崔姑姑不明白公主深意,但二話不說就照辦了。

李星嬈躺在雅間的小踏上,破天荒舍了公主儀态,翹着腿,兩手交疊墊着腦袋,微微偏頭看向窗外,只見碧空如洗,空曠無雜。

她輕輕彎唇,閉眼小憩。

而這一頭,姜珣在公主離府後,淡定的等着她歸來。

依照公主的脾氣,少不得因他坑她這次而回敬些手段。

姜珣也不慌,在前院的廊下置了壺茶,坐在廊下,一邊等待公主歸來找麻煩,一邊整理公主的封戶賬冊。

沒多久,公主的馬車回來了。

姜珣神色一凜,放下賬冊大步奔向正門。

不慌歸不慌,要将公主殿下應付過去,終究是不能掉以輕心的。

可當姜珣走出大門,眼見車簾掀起,都已架好了行禮姿勢,走出來的卻是捧着盒子的崔姑姑。

姜珣愣了一瞬,問:“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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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姑姑面不改色:“殿下回來時捎帶了些東西,嫌東西放車裏太擠,便讓我先送一趟回來,再去接她。”

姜珣“哦”了一聲,側身讓道。

很快,崔姑姑将東西放好,乘車離開,姜珣回到廊下,繼續翻閱賬冊。

大概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又回來了。

姜珣不敢怠慢,再次出迎,然後和捧着東西的崔姑姑面面相觑。

他也不傻,稍微想一下便明白了,等崔姑姑再次離開時,他問:“不知殿下這些東西還得分幾趟?”

崔姑姑含糊其辭:“快了,興許公主下一趟就能一起回來。”

姜珣:……

第三趟的時候,姜珣坐在廊下,緊緊握着賬冊,深吸一口氣,出門相迎。

能不迎嗎?

指不定這位小祖宗會混在哪趟回來,然後抓他個不敬的現行。

年紀不大,心思不少,報複心尤其重。

果然,第三趟還是空車回來。

姜珣站在門口看崔姑姑搬進搬出,涼飕飕的笑了一聲。

……

就在崔姑姑一趟趟回府捉弄姜珣、公主在食肆雅間打盹兒偷閑時,裴鎮已經在何蓮笙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因為這次事件,何蓮笙整個人都萎靡了,接連做了好幾夜噩夢。

它怎麽都沒想到,生死關頭,會是魏義出現救了她,更沒想到,裴鎮會專程來看她。

她雖不敢再生妄想,但仍然真心感激。

樊府後院,面容憔悴的何蓮笙從座中起身,對着面前的男人緩緩一拜,發自肺腑道:“蓮笙這一路,給侯爺添了太多麻煩,救命之恩,蓮笙一定會報答。”

裴鎮坐在亭中,黑眸映着院中雅景,開口卻道:“救你的人并不是我,你要道謝也好,道歉也罷,都不應沖着我。”

何蓮笙一愣:“侯爺此話何意?”

裴鎮:“救你的人,是長寧公主。”

何蓮笙直接呆住。

裴鎮:“你被綁走後,長安流言四起,只因你剛到長安便得罪了長寧公主,所以她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飽受非議。”

“而你之所以能夠獲救,也是長寧公主暗中派人苦苦搜尋,分析判斷你的下落,最後再暗中引魏義前去救你。”

何蓮笙沉默未語,眼神從驚訝到平靜。

其實,當她被帶到滿園,險些在那裏被滅口時,大概就猜到了自己為何會有此一劫,有人要借她的命,來給長寧公主添堵。

從頭到尾,長寧公主只是在花宴之前小小的捉弄了她,她也沒有什麽損失,而她毀了花圃,公主更是什麽都沒追究。

反倒是她,行事莽撞不過慎重,險些害人害己。

那些只在話本或道聽途說裏得知的陰謀詭計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何蓮笙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不擇手段,心驚膽戰。

“可是殿下為何不表明,卻要大費周章引你們來呢?既然大家都懷疑是她幹的,若她出面救了我,不是正好能證明嗎?”

裴鎮聞言,撇嘴輕嗤:“因為,有些人只說自己想說的話,而大多數人,只聽自己想聽的事。”

“你與公主一面之緣的小摩擦,就演變成了這場‘報複’的戲碼,她這時候出面救你,又會變成什麽說法?”

“比起一個名聲素來不好的公主能不計前嫌救下的罪過自己的人,大衆或許更願意相信是公主賊喊抓賊,抓了你又假意救了你。”

“若費心費力救了你,最後得到的是這樣的結論,倒不如省點力氣。”

“公主雖出身高貴,但時時刻刻處于風波之中,對這樣的事見慣不怪。關系越簡單,麻煩就越少,她從頭到尾都不出面與你有交集,這就是最簡單的方法。”

何蓮笙一向非黑即白,給氣笑了:“外人怎麽說就是什麽樣嗎?難道我親自證明也要被質疑嗎?”

裴鎮斂眸,嘴角輕扯,“這,本侯就不知道了。真相就是如此,長安人情,遠比你想的複雜,還請何娘子日後能謹言慎行,以免讓遠在原州的刺史夫婦擔心。”

言盡于此,裴鎮轉身告辭。

何蓮笙還沉浸在對真相的思考中,沒有應聲。

樊夫人聽聞宣安侯要走,拉着樊錦和何蓮笙一路相送道謝。

看着男人果決離去的背影,何蓮笙才猛然反應過來。

侯爺今次過來,是在替公主解釋嗎?

……

何氏在裴鎮登門時就興沖沖讓人準備酒宴,可裴鎮看都沒看一眼,說完話就徑直離開。

從樊府出來,已是晌午之後,裴鎮牽馬走了兩步,腳下方向忽然一拐,朝着輔興坊去了。

輔興坊的胡餅店生意依舊那麽好。

裴鎮要了一個芝麻餡兒,一個肉餡兒,兩張餅疊在一起,用油紙包裹着,邊走邊吃。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上回與公主一起去過的食肆。

突然,裴鎮若有所感,擡眼看去。

臨街的窗口,一身精致打扮的女人抱手斜倚窗邊,正好整以暇的俯視下來。

四目相對,李星嬈沖着街上的男人甜甜一笑:“相請不如偶遇,這餅噎的很,侯爺要不要上來坐坐,喝茶就餅啊。”

裴鎮握緊缰繩,冷淡回絕:“多謝女郎美意,在下有要事,告辭。”

“站住。”

食肆的二樓并不高,公主一聲勒令清晰的傳來。

裴鎮再次擡眼,目光驟變。

那大膽的女人直接坐到了窗框上,一條腿屈起踩住,半個身子都挪了出來,但凡重心外偏,就能直接翻掉下來。

她完全不怕,挑釁的沖他挑了一下眉,而裴鎮竟然讀懂了這眼神裏瘋狂大膽的深意——你趕走,我就敢跳下來。

鬧市之中,長寧公主墜樓之處是宣安侯經過之地,他就是有四十丈的大刀,都別想斬斷關系了。

裴鎮在原地站了片刻,終于還是轉身入店,将坐騎和一小串銅錢丢給迎上來的夥計,直沖二樓。

雅間的門被踹開,男人氣勢洶洶進來,目光掠過窗口,可哪還有人?

公主端莊坐在小案前,儀态優雅的煎茶,仿佛剛才爬窗戶威脅的那個不是她一樣。

裴鎮站着沒動,斂眸凝視着座中的女人。

“放輕松,”李星嬈用燒熱的水澆了澆茶具:“本宮要找你麻煩,何必等到今日?只不過,不找麻煩,不代表就要裝傻充愣當什麽都沒發生,宣安侯至少應該給本宮一個解釋吧。”

裴鎮沉默了一會兒,走向公主對面的座位提擺坐下。

手中兩張餅已被他揉的不成樣子,他卻面不改色,坐下後繼續吃。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認真煎茶,一個認真吃餅,誰也沒有先開口。

不多時,清茶溢香,纖纖素手親自奉上一盞到他面前:“嘗嘗本宮的手藝。”

裴鎮盯着面前的清茶看了片刻,低聲道:“殿下請我上來,難道只是為了請我喝一盞茶?”

“不然呢。”李星嬈給自己也添了一盞,提盞輕呷,揶揄笑道:“難道請你來議親嗎?”

“議親”兩個字,毫無懸念的讓裴鎮沉了臉。

“臣何時說過要娶殿下。”

男人刻薄起來,也是不輸女人的。

“本宮也沒說要嫁你啊。”溫溫柔柔一句回複,令裴鎮那句話的攻擊力打進了棉花裏。

裴鎮會意:“看來,殿下要的并不是世俗的解決方法。”

“原來你還記得做過什麽啊,”李星嬈故作驚訝:“那夜之後,本宮連侯爺人影都難尋,還以為你早忘了自己做過什麽呢。”

這餅是半口都吃不下了,裴鎮用油紙将剩下的包好,放在案上,語氣直白坦然起來:“不知殿下想要如何?”

李星嬈放下茶盞,單刀直入:“那日,為何對本宮做那種事?”

裴鎮斂眸嗤笑:“做都做了,讨論這個有意義嗎?”

公主面上笑意溫柔,語氣卻鄭重:“本宮覺得有必要回答的問題,你就得配合。”

裴鎮思索片刻,表情一松,神情裏透出幾分玩味的風流,回道:“習慣了。”

李星嬈:“習慣了?”

裴鎮端着茶盞,輕輕轉裏面的茶水:“行軍打仗,刀口舔血,誰也不知能活到哪日,自然當盡情縱歡。那日殺的太高興,身邊竟無美人,誰能知道,殿下這個時候将自己送了上來呢?”

話音未落,一盞熱茶潑在了裴鎮臉上。

與其說裴鎮沒反應過來,倒不如說他根本沒料到對方會這麽做。

短暫沉默後,裴鎮擡手抹去臉上的水漬,睜眼看她。

李星嬈不慌不忙放下空盞,笑着迎上他的視線:“本宮覺得裴侯剛才的話就得配這個動作,侯爺不會不高興吧?”

裴鎮凝視着她,慢慢彎唇,溢出一聲沉笑:“當然不會。”甚至提起茶壺,親自為她将茶盞重新斟滿。

“微臣昏頭無狀,唐突了殿下,潑個臉而已,殿下随意。”

李星嬈看着面前的茶,忽然轉了話題:“那日你明明已經先走,為何會出現救我?”

裴鎮動作一頓,想了想,道:“殿下也說是我救了你,難不成殿下還懷疑是我派人做的?”

“本宮問的是,你為何回來。”

裴鎮放下手,淡定道:“沿途發現異常,有人跟着我,那也可能跟着殿下,所以才折回來。”

“那些人的來歷,裴侯可有線索?”

“沒有,但顯而易見。”

“怎麽說?”

裴鎮看了她一眼。

她逼他來此見面,并未一直咬着那晚的親密唐突讨說法,更像是用此事做個幌子,一個開場白,她自己卻并沒有那麽在意。

裴鎮:“殿下剛剛剿了黑市,抓了人拿了貨,保不齊對方有後手,想借挾持殿下來要回自己的人和物。”

“為何不留活口?”

裴鎮默了默,将茶盞裏的茶飲盡,潤過的嗓音低沉亦清澈:“一時失控,忘了。”

忘了。

李星嬈笑了笑,不予置評,而裴鎮已有去意。

“若殿下沒有旁的事,微臣先行告退。”說罷,拿起案上沒吃完的病,作勢起身。

咚。

兩張殘餅掉回到桌上,裴鎮臉色驟變,手撐着桌案慢慢坐回去,愕然擡眼:“你……”

李星嬈起身,饒過小案走到他面前優雅蹲下,幽幽道:“你什麽你?你唐突了本宮,還不給個說法,這合适嗎?”

她将他從上到下掃了一眼,皺皺眉:“啧,還說身經百戰,勇有謀呢,怎麽連這點防備都沒有,你吃不出來軟筋散的味道嗎?”

裴鎮眉峰緊促,試圖用力,果然有卸力之感。

李星嬈偏偏頭,笑的天真無邪:“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敢作敢當,你唐突本宮一次,本宮現在還你一次,今日之後,你我兩清。”

李星嬈撐着小案俯身靠近,周身的香氣襲來。

“是你自己脫,還是本宮幫你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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