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質問帶着些淩厲的氣勢,以及隐晦的試探,落在裴鎮眼中清晰可見。

他回到小案邊,屈膝坐下,順手将托盤裏摞起的茶盞翻起兩個,擺在小案上,又提壺酙滿。

李星嬈歲崔姑姑擺擺手,後者心領神會,帶人離開,裴鎮酙滿酒盞,輕輕擡眼,人已到跟前。

清雅的裙擺層層疊疊落下,在兩人之間升騰起一股幽香,裴鎮嗅到,動作都頓了一頓。

李星嬈擡起一只手撐着臉,故作的慵懶裏,是遮掩不住的疲憊,她也不客氣,就着面前的酒水飲了一口,嗆口的烈酒入喉,驚的她一陣猛咳,氣息都急促起來。

“你……你喝的什麽酒?”

“醒神酒。”裴鎮語氣淡定,只作尋常回答。

李星嬈忍不住張嘴籲氣,擡手對着微微探出的舌尖扇風,含糊道:“劣酒才是。”

裴鎮捏着酒盞的手指緊了一下,又卸力松開,他放下自己的酒盞,伸手去拿她的:“那你別喝……”

李星嬈眼疾手快,雙手撲住來搶盞的手:“松開。”

裴鎮只覺按在自己手上的兩只手冰涼沁骨,松開酒盞後,又給她滿了一盞。

李星嬈又喝了。

“不是劣酒嗎?”

兩大口酒灌下去,李星嬈竟覺自喉頭到腹間隐隐發熱,又慢慢延展到四肢百骸,她轉着酒盞:“喝下去的滋味的确不好,可是多喝兩口,好像會上瘾。”

“殿下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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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嬈沖裴鎮挑了一下眉,像是疑惑他在說什麽,又像被酒液沖泡過的神智變得遲緩,在一個字一個字梳理他話的意思。

半晌,她搖搖頭:“沒喝過。”

“沒喝過的酒,殿下卻覺得上瘾;沒去過的地方,自殿下口中道來,卻逼真詳盡,殿下……還真是一個妙人。”

李星嬈忽然嗤的一笑,“是妙人,還是像你認識的人?”

裴鎮看向她,恰好對上她投來的目光。

酒液将女人的眼神都洗亮,裴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說什麽?”

嗤,這時候反而裝聾作啞起來,李星嬈也不計較,将剛才的話用另一種方式鄭重的說了一次:“裴鎮,本宮,是不是很像你曾經深愛過的什麽人啊?”

問題一出口,那點小小的積怨便也趁機發散出來,李星嬈伸手談過小案,一把捏住男人的臉,很不客氣的擰了擰:“你,把本宮,當誰的替身呢?”

裴鎮握住她的手腕,別臉睜開她的手,“殿下,你喝醉了。”

李星嬈反問:“侯爺心中的那位佳人,是喝兩盞劣酒就會醉的人嗎?”

裴鎮沒說話。

李星嬈索性又給自己倒了一盞,這次,裴鎮并沒有阻攔她。

“本宮這幾日睡得不好,也不知你這劣酒,能不能治失眠夢魇的毛病。”她聲音很輕,像自顧自的嘀咕,可悄悄換去的稱謂,又像親密之人間的呢喃。

“殿下因何夢魇失眠?”

因何夢魇又失眠?李星嬈閉眼仰頭,慢吞吞晃了晃腦袋,忽然撐着小案站了起來,腳下的步子也不大利索,饒過小案走向裴鎮,就在她身體猛然前傾,像是要栽倒在裴鎮懷中時,整個人忽然往下一落。

層層裙擺在小案邊鋪開,裴鎮手都伸出去了,卻見她坐小案上,整個人比他略微高出一截,終于有了居高臨下的視角。

李星嬈的手搭上裴鎮的肩膀,借着這個支點,再次附身,緩緩與他拉近距離。

“因為害怕。”

她的聲音很輕,是故意走近了與他低語,可這每一個字落在裴鎮心間,激起的卻是另一番波瀾。

“從我知道你是什麽人開始,一直都有意接近你,勾引你,可你看的分明,所以不願接受,當然,也是不願将如此不堪的我,與你的意中人混淆。”

“可是裴鎮,我也沒有辦法啊。我害怕的,怕的夜夜噩夢,驚醒便不能寐,所以看到一絲一毫的希望,都會想去抓住。”

掌中所握着的肩膀隐有松懈,李星嬈聽到裴鎮低聲問:“怕什麽?”

她醉笑兩聲,撐着他坐直了,另只手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搖搖頭:“說不清楚,都是噩夢。”

她已有醉态,如此反應,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天真嬌憨。

裴鎮眼神一動,追問:“什麽噩夢?”

李星嬈奇怪的看着他,反問:“你會記得自己做過的噩夢嗎?夢裏的東西,難道不是只有在夢裏才清晰,待到醒來,越想記起,就越是忘得幹淨嗎?”

“那你怎知是噩夢。”

“因為……”李星嬈微微瑟縮了一下:“我會怕啊。雖然夢裏的大多數人和事都變得模糊,但我記得自己的親人,也記得自己的心情……”

“你……”

“裴鎮……”李星嬈松開按在他肩膀上對手,轉而撐在小案邊沿支撐着被酒液泡的松軟的身子。

“原州那麽遠,你可曾聽過關于我的一些說法?”

裴鎮沒答。

“應當沒人聽過吧,你本也不是在意這些的人。所以我不妨告訴你,那都是真的。我從前真的很過分,很不像話,回望過去,恨不能打自己兩巴掌。”

面前的女人語調慵懶散漫,像只喝醉了的貓,自省時的委屈都可愛動人。

“你手握兵權,骁勇善戰,父皇對你信任有加,若你能助皇兄,一定可為他掃平麻煩,再建功業。所以我……”她轉眼看他,“才想要幫皇兄抓住你。”

褪去一切僞裝和拉扯的坦白,讓裴鎮沉默了許久。

坐在小案上的人忽然傾身,這一次是真的湊到了他跟前,裴鎮眼神輕震,雙手拖住女人細嫩的手臂,李星嬈順勢借力,兩條胳膊直接圈上他的脖子,靠近時氣息交融。

“從前犯過的許多錯,如今萬萬不能再犯,而從前不屑于做的事,如今卻可以試着去做。”

她幾乎将半個身子的重量全傾向了他,在男人力量的支撐下,漸漸軟成一灘水,連說出的話都像柔軟的哀求:“所以,即便你只是把本宮當成替身也沒關系。裴鎮,若我願意,你可願還我一個安心?”

月色之下,男人也被罩上一層冷清,那原本就可怖的右眼,輕輕抽動,仿佛軀殼之下正在經歷一番天人交戰。

李星嬈湊上去吻了那道疤。

一個輕輕的吻,卻攜來摧枯拉朽之勢,又像憋忍許久的溺水之人忽然出水上岸,陡然急促的氣息裂開了平靜的外殼,李星嬈只覺腰上一緊,直接從小案上滑到他懷中坐下。

男人如鐵的手臂将她緊緊箍住,埋首在她頸肩,讓她幾近窒息。

“何為安心?是永不背叛,還是為你助太子掃平障礙,登上大位?”

他的語氣很沉,可當同樣直白且敏感的話化作一個一個字音砸過來,同樣也砸的李星嬈心頭猛跳。

她微微拉開些距離,笑裏帶着醉态,還有濃密不化的暧昧,一語雙關:“不知道,不如你先做做看,我再告訴你呀……”

裴鎮眼神黑沉,一字一頓:“這是醉話嗎?”

李星嬈不滿的擰了擰眉,騰出一只手,冰涼的指尖抹上她剛剛親過的眉梢:“沒醉,都蓋印了。”

眼尾發癢,裴鎮不适的動了動眼,

此刻,李星嬈坐在他懷中,兩人視角已然轉換,變成她擡首,他垂眼。

“好。”不知過了多久,李星嬈聽到了他的回複,“依你之言,蓋印為信。”

面前投下陰影,李星嬈還沒反應過來,唇已經被咬住,這一吻,比剛才那蜻蜓點水洶湧千百倍,而男女間觸碰的青澀,瞬間在李星嬈心間激起驚濤駭浪。

她承受着男人的親吻,原本流露醉态的眼裏溢出一絲得逞的笑意,緩緩閉上眼睛。

可也許是酒液迷醉了意識,李星嬈并未發現,自己從眼中流露出的那點小心思,同樣被面前的男人,在幾近的距離,看的清清楚楚。

房中的蚊蟲早已清理幹淨,時下門窗四合,房中熏香,崔姑姑領着人站在房門外,卻不見公主。

姜珣察覺有異,“殿下人呢?”

崔姑姑正欲回話,卻見姜珣的眼神直接看向她身後,臉色沉了下來。

裴鎮抱着李星嬈,踏着院中清輝走過來,與站在廊下的姜珣正正對上。

崔姑姑直覺身邊一陣風掃過,一擡眼,卻不是姜珣,而是伍溪。

伍溪如臨大敵:“殿下怎麽了?”

裴鎮看着他虛虛托在李星嬈身子下的手,側身躲開:“無妨,喝醉了而已。”

喝醉了?

“裴鎮,你好大的膽子,殿下即便醉了,你也不該有如此輕薄之舉,你……”

裴鎮哼笑:“她喝醉了,我抱回來便是輕薄,你抱又算什麽?”

“你……”

“滾開。”裴鎮毫不客氣,直接越過伍溪,徑直走向李星嬈的房間,路過姜珣身邊時,片刻都沒有停留。

姜珣一路看着裴鎮将人送進房,眼底的驚疑過後,是一重又一重的思慮。

裴鎮并沒有在公主房間留很久,放下人就出來了,崔姑姑留在房中照顧,裴鎮竟轉頭對伍溪吩咐道:“好好守着,有事在前院找我。”

伍溪愣了一愣,瞬間羞憤不已:我們自可保衛公主,你算老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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