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譚昭在秀娘藥廬養傷,葉星他們每天都會來看他,而虞徹寒則是在他睡前才來,看看他傷勢恢複得如何再走。
劍術考核過去沒兩天,藥廬就只剩下譚昭一個人,秀娘不讓他下床走動,看他閑着也是閑着,就把一個小笸籮放到床邊,讓他分揀藥草。
秀娘坐在桌邊研磨藥粉,以她的角度,擡頭就能看見譚昭極為漂亮的側臉線條。
譚昭今年十七歲,秀娘從未下過天禪山,時間上無論如何秀娘也不該見過譚昭,但這兩日,她看譚昭時卻總是有數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隐隐約約,時隐時現。
這種熟悉感極是磨人,不看譚昭的時候平日裏不會想起,一看譚昭的時候,莫名的熟悉感就開始如影随形,不至呼之欲出,就是讓人沒辦法不在意。
譚昭不用看都知道秀娘又看着自己出神,那眼神跟針一樣落在他臉上,刺得他脖子癢癢,“秀娘想起在哪見過我了嗎?”
“我怎麽可能見過你。”秀娘道:“我是在想你和誰長得像。”
“那你想起來了嗎?”
秀娘搖頭:“還沒有。”
譚昭分揀完拍拍手,躺回床上翹着腿,“我揀完了!”
秀娘放下手裏的藥臼,問:“你是哪裏人?”
“不知道。”
“家在哪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譚昭摸摸自己胸口上的紗布,“八歲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一點也想不起來。”
“那你來時待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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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草村。”
“在何處?”
“不知道,反正是深山老林裏。”
“二宗主就是從那裏把你接回來的?”
“對啊。”
秀娘手裏的藥臼又開始咚咚作響,“為何?”
“不知道。”譚昭用腳勾起堆在床腳的薄被,拉起來蓋在身上。
秀娘見狀也就沒再往下問了。
過了幾日,譚昭傷勢好了大半,讓葉星那幾個接回了院子,每日辰時都要按時去學堂。
初一劍術考核後他第一次回到虞老先生那,整個學堂數十號人的眼睛都釘在他身上,像要從他身上看出一朵花來。
等譚昭能上劍術課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月有餘。
外門弟子的劍術老師有三位,帶譚昭他們的是個年過三十的男人,名叫虞燦英,五官端正白淨,外表看上去遠比年齡要小許多。
譚昭第一次上他課時,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躲在角落裏的譚昭。
“‘陽春白雪’使得不錯。”虞燦英笑着對譚昭道,在所有弟子轉過頭之前,接着道:“好了,今天我要講習的劍法是‘六霜’中的第三式琨玉秋霜……”
在所有弟子整齊劃一練習劍法的時候,譚昭蹲在地上,用手裏的劍戳在地上畫王八。
初一劍術考核上,譚昭一戰成名,剛上山還沒兩天就以過目不忘之能掌握‘六雪六霜’,虞二宗主虞徹寒更是親自送他去秀娘的藥廬,甚至還有人在大晚上的時候看見他往藥廬去的身影,這待遇,他就是往牆上畫王八也沒人敢管他。
虞燦英走到他身後時,地上已經有一只惟妙惟肖的大王八,王八的頭邊上還寫下兩個字,千華。
“千華是何意?”虞燦英不解地問。
“這只王八的名字。”
“千華這兩個字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譚昭手上動作一頓,轉頭看他,“傅千華?”
“你認識?”虞燦英有些驚訝。
“哼。”譚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虞燦英有些詫異于譚昭的反應,正想問就聽見有人叫他,便只好先為弟子答疑解惑,等忙完回過頭時,那蹲在地上畫王八的少年已經不見了,只有地上那只叫千華的王八還在。
譚昭去哪了?
他噔噔跑去後山望雪閣。
守着後山山門的弟子不敢攔他,虞徹寒有令,譚昭可随意出入望雪閣。
望雪閣立于險山之巅,最早是藏書閣,後來藏書閣搬走後這裏就成了虞徹寒的住所,成了天禪宗半個禁地,清幽雅靜。
虞徹寒不喜他人踏入這個院子,平時除了清掃的弟子外,也就虞劍心可以過來,現在還多了個譚昭。
譚昭走進望雪閣的時候,虞徹寒與以往每一次他來時一樣,背對大門靜坐。
打從譚昭踏上後山的登山石階虞徹寒就知道了,當人還站在門外時他便問:“劍術課你也不上?”
譚昭走到他身邊盤腿坐下,仰頭看他的臉,“劍術課上教的我已經會了,天禪宗劍法只有這十二招嗎?”
“外門弟子所能習得的天禪宗劍法便是‘六雪六霜’,這之上的劍法身法心法,只有內門弟子才能研習。”
“噢。”譚昭一只手撐在腿上托着腮,“我連外門弟子都不算吧。”
“确實不算。”虞徹寒說着睜開了眼睛,“你想學更高一層的劍法嗎?”
“想啊!”譚昭坐直了身體,“你能教我嗎?”
“如果你做我的弟子,那就可以。”虞徹寒看着他道。
譚昭微微睜大了眼睛,“你要收我為徒嗎?!”
虞徹寒又緩緩阖上眼睛,“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不同,學會了‘六雪六霜’便算是出師,即要離開天禪山。”
“如果我不成為你的弟子就沒辦法再留在這裏了?”譚昭驚訝地問。
“我讓你留在這便沒人敢趕你走。”虞徹寒聲音不大,語氣淺淡得像風一吹就要散了,但話裏那股子‘我說了算’的氣場讓譚昭恍惚有種這人真的是天禪宗二宗主的感覺。
“願不願意做我的弟子你自己想,不願意你也依然可以待在這裏。”
譚昭舉起一只手,“我有一個問題。”
“問。”
譚昭:“做你的弟子可以住在望雪閣嗎?”
虞徹寒掀開眼皮看他,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神露出少有的類似無語,“你的問題就是這個?”
譚昭眼裏含着期盼,“可以嗎?!”
“……可以。”
譚昭一下站起來,呵呵傻樂,後退一步面朝虞徹寒雙膝一跪,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磕完後又問:“我是不是要喊你師傅?”
“是。”
“師傅。”譚昭乖乖喊了一聲,兩手交疊高舉于頭頂,十分恭敬地拜禮。
“虞老先生的課你仍是要上。”
“啊?為什麽?”
“天地人和你一定要學。”
“你不能教我嗎?”
“虞老先生是大家,他的課你要認真上,受之,一生有益。”
“噢。”譚昭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乖乖點頭應好。
不出一日,虞徹寒收譚昭為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三日後,這個消息又随着一群出師下山的弟子傳遍了整個江湖武林。
天禪宗弟子聽到消息受到的震動遠比山下人厲害,他們本以為,就算哪天虞徹寒想收弟子,那也該是在內門弟子裏選,誰知最後竟是個連外門弟子也算不上的譚昭。
随着這一事在天禪山各處傳得沸沸揚揚,最早譚昭是虞明鏡奉了虞徹寒的命令帶上山的又被大家憶起。
一時間,譚昭這個名字在各處都時常被提及,天禪宗弟子練完武閑來無事就開始談論起譚昭這人是什麽來頭,為何虞徹寒待他如此特別,甚至允許他住進望雪閣。
不管望雪閣外如何風風雨雨,譚昭安安穩穩地過起了辰時去學堂,未時跟着虞徹寒學習劍法的日子。
白駒過隙,仿佛不過一轉眼,時間就從早春到了夏。
天禪山的夏天已經算是涼快了,比炎熱的烏草村好不知幾何,但對十分怕熱的譚昭來說,夏天的炎熱無論去到哪裏都沒有太大差別。
從學堂回來,譚昭二話不說先去沖了個涼水澡,洗完光着腳走進望雪閣。
虞徹寒是雷打不動地坐在那,哪怕譚昭光着上半身躺在他身邊用力搖着一把蒲扇,他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譚昭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躺在他的腿邊,默默瞧着他看,盯着虞徹寒白雪般的側臉,輕聲問道:“師傅不熱嗎?”
虞徹寒眼睛都沒睜開,薄唇輕啓:“心靜自然涼。”
譚昭一下一下扇着手裏的扇子,扇出呼呼風聲,“我的心很靜呀,可我還是很熱。”
“浮躁。”
譚昭忽然丢開扇子,身體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閉上眼睛安靜了好一會兒。
若是這時虞劍心過來,就能看見他的師弟仍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樣子,而他的弟子只穿着一條短短的小褲子,光着上身光着腿地躺在他師弟的腿邊……虞劍心可能會懷疑他師弟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虞徹寒極重禮和儀,最不喜人不修邊幅,譚昭這個樣子是完完全全踩在他最無法忍受的點上,還是在望雪閣裏,這若是換成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虞劍心,虞徹寒可能都會把人踢出門去下輩子都不要再進來了。
譚昭躺在地上安靜了半晌,感覺身上的熱意并沒有消散一些,又摸起被他丢在一邊的蒲扇開始扇,扭頭看着虞徹寒,悶悶不樂道:“我還是好熱。”
虞徹寒有些無奈地睜開眼睛,看了眼躺在他腿邊大汗淋漓的少年,伸出左手按在了譚昭的額頭上,碰到一手細汗似也沒有嫌棄。
譚昭疑惑地眨眨眼,感覺到貼在自己額頭上冰涼的手心,舒服地閉上眼睛,好似渾身的熱意都褪下了一些,“師傅你的手好涼。”
“天禪宗的內功心法修到第五層即可。”虞徹寒低着頭看他,覺着掌下的皮膚已經沒有那麽熱了,正想收回手。
譚昭察覺到,伸手抱住他的手腕不給他收回去,改用臉頰貼着他的掌心,似夢呓般嘟囔,“師傅……”
虞徹寒沒有強行抽回自己的手,任由譚昭枕着抱着。
自從那日後,譚昭熱得難受了就抱着虞徹寒的手。
有回讓來找虞徹寒的虞劍心瞧見了,把他吓得沒敢進門,反複确認挂在外頭的匾額上寫的确實是‘望雪閣’三個字。
譚昭出門練劍了虞劍心才敢進去,欲言又止地看着虞徹寒的背影,“你……”
“何事?”
“你掌握天一劍法的時候是幾歲?”
虞徹寒懶得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