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從春到夏,又再入了秋,望雪閣院子裏那棵活了幾百年的松樹見證了譚昭半年來的生活。
譚昭極是聰慧,又有過目不忘之能,虞徹寒教導他并不費力,劍法演示只用一遍譚昭就能銘記于心。
虞劍心時不時會來望雪閣,不管他心裏對于虞徹寒收這個弟子是什麽看法,見譚昭這麽省心還是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這份酸意在譚昭初步掌握‘冰壺秋月’時達到了頂峰。
他扭頭對背對大門靜坐的人道:“你這是撿了什麽寶?!”
虞徹寒一聲不吭,沒理他。
虞劍心也沒在意,斜依着門看院子裏的譚昭舞劍,身法輕盈,手中長劍一收一放間盡顯肅殺之氣,半年能有這個程度不難看出虞徹寒對這個弟子可謂是傾囊相授,“深秋的天武會你可要讓他去?”
“并無必要。”
“啧。”虞劍心瞪了他一眼,“之前你沒有弟子就算了,現在有一個譚昭了也不去?橫豎你都要在場,讓他去試一試也好。”
“試什麽?”
虞劍心一轉頭,院子裏練劍的人已經停下了,正站在臺階上仰頭看他,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已初顯美豔,不難看出再過些時年,天禪山怕是又要出一個虞徹寒。
“天武會。”
譚昭兩步跳上臺階,脫了鞋子走進門,坐到虞徹寒身邊,問:“什麽是天武會?”
虞劍心:“天禪宗武道大會。”
“武道大會?天禪宗不是以劍道為尊嗎?”
“天禪宗确實以劍道為尊,但不是只有劍道。”虞劍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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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昭仰頭看他,“與劍術考核有什麽不同?”
虞劍心:“武道大會只有內門弟子可以參加。”
“我可以參加嗎?”
虞劍心轉頭看院外的松樹,假裝從未說起過什麽。
虞徹寒睜開眼睛直視譚昭:“并無必要。”
從虞老先生那散學出來,譚昭和葉星三人一起往食室走。
“譚昭你會去天武會嗎?”謝曉天問。
見譚昭搖頭三人都有些驚訝。
章凡問:“為什麽?!我還以為二宗主一定會讓你去。”
譚昭道:“我也以為他會讓我去,但他說并無必要,你們說這并無必要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不就是說你不是非去不可嗎?”章凡道。
“那我去也可以嘛。”譚昭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你想去天武會?”葉星問。
“想啊,天武會上肯定能遇到虞煊。”
“哇。”謝曉天誇張地感嘆,“你居然是沖着虞煊去的!”
“我想贏他。”
“呵。”
四人身後忽地響起一聲滿是不屑的冷笑,轉頭一看幾個內門弟子正走在他們後面,為首的赫然是虞煊,顯然剛才的對話全讓他們聽了去。
虞煊定定看着譚昭,比起他身邊面帶冷笑譏諷的同伴,他倒是未見生氣,反而像是饒有興趣,“你想贏我?”
“是啊!”譚昭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一字一句道:“我想贏你。”
“好啊。”虞煊一挑眉,兩步走到譚昭身前。
他的個子要比纖瘦的譚昭高大許多,往譚昭跟前一站,背陽的陰影投在譚昭身上,像座小山一樣頗有壓迫感。
“天武會我是一定會上的,既然你想贏我,那我就在太極殿前等着你。”虞煊居高臨下地俯視譚昭,在這時他的表情才露出些許陰沉,“不來你就是懦夫。”
葉星忍不住蹙眉,“二宗主并未讓譚昭參加天武會。”
“那我不管。”虞煊看都沒看葉星他們一眼,“有膽子你就來,我要在二宗主面前把你打趴下,讓他知道,他收你為弟子是錯誤的。”
虞煊說完便繞開了譚昭,領着一幫內門弟子離開了。
“這下梁子結大了。”謝曉天看着眼前那幫走了背影還特別嚣張的內門弟子,嘆道。
“哪來什麽梁子,不就是嫉妒譚昭麽。”章凡雙手環胸,沒好氣地冷哼:“平時這些內門弟子都眼高于頂,這二宗主收譚昭為徒,不知有多少人酸得徹夜難眠。”
“哼,就是,別的就不說了,就咱譚昭這!”謝曉天攤開手掌在譚昭身前上下比劃了一下,“過目不忘!劍術考核邊上坐兩個多時辰就學會了‘六雪六霜’,多少內門弟子學了那麽久現在還沒學會的?!就這二宗主收譚昭為徒那都不奇怪!我要是二宗主我肯定也收譚昭為徒!”
葉星不無擔憂地問譚昭:“二宗主若是執意不讓你去天武會……”
譚昭摸摸自己的下巴,對于虞徹寒的态度還是有些頭疼,“我今晚求求他呗。”
“怎麽求?”三人好奇地異口同聲。
譚昭瞥了他們一眼,有些遲疑道:“……撒潑打滾?”
入夜,望雪閣
譚昭沐浴完随手披了件衣服,裹着一身水汽跑到虞徹寒面前盤腿坐下,濕漉漉的長發還在不停往下滴水珠。
他仰着臉看虞徹寒,“師傅,我想參加天武會。”
虞徹寒的雙目仍是阖着,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今天我遇到虞煊了,他和我約戰天武會,不去是懦夫。”譚昭緊抿着下唇,表情可是委屈,“你舍得你的弟子被人叫懦夫嗎?”
虞徹寒睜開眼睛看了眼面前跟在外面打架打輸了似的小狗崽子,緩緩道:“比起宗門裏的其他弟子,你天賦高,進步快,可若想贏虞煊,并不容易。”
譚昭兩只手抱着自己的腳踝,挪動屁股蹭到虞徹寒面前,“不試試怎麽知道呢?我想贏他。”
“莫要再胡鬧,夜深了,回去歇息。”虞徹寒說完又阖上眼睛,不再理會譚昭。
譚昭不肯走,定定注視着眼前人畫筆也臨摹不出的豔麗五官,“天武會的時候你和虞劍心不是都會在嗎?還有虞重光他們肯定也在,劍術考核輸給虞煊我不服氣,更何況他今天還挑釁我!”
……
見虞徹寒不理自己,譚昭躺地上開始蹬腿打滾,“讓我去吧!讓我去吧!”
不管譚昭怎麽鬧,虞徹寒都沒有松口讓他去。
譚昭愁得在學堂上都噘着嘴,葉星三人都不用問,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虞徹寒沒松口。
天武會臨近,天禪宗各處都能聽到弟子們聚堆讨論這事,出現最多的三個名字就是虞明鏡,虞煊,還有譚昭。
前兩個倒是正常,虞明鏡是宗主虞劍心的弟子,虞煊是天禪宗首席劍術老師虞重光的弟子,優秀的弟子在這種時刻總是更備受關注。
而譚昭,後起之秀!早春殺出來的一匹黑馬!劍術考核時雖不敵虞煊,可也雖敗猶榮,作為外姓弟子,卻被二宗主霜劍虞徹寒收為徒,長了外門弟子臉的同時,也挫了挫向來趾高氣揚的內門弟子銳氣。
布榜天武會參戰弟子名單時,幾乎天禪宗一半的弟子都跑去湊熱鬧。
虞明鏡虞煊榜上有名倒不奇怪,但不管你怎麽找,從頭到尾看幾遍,就是沒辦法在一片虞字打頭的名字裏看見一個譚字。
這下可熱鬧了。
天武會只有內門弟子可以參加,但卻不是所有內門弟子都有資格,而是由天禪宗各位老師推舉自己的弟子,所以與其說天武會是內門弟子間的比試,倒不如說是天禪宗各位老師間的較量,能被推舉參加天武會的弟子無一例外都是其師傅的得意門生,參戰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承認了。
內門弟子本就不滿虞徹寒收譚昭為徒,而譚昭沒有參加天武會,這背後的原因随便一扯可能拉出一大堆,比如,譚昭并沒有被虞徹寒承認。
一時間天禪宗各處可謂是沸沸揚揚,譚昭沒有參加天武會讓內門弟子又開始重新橫着走。
譚昭和葉星他們去食室吃飯都能收獲很多的視線。
謝曉天特別不忿:“你瞅他們那幾個的樣子,跟天武會參戰名單有他們的名字似的。”
章凡倒是挺冷靜,從謝曉天碗裏夾了塊肉,“人家內門弟子好不容易找回點優越感,你且讓他們得意得意。”
“喲,這不是譚昭嗎?”
聽見聲音四人擡頭循聲望去,幾個內門弟子手裏端着盤子站在邊上,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譚昭。
“還吃得下飯呢?二宗主的弟子連天武會都去不了,啧啧啧,我要是你可得羞愧得不敢出門。”
“诶虞進,你這可就過分了,你這不是為難譚昭嗎?”為首的少年身後走出一人,“天武會歷來只有內門弟子可以參加,譚昭又不姓虞,當然沒資格去。”
“哎有些人,以為運氣好,家裏祖墳冒青煙成了二宗主的弟子就能和宗門弟子平起平坐,到頭來,啧,連天武會都沒法參加。”
譚昭放下筷子,精致的眉眼含着比他們還要深切的輕蔑和譏諷,“你們是內門弟子,那你們參加天武會了嗎?”
答案……自然是沒有的。
在場的內門弟子多數都沒有參加天武會,這本不是什麽要感到羞愧的事,可當由譚昭問出來時,那感覺就像當衆挨了一巴掌。
幾人臉色驟變,為首的少年惱羞成怒,直接把手裏的碗扣在譚昭頭上,碗裏的菜肉米飯蓋得譚昭滿頭滿臉,瓷質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
食室在這一刻安靜得仿佛連空氣都靜止了。
譚昭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才在食室所有人的目光中,擡手撥開貼在腦門上的菜葉子,緩緩站起身。
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麽做的,等回過神的時候,耳邊已經炸開了慘叫聲。
譚昭緊緊抓着把碗扣在他頭上的弟子的手腕,牢牢按在桌上,一根筷子從他手背狠狠穿過,釘在桌上,鮮血淌了滿桌都是。
那被譚昭按着的弟子疼得渾身直哆嗦,譚昭抓起自己已經吃了一半的碗,扣在他的臉上,這樣他還嫌不夠,抄起食室木質的餐盤,狠狠摔在那弟子頭上,砸開的木屑飛濺出老遠。
那被譚昭按着的內門弟子在衆人驚駭的視線中昏了過去,沒再動彈。
下一秒,整個食室仿佛炸開了一樣。
內門弟子憤而掀桌,誓要教訓譚昭,外門弟子圍觀了整個過程,知道是內門弟子挑釁在先,都趁亂攔着不讓他們靠近譚昭。
這天禪宗的食室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各種碗筷勺子在天上飛,夾雜着破口大罵。
沒多久,虞重光聞訊趕來,這場鬧劇才得以收場。
一盞茶後,譚昭頂着滿頭滿臉的菜汁, 模樣十分狼狽地跪在太極殿前。
隔着長長的石階,藏在太極殿附近一棵樹後的一衆外門弟子都能聽見虞重光的咆哮聲。
“這下完了!我可從來沒見虞重光那麽生氣的樣子。”
“唉,他平時就不喜歡譚昭,這下譚昭可真是遭瘟了!”
“二宗主還沒來嗎?!”
“來了來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輕盈地落在還跪在地上的譚昭身邊。
譚昭少見的低着頭,沒有看虞徹寒。
“怎會弄得如此狼狽?”虞徹寒問着遞給了譚昭一條幹淨的手巾。
譚昭抿着唇撇開頭沒接。
虞徹寒将手巾輕輕一揚,手巾在空中輕輕翻了個圈,穩穩蓋在了譚昭頭上。
太極殿上,虞重光的怒吼聲漸漸變得清晰。
衆人擡頭一看,率先出來的人是虞劍心,之後才是虞重光和一衆劍術老師。
“譚昭心狠手辣,對待同為一宗的師兄都能下如此狠手!此人決不能再允其留在天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