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傍晚時分玄渚帶了一壺酒回來。
葉懸止剛剛沐浴過,身上還散發着水汽,一頭鴉羽般的長發,越發顯得皮膚雪白。
“你會喝酒?”葉懸止好奇地看着他,“是我教你的嗎?”
玄渚猶豫了一下,“不是。”
葉懸止在長榻一邊坐下,白玉酒杯放在榻上的檀木幾上,玄渚擡手倒酒,酒液醇香。
“我是在人間學會喝酒的,”玄渚拿起酒杯,“那是我剛剛出昆侖山,碰到的第一個人,我問他怎麽可以開心一點,他給了我一壺酒。”
葉懸止歪着頭,“玄渚,你有很多不開心嗎?”
玄渚擡手喝了酒,把玩着酒杯看向葉懸止,“以前有,但是現在沒有了。”
葉懸止想了想,“那以後還會有嗎?”
玄渚撐着頭笑,“我不知道。”
葉懸止看着他,自己也笑,但神情卻是疑惑的。
玄渚笑了,擡手喂給他一杯酒。葉懸止銜着酒杯,微微仰頭,把整杯酒都喝了。
他不常喝酒,過去的一百年,他總是保持清醒,不肯沉醉了任何一種東西,美酒或者美夢。
葉懸止咂摸了一下嘴巴,還想再喝一點。玄渚躲開他的手,仍然自己倒了喂給他。
玄渚一杯又一杯的喂葉懸止,葉懸止撐不住,眼睛已經變得迷蒙。
玄渚把檀木桌推開,接住快要倒下的葉懸止,将他安放在自己懷裏。
葉懸止枕着玄渚的腿,長發胡亂地黏在臉頰邊。
玄渚耐心地整理他的頭發,溫熱的手掌不住摩挲葉懸止的臉和脖頸,低頭親吻他的那一瞬,玄渚心想,為了這一刻,我真的可以付出所有。
夜色漸深,葉懸止被玄渚灌了很多酒,眼前已經天旋地轉。玄渚不老實,手掌伸進他衣領中,肆無忌憚地撫摸。
葉懸止掙紮着爬向長榻裏側,被玄渚拉着腳踝拽出來。他的力氣大的驚人,葉懸止掙不開他。
“玄渚,我疼。”葉懸止側着臉看着雕花窗,手腳發軟。
“疼嗎?”玄渚親吻葉懸止的腳踝,沿着他線條流暢的小腿一直往上,“是疼嗎?”
葉懸止忍不住哆嗦起來。
“這不是疼,”玄渚掐着葉懸止的腰将他按在身下,“這是舒服。”
酒杯滾落到地上,滿室粘膩的氣息。
夜晚總在兩個人的糾纏中度過,白天的時候玄渚會陪着葉懸止到處走,白雲峰後山新種了幾棵櫻桃樹,葉懸止每天都去看,算着什麽時候開花結果。
玄渚象征性地等了兩天,就讓那櫻桃樹挂滿了果。
葉懸止竟然沒有起疑,開心的和玄渚摘了滿滿一籃子櫻桃,像從前一樣,一點一點的給玄渚。
玄渚含着櫻桃,道:“我不會一次吃太多的,我懂得什麽是節制了。”
葉懸止橫他一眼,“我可不信。”
玄渚就笑,比櫻桃更可口的是葉懸止的嘴唇,玄渚手指碾着他的嘴唇,鮮豔欲滴。
那天午後葉掩來找葉懸止,小樓裏,兩人對坐在窗前,葉懸止手邊放着筆墨,玄渚手邊放了一碟琉璃碗盛的櫻桃。
葉懸止在畫畫,拿着筆的手指修長如玉,細白的手腕內側有一圈牙印。
玄渚央他為自己做幅畫,畫裏要有秋千吊床,要有櫻桃,如果有葉懸止就更好了。
“我怎麽畫自己?”葉懸止道:“難不成看着鏡子嗎?”
玄渚坐在他對面,手肘放在小幾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是我想你和我在一張畫上。”
葉懸止沉吟片刻,道:“好吧,我把我自己也畫上去。”
玄渚開心了,葉懸止也笑,他看玄渚的時候眼尾總是微微上翹,一雙眼睛盈盈的,很明亮。
葉掩看到了葉懸止的快樂,很輕盈的快樂。
夢境是虛假的,玄渚在說假話,可是眼前的葉懸止眉目是平和的,目光是輕松的,身上沒有重逾千斤的壓力。
葉掩站在窗外,看了很久。
鬧了一會兒葉懸止就去午睡了,他很愛睡覺,像是要把之前一百年沒有睡的都補回來。
玄渚在他身邊守了一會兒,起身出了小樓。
葉掩這才擡步走進去。
二樓上,窗戶開着,風十分輕柔。
葉懸止躺在搖椅裏,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放在懷裏,睡得正熟。
葉掩蹲在他身邊,安靜地看着他。後來他蹲累了,幹脆在地上盤坐了下來。
葉懸止的衣帶垂在地上,葉掩順手撈過來,繞來繞去的。
“師父,我有很多話想問問你,”葉掩輕聲道:“不知道這裏的你記不記得我是盤古玉璧,你應該不記得吧,我是你用來制衡玄渚的工具,你連玄渚的事都不記得了,肯定也不記得我的事了。”
葉懸止沒有醒,仍在睡着。
“我知道自己是盤古玉璧之後,很長時間之內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葉掩道。那其實是一段很難捱的時光,而且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這個坎兒他就要過不去了。
不過後來他還是過去了,“玄渚說我是神族,那我就把自己當神族吧。景湖是妖,蘇錦是人,小師弟是半魔,加上我一個神族,也沒什麽特別是不是。”
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不知道已經輾轉反側多少次。
“師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葉掩看着熟睡的葉懸止,“其實我不怪你,或許最初你是想用我來殺玄渚,但我相信你對我的那些疼愛不是假的。師父,所以我不怪你。如果你想留在夢境裏,那我就陪你留在夢境裏。”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難過了。”
搖椅上的葉懸止還沒有睜眼,可是他緊閉的眼中沁出淚水,順着眼角流入鬓發。
葉掩沒有錯過那滴轉瞬即逝的淚,他嘴角顫動,“師父?”
葉懸止睜開了眼,那一瞬間,所有的快樂和歡愉飛速淡去,熟悉的東西漫上來,重新包裹住葉懸止。
“師父,”葉掩神色驚訝,又隐藏着悲哀,“你醒了。”
葉懸止撫摸葉掩的額頭,看着他流下淚來,他知道這是個幻境,但直到此刻,他才有勇氣面對狼藉的現實。
“我永遠在做錯事,一步踏錯,步步都是錯。”葉懸止一開口,聲音就是啞的,“我将玄渚從南岳秘境帶出來,害死了我師父。在我師父死後,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又進了南岳秘境,去了神遺之地。我想找鳳尾辛夷複活我師父。”
當年葉懸止無法理解慈悲的執念,直到事情落到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那是怎樣的絕望。
“我想複活我師父,好像我師父重新活過來了,其他都是大夢一場,玄渚還是玄渚,我還是我。”
就像夢境中那樣,葉掩大概明白了他為什麽會記憶混亂。
“可是鳳尾辛夷一千年開一次花,我要等一千年。”葉懸止道:“我沒辦法等一千年,我等不了一千年。”
從南岳秘境出來之後,在葉懸止萬念俱灰的時候,他找到了盤古玉璧的碎片。此後十餘年,葉懸止一直在收集盤古玉璧的碎片,一次意外他遇險,情急之下逃進了南岳秘境,逃到了那片湖邊。他昏迷了過去,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身上的碎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嬰兒。
那孩子有血有肉,會哭會笑,他不是盤古玉璧,他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葉懸止為他取名為掩,将他帶回了昆侖。
“我知道你是盤古玉璧,但我養育你的初衷不是為了用你來殺玄渚。”葉懸止向他解釋。
葉掩傾身抱住葉懸止,将臉頰貼着他的胸口,“這就足夠了,師父,這就足夠了。”
葉懸止同樣抱住葉掩,好像這樣就能從他身上汲取溫度。
小樓外,玄渚旁觀者一切,在葉掩的襯托下,玄渚對葉懸止所做的事情是如此的卑劣,他的愛在葉掩的襯托下變得那樣的可惡。
葉懸止恢複了記憶,他叫來所有的弟子,帶着他們離開了夢境。
夢境外是高臺,高臺的禁制已經撤掉了,葉懸止帶着弟子們離開,一次也沒有回頭。
玄渚沒有阻攔,他只是看着遠去的葉懸止。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愛與愛是不一樣的,他說愛葉懸止,卻帶給他那麽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