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臨城有幾家公立的三甲醫院，醫療水平在全國範圍內都是數一數二的。要說比這更厲害的，倒也不是沒有，只是別處找不到，只有臨城本地的一家私立醫院能當得起這樣的贊譽。
葉雨林雖然才來臨城不久，但也知道位于南三環的聖心醫院有多出名。
他在網上查過這家私立醫院的資料。網友們都說，聖心的醫生個頂個的強，醫療服務也絕對到位，除了費用過分昂貴以外，可以說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就是因為“費用過分昂貴”這一條，葉雨林把它排除了。
可沒想到，寇骁幫他安排的，就是聖心醫院。
指尖點住圖片往下滑，葉雨林抿着薄唇，逐字逐句地看完主刀醫生的簡介。
醫生名叫賀延，照片看起來很年輕，但那一連串的職稱、論文和獎項，卻又足以說明他在心外科領域有着極為豐富的經驗。
葉雨林關掉照片，對着寇骁的微信頭像愣了好久。
三十萬，能請得動這樣的專家？如果錢不夠，該怎麽辦……
他一邊糾結要怎麽讓寇骁知道自己的困擾，一邊在對話框裏打字。
【寇哥，謝謝你幫忙安排這麽好的醫院，但是我想确認一】
……删掉。
【寇哥早上好！麻煩你幫忙問一下，在聖心醫院做這樣的手術費用大概】
……再次删掉。
【寇哥】
這次他剛打出兩個字，寇骁的語音就撥了過來。
自言自語被人逮了個現行，葉雨林心裏有點慌，小手一抖，點了“拒絕”。
【寇：？】
葉雨林懊惱地拍兩下腦門，趕緊又給人重撥回去。
語音接通，葉雨林舉着手機向寇骁道歉：“對不起啊寇哥，剛才手抖了，不是故意挂你電話的！”
“嗯。”寇骁低低地應了一聲，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還沒睡醒。
“是我發消息吵醒你了……嗎……”葉雨林說着說着，自己都愣了。
他絕對是腦子抽了，才會問出這話！
果不其然，聽筒裏安靜兩秒，随後傳來寇骁的低笑，“你剛才一直在輸入，什麽都沒發。”
男人的嗓音低啞而慵懶，伴随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輕輕拂過耳膜。
葉雨林耳根有些酥麻，卻下意識地把手機貼在耳朵上，壓得緊緊的，生怕錯過一個尾音。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之間狹窄的縫隙，落在宿舍的地磚上。
葉雨林盯着那道縫隙，感覺到心跳有些快，也說不好是因為窘迫，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電話那邊，寇骁等了幾秒，沒等到回應，于是又問：“演出費收到了嗎？”
葉雨林回過神，回答說：“收到了！剛才銀行發了到賬提醒的短信。”
“那你剛才找我，是醫院有問題？”
的确是有一些顧慮，可是葉雨林問不出口。
他糾結了兩秒，然後回答說：“沒有問題，剛才就是……想跟你說‘謝謝’。”
“‘謝謝’兩個字用輸入那麽久？”寇骁停頓片刻，再開口時，語氣裏多了幾分嚴肅，還有不容反抗的威壓，“有事就說，我不喜歡猜。”
寇骁稍微嚴肅一些，葉雨林就不敢造次了。
他握着電話，有些沮喪地耷拉着腦袋，小聲說出心裏的擔憂：“聖心醫院的手術費，應該很貴吧？我只有那三十萬，沒有更多的錢了，會不會不夠用啊……”
“不會。手術費二十萬，術後護理估計不到三萬，足夠。”
葉雨林顯然不信，“怎麽可能？我上網查過的，聖心是臨城最好的私立醫院，也是最貴的。我家那樣的三線城市，一個小破醫院的普通外科醫生做這手術都要二十萬……”
寇骁被質疑了也絲毫不慌，清了清嗓，淡定回答說：“賀延是我同學，有優惠價。”
……原來是有熟人？
葉雨林這回稍微有點信了，但也還是疑惑，不知道這個優惠力度會不會有點太大了。
他還想繼續追問，不過沒來得及開口，寇骁就單方面替他做好了決定：“沒其他問題的話，就定在除夕前那周。”
葉雨林沒理由再推辭，于是安心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寇骁聽到葉雨林在電話裏說“謝謝寇哥”，腦海裏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前幾日的畫面，葉雨林隔着餐桌給他鞠躬，栗色發絲垂在額前，看起來又軟絨，又乖巧。
他似乎被這個幻想出來的畫面取悅了，唇邊不自覺地沾染上幾許笑意，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柔軟：“嗯，讓你家人提前兩天過來，到時候我去車站接你們。”
葉雨林聞言有些怔忪，覺得這事兒多少有點荒唐。
自從誤會說開之後，寇骁的善意就來得一波比一波洶湧。
先是給他機會當助演嘉賓，預付三十萬給他應急，接着又幫他聯系臨城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而且還把手術費壓得那麽低。現在，竟然還打算去車站接他的家人？
這……他能消受得起嗎？
葉雨林從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他有點慌，甚至無法仔細思考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便下意識地回絕：“還是不麻煩你了！挂號單上有具體地址和預約時間，我提前帶他們過去就行。那上面還寫了醫院前臺電話，如果找不到地方我會打電話問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拒絕寇骁的幫助。
或者更确切地說，寇骁每次表露出善意，葉雨林的第一反應都是拒絕。
寇骁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先客氣、再接受”的套路，因此并沒有在意，只是略帶着笑意反問：“如果我說不麻煩，你還要拒絕麽？”
可這一次，葉雨林格外堅持，字字清楚地強調：“真的不用。”末了，還不忘了補一句，“謝謝寇哥。”
寇骁安靜了片刻，随後說：“不需要就算了。”
電話挂斷後，葉雨林心裏很是忐忑，也不知道寇骁是不是生氣了。
他不希望寇哥生氣，可也真的不敢再麻煩他更多。
善意的幫助固然是好事，但過度的幫扶也确實令人不安。
葉雨林無法預計這些情分将來要用什麽去償還，所以，他不敢接受太多。
————————
之後的一個禮拜，寇骁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葉雨林每每想起之前那通電話，心裏都很不是滋味。他不斷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固執地拒絕那份好意，不該讓寇骁傷心？
這樣煎熬了幾天，葉雨林有些受不了，于是找了個還算空閑的午休時間，跑到樓上去找陳思淼。
“淼姐，你最近……和寇哥有聯系嗎？”
“當然有，他的通告都是我在安排。”
葉雨林于是又問：“那他這幾天看起來怎麽樣？”
陳思淼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正确理解他的問題，猶豫兩秒，才試探地回答：“看起來……很帥？”
……這麽理所應當的事情有必要說嗎？
葉雨林思考了一下，嘗試着向陳思淼解釋：“其實我是想問……他的狀态，看起來還好嗎？”
“還好啊，一切正常。”
“那他有沒有明顯的生氣，或者郁悶什麽的？”
“沒有。”
“咳，”葉雨林有點尴尬，幹巴巴地咳嗽一聲，硬着頭皮又問，“他最近是不是工作特別忙？”
陳思淼于是回答：“他一直都特別忙。”
“……”葉雨林沒話說了，垂下眼簾，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仿佛陷入了什麽難解的謎題。
陳思淼定睛打量他片刻，好奇地問：“怎麽，寇骁又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關心他一下。”
“關心他？”陳思淼笑了，“那你直接給他打電話多好，何必浪費時間在我這一問一答。”
葉雨林從沙發上站起來，抱歉地朝她笑笑，“不好意思啊，耽誤你工作了。那我先走了，回頭我直接聯系他。”
陳思淼點點頭，看着他走到門口，又叫住他：“對了，你知道寇骁最近在國外吧？”
葉雨林聞言頓住腳步，轉身看向陳思淼：“不知道啊，什麽時候的事？”
“前天的飛機。他這兩周在A國有幾場活動，結束之後正好留在那邊，陪他爸媽過年。”
葉雨林沉默兩秒，迅速消化了一下這句話裏的關鍵信息，然後點點頭說：“知道了，那我算算時差，有事晚上找他。”
從陳思淼辦公室離開後，葉雨林明顯有些魂不守舍，就連下午的訓練也是漏洞百出。
舞蹈室裏，氣氛熱絡得一如往常，音樂聲開得很大，鼓點“咚咚”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葉雨林耳朵裏也灌滿了音樂，可這些節奏卻半點都沒擠進他心裏。
從下午到傍晚，他腦海中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個念頭——
寇骁出國了，除夕之前不會回來了。
好不容易熬到訓練結束，葉雨林回宿舍洗了個澡，晾頭發的功夫，他又打開微信，對着寇骁的窗口發呆。
之前是他拒絕了寇骁的好意，可是現在，他好像有點後悔了。
如果當時沒有拒絕，是不是寇骁就能留在臨城過年了？即便不能，至少在除夕之前，也還有機會再見他一面吧……
現在這樣算什麽呢？
把人惹生氣了，自己在這內疚，卻隔着大半個地球，哄都不知道該怎麽哄，後悔也沒處說。
他心裏委屈，但更多的還是自責，怪自己辜負了別人的一番好意。
或許是這幾天積壓的情緒太重，葉雨林忽然就覺得有很多話想對寇骁說，只是這些思緒都纏繞在一起，亂無章法，所以他需要一點時間，尋找一個恰當的開端。
正糾結着，窗口上方的名字突然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葉雨林驀地攥緊手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心髒在胸膛裏瘋狂鼓動起來。
他來不及思考太多，急切地打出兩個字，甚至連标點都沒加，就這樣直接發了出去——
【雨林要努力：寇哥】
消息發出去的一瞬間，對方停止了輸入。
葉雨林緊張得要命，幾乎屏住呼吸，一錯不錯地盯着屏幕，眼都不敢眨一下。
可他等了好久都沒等來任何回複，最終到底是忍不住了，又編輯一條消息，發送給寇骁。
【雨林要努力：哥，我錯了，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