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寇骁垂下眼簾，在短暫的思考後，不答反問：“聖誕節那天，你是想跟我要封口費，對麽？”

葉雨林愣了片刻，然後在腦海裏快速回憶起當時發生的事。

那天早上他從宿舍出來，往公司走時，腦海裏反反複複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盡快湊到二十萬給爸爸手術。

說起來确實很巧，平時他幾乎沒在公司裏見過寇骁，偏偏那天就偶遇了一次。

葉雨林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勇氣，竟然敢把寇骁堵在公司門口，捉着他的手腕跟他說：“如果你不希望我把那件事傳出去，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給我二十萬作為封口費？

他原本是想這麽說的。

可他到底不是這樣的人，也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所以當寇骁冷着臉問他“你想要什麽”時，他心裏一哆嗦，條件反射般甩開寇骁的手腕，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公司裏面跑去。

訓練之前，他先去找了陳思淼，跟她說了家裏的事，問她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練習生賺到錢。

陳思淼答應幫他想辦法，他心裏很是感激。

只是他沒想到，淼姐竟然會把這事告訴寇骁……

此刻，事情又被寇骁提起，葉雨林瞬間就有些窘迫，還夾雜着對自己荒唐行為的懊惱。

雖然他并沒有真的張嘴跟人要錢，可畢竟是動了這個心思。這事是他做得不對，葉雨林無從辯解，所以只能低着頭沉默。

寇骁了然點點頭，得出結論：“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葉雨林這時才開口，一句辯解都沒有，只是紅着臉，聲音低低地說：“對不起……”

寇骁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情也有些複雜。

如果換了別人，敢威脅他要封口費，那基本就等于作死。他有一百種方式能讓對方滾出娛樂圈，而且還不需要浪費一分錢。

可這件事發生在葉雨林身上，似乎又不是那麽非黑即白。

寇骁見過這個男孩在路邊痛哭，也記得聖誕節的早上，葉雨林眼圈泛紅的模樣。

哪有人會像他那樣威脅人呢？連一句威脅的話都沒敢完整地說出來，只講了前半句，語調還溫軟得不像話，甚至說到後來，尾音都是哽咽的，聽起來怪讓人心疼的。

這樣的小孩，寇骁怎麽忍心責怪？

他盯着葉雨林瞧了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說：“不需要道歉。”

葉雨林聽到他這樣說，擡起頭來，瞪大眼睛望向他。

“寇哥……”

寇骁牽起唇角笑了下，難得耐心地解釋，“你能分清對錯，而且也選擇了對的方式。所以，不需要道歉。”

寇骁越是寬容，葉雨林心裏越不是滋味兒。

他傻傻地看着寇骁，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來，總覺得說什麽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

滿室安靜，就像冰雪消融時那樣寂靜無聲。

寇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明明可以在萬衆矚目之時面不改色心不跳，卻扛不住葉雨林超過半分鐘的注視。或許是因為少年的眼神太過赤誠與直白，仿佛一眼，就能望進人的靈魂裏去。

寇骁不習慣這樣的對視。

他率先移開目光，面無表情地開口，打破了彼此之間的沉默。

“跟你聊點正事。”

“啊，”葉雨林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好的。”

“練習生賺錢機會不多，如果你着急用錢，我這邊剛好有個機會，有興趣試試麽？”

葉雨林一刻都沒猶豫，使勁兒點頭，“有興趣的！需要我做些什麽？”

寇骁也不兜圈子，言簡意赅地說：“我在籌劃今年的夏季巡演。你唱歌不錯，如果願意給我當助演嘉賓，演出費估計幾十萬，可以預付。”

葉雨林聽他說完，眼裏瞬間閃過期待。

可是很快，這份期待又被惶恐不安所代替。

“我當助演嘉賓……”葉雨林低聲開口，喃喃地問，“能行嗎？”

寇骁看着他，淡定反問：“有什麽不行？”

葉雨林咬了咬下唇，在短暫的糾結過後，很坦誠地說出自己的擔憂：“我雖然會唱歌，可是一點兒舞臺經驗都沒有。巡演這麽重要的事，萬一被我搞砸了……”

寇骁揚眉笑了下，十分篤定地說：“有我在，不可能搞砸。”

這話聽起來太過于自信，可葉雨林卻絲毫都不懷疑，因為他知道，寇骁足夠優秀，足夠耀眼。也只有絕對強大的人，才有資格、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

寇骁見他有所動搖，立刻乘勝追擊：“怎麽樣，接受還是拒絕？”

葉雨林到底還是臣服于寇骁的強大氣場，一咬牙，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我接受！謝謝寇哥給我機會！”他說着，起身給寇骁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很真摯地向人保證，“我這幾個月一定好好練，盡我所能做到最好，不讓你失望！”

少年的眼睛很明亮，似乎蒙着一層水光，倒映着寇骁的身影。

他說到後來，聲音已經有點哽咽。

寇骁視線淡淡地打量着葉雨林，一時間竟不确定他眼底的水光是不是眼淚。

幾十萬的演出費，對于寇骁而言不值一提。他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為葉雨林提供機會，也不過是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加以彌補。

可他不會知道，這筆錢對葉雨林來說意味着什麽。

寇骁沒多問，只是順着剛才的話繼續說：“我們加個微信，方便聯系。”

“好的！”葉雨林應着，拿手機時指尖都在抖，掃了好幾次二維碼才識別成功。

寇骁的微信名很簡單，單一個“寇”字。

葉雨林對着這個字琢磨了好半天，最後還是沒敢貿然修改備注名，就這麽原樣保存下來。

他重新坐下來，對上了寇骁的目光。

在男人平靜的注視裏，葉雨林想起了以前的事。

其實一開始接到陳思淼的邀請時，葉雨林并沒有考慮過娛樂圈這條路。他很想留在爸爸和姐姐身邊，總覺得一家人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哪怕日子過得苦一點，家人互相依偎，也能熬過來。

可是後來，爸爸心髒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重。

他意識到要盡快籌到錢，于是向班主任求助，在學校裏發起了衆籌捐款。

有人願意幫助他，可大多人并不願意。

捐款持續了半個多月，最後只籌到七千塊錢，其中還包括班主任從生活費裏省出來的一千五。

班主任把這錢拿給葉雨林時，紅着眼睛跟他說：“只能湊到這麽多了，可能幫不了你太多，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葉雨林接過錢，指尖都在顫抖。

這錢不夠救爸爸的命，可是對他的家庭而言，依舊是很沉重的恩情。

葉雨林曾在書中看到過這樣一句話——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他從小長大的三線城市，從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時代抛在身後，茍延殘喘，破舊而且衰敗。這裏遍地都是窮人，家家都有自己的難處，在日常的談笑背後，沒有誰真正過得輕松。

葉雨林知道，那些拒絕捐款的人其實不是不善良。

他們只是真的沒有餘力去照顧別人。

手術費很久都沒能湊夠。

在父親再次被送進搶救室時，葉雨林甚至想到要去借高利貸。

他記得那個晚上，搶救室的燈一直亮着。

他和姐姐并肩坐在醫院的走廊上，姐姐哭個不停，而他一直在想——如果最後還不上高利貸，被人追到家裏，他就拿自己的命來抵債，求他們放過爸爸和姐姐。

後來爸爸清醒過來，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怕，爸爸不走。”

葉雨林握緊爸爸的手，忽然淚如雨下。

他突然就意識到，自己不能有那樣的念頭。

這個家不能缺少任何一個人，他不能去送死，哪怕是為了救爸爸。

就是那一刻，葉雨林才下定決心來臨城。

而此時，寇骁坐在他對面，向他允諾了幾十萬的費用。

葉雨林忽然就很想哭。也許是他自作多情，可他真的覺得，自己之前吃那麽多苦，受那麽多委屈，可能都是為了有一天來到臨城，遇到寇骁。

是寇哥救了爸爸，也救了他。

葉雨林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誰有義務對別人好。也正因為如此，寇骁的善意才那麽寶貴。

想着這些，葉雨林心裏的情緒很滿，只是很多話到了嘴邊又不敢輕易說出來，擔心說得輕飄飄，失去了它原本該有的分量。

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随後想起另外一件事，這才開口打破沉默。

“對了寇哥，之前聽你在電話裏說‘沒有時間手術’……是怎麽回事啊，你生病了嗎？”

寇骁正在喝茶，聽到這話，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片刻後，他咽下口中的苦荞茶，放下杯子，掀起眼簾看了葉雨林一眼。

“不該管的別管。”寇骁态度很冷淡，但至少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給彼此劃清了界限。

葉雨林抿抿嘴唇，小聲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多問……”

可只是道歉又覺得不夠，他糾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啰嗦幾句：“但是寇哥，你自己一定多注意身體，沒有什麽比健康更重要了，真的。”

寇骁不置可否，直接生硬地岔開了話題：“對了，你考慮一下要不要把你爸接到臨城做手術，一線城市的醫療資源比其他地方好很多。”

提到這個，葉雨林也有些犯難。

“我其實也想過的，如果能讓爸爸在這邊做手術就最好了。不光是醫療條件的問題，我能就近過去照顧，姐姐多少能輕松一點。”他說着嘆了口氣，垂下眼簾，“可是我不太熟悉這邊的公立醫院，聽說預約手術很困難，沒有熟人的話，要排很久的隊，而且……”

寇骁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我有熟人，可以幫你安排。”

葉雨林驀地望向他，愣了半天，最後也只憋出來一句：“怎麽好意思再麻煩你……”

寇骁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沒什麽情緒，只說：“不麻煩，就當是補償。”

————————

寇骁這人，雖然看起來總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樣子，辦事效率卻出奇的高。

元旦剛過去沒幾天，葉雨林就收到了寇骁的微信。

【寇：新人首場演出，費用談不到太高，兩首歌三十萬，能接受麽？】

【雨林要努力：能接受的！能有這個機會都很開心了，三十萬足夠給爸爸做手術！】

【寇：OK，身份證號+銀行卡號+開戶行，發我一下。】

葉雨林之前沒辦過銀行卡，當天下午就請假去了趟銀行。

他還未滿十八周歲，只能申請借記卡，而且還不給開通網上銀行。葉雨林不懂這些，銀行的人說什麽就是什麽，讓他填表就填表，讓他出示身份證就遞給人家。

工作人員看他乖乖巧巧的，也沒有為難他，全程幫他搞定了一切。

拿到銀行卡時，葉雨林很是激動。這是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獨立賬戶，雖然只是那麽一張薄薄的塑料小卡片，可是卻好像認證了他已經長大的事實。

從銀行出來時，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卡片，笑得很開心。

真好，我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他這樣想着，一時沒克制住喜悅，拍了張銀行卡的照片發到寇骁微信上，末尾還帶着表情。

【雨林要努力：寇哥你看，我辦好銀行卡啦！[耶][耶][耶]】

消息剛發出去的時候，他還很雀躍。

可過了幾分鐘，一直沒收到寇骁的回複，葉雨林又有點懊惱了。

……他是不是傻呀，給寇骁發個銀行卡的照片嘚瑟什麽呢？寇骁又不是沒見過銀行卡，也就只有他自己，小屁孩沒見過世面，才會為了這麽點兒小事而激動半天。

葉雨林拍拍臉頰，警告自己将情緒收起來，然後老老實實把身份證號、銀行卡號和開戶行信息一一輸入到對話框裏，發給了寇骁。

第二天清早，葉雨林從混亂的夢裏醒來，摸起手機就看到了寇骁夜裏兩點半發來的消息。

【寇：演出費轉到你賬戶了，注意查收。】

【寇：手術也安排好了，你看下詳情，有問題及時說。】

【寇：[圖片]】

葉雨林點開圖片，看到上面的挂號信息和主刀醫生簡介，整個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