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布局

布局

宋吟秋這廂托人給太子送了信,近些日子倒也沒閑着。許鴻兩朝為官,宋吟秋與他相交,多有幾分虛與委蛇的意思在裏面。他許是不曾想過,宋吟秋非但沒隐姓埋名,反倒大大咧咧地頂着豫王世子的名姓行事。

少有人提及當朝皇帝名姓,宋吟秋知曉,名對于皇朝來講,并非什麽必要的東西。猝然多出個名姓反倒顯得不倫不類,世人只需知曉她是皇女,也是受天命眷顧的真龍天子,就已足夠。

更何況,她頂着“宋吟秋”的樣貌與名姓,不才更能混淆視聽麽?

許鴻只覺這幾日他所認識到的皇女已經與京城中的豫王世子截然不同,甚至比起北疆的世子,都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從前在北疆理政的宋吟秋雖說是瞞着朝廷,但做的終歸是民生與軍政,而如今架空政權、拉攏人心,倒也頗得心應手。

但事實上宋吟秋受前朝韓太傅教導三年,先不說她本養于皇家,又有一年治理北疆的經驗。她并非扶不起的阿鬥,而是有着自己的謀略,她面上看着唯唯諾諾,實際也早已有一套脫缰的心思。

“皇位麽,”宋吟秋單手撐着頭,另一只手提着筆寫寫畫畫,“我其實并不在乎。”

靳雲骁并不信。

“我知你對政事不感興趣,不然也不會裝得一副只有武藝精湛的模樣,”宋吟秋瞥他一眼,悠悠地道,“你看我是因為心虛麽?這不難猜。你暗中學了……西洋話,但我從未聽你提起。”

“不過略懂一二罷了,”靳雲骁不以為意,他又恢複了那般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你是否想過,你若不争這個皇位,太子斷然容不下你。若再用此事牽扯出諸多前朝舊人,此事又如何收場?”

宋吟秋噎了一下,但卻道:“……我只說不在乎,可并非是我不争之意。”

她試圖舉例道:“你不屑于權力鬥争,現下不也仍為我賣命麽?”

她若坐上皇位,這天下仍舊姓宋。至于今後史書會做如何言論,她若造些不真不假的流言,誰又能辨得出真相?

總歸是天下沒有易主。

太子之事确然不好解決,,可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亦或者,就算栽在當朝太子手上,也好過割地賠款,将國土與百姓一并讓給異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不忍将漢人的性命交予他族之手,更何況她雖沒有直接與西洋人打過交道,卻是見識過三年前北疆時疫爆發後西洋人對北狄的不管不顧——到最後将大夏給賠進去可才叫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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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既然都是姓宋,那麽國號改不改,倒也無所謂了。

——至少于她而言如此,至于少數反對的聲音,還愁壓不下去不成?

韓暮看錯她了,她從不是因為一時失意落魄就能夠被拿捏的棋子。或許曾經的豫王世子是如此,但策劃一場萬無一失的謀反的大梁皇女不是,宋吟秋則更不是。

她做不到迫使茶州出兵,此時出兵也并非恰當的時機。在南疆站穩腳跟的是大梁舊臣,而不是大梁皇女,更何況三年前還碰上大夏皇帝向南拓了疆界。雖說原本的南蠻之地只是被迫屈服于強權,從未真正俯首稱臣,但難免他們不會見風使舵,在這場交鋒中橫插一腳。

雖做不了鹬蚌相争中獲利的漁翁,也能從中嘗些甜頭。

随着宋吟秋的一系列動作,以及靳雲骁這個大梁舊臣陣營中的“叛徒”貢獻的情報,大梁在被改朝換代後的幾十年中埋下的暗線,終于一一鋪開在世人面前。

茶州以商路發家,而商人不僅在士農工商中處于最末一級,更是無法入仕,最多求得一個“捐官”的虛名。而大夏建朝之時,正值百廢待興之際,一方面希望工農商業發展,另一方面更是無暇顧及商路所屬權——于他們而言,前朝遺民成為商人,徹底失了做官的可能性,反倒讓他們安心。

而以韓暮為首的前朝舊臣,正是利用這一點,層層推進,進而控制了以茶州為軸心,四周的貿易往來。他們掌握了茶州周圍的資金,從而就此立足,悄無聲息地在大夏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

宋吟秋十分贊同先前靳雲骁所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她讓茶州四面的州縣都意識到,離了茶州的支持,商業難以發展,甚至于基本的補給都難以獲取。是以早在各州縣的八百裏加急密報呈報上京城中皇帝的桌案之前,宋吟秋便已經架空了多數地區的行政機構。

“你就這麽肯定他們不會臨陣反水?”靳雲骁夾着一疊公文走進來,“新來的幾封信報,蓋的都是公章。”

宋吟秋随手拿了一封最上面的拆開來看,口中應道:“哪兒能呢?不過嘴上功夫,誰都能說兩句話表忠心。不過嘛,他們也确實熬不住罷了。”

她一面提起筆批複,一面又道:“既都是在南疆,想必前幾年沒少了戰事,百姓們怨聲載道,皇帝聽不到,耳根子遭罪的可不就是這些州官?戰事一起,必然征兵,田中少農力,而打仗又少不了耗費軍糧。如今府庫空虛,也是應當的。”

靳雲骁意識到她這般做法,無疑是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然而木已成舟。他意識到自己上了賊船,但轉念一想,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賊船上。

如若不想被當作可任意抛棄的棋子,随時做好獻身的準備,唯一的路徑便是奮力爬向高位,成為執棋之人。

她做了太久的傀儡,事到如今,只想親自贏回這一局。

她拿起下一封信報,瞥到封章的一瞬間,她動作一頓。

宋吟辰動作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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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弈也沒想到,自己動身前幾日還能被派別的事。

宋吟辰大抵是覺得讓他調查失蹤皇女一事未能人盡其才,再加上臨走前南疆出了這檔子事,鬧得朝中人心惶惶,而于他反而是機會,而皇上指派的人選竟也是沈知弈。

而調查皇女一事,自然是成了次等重要之事。沈知弈分身乏術,依宋吟辰的吩咐轉手給了其他人。

大梁舊臣在南疆興風作浪一事,本不值得起在朝中起什麽波瀾。前朝舊臣勢力單薄,大抵還不如某一地的流寇來得兇險。然而當南疆各州縣的一封封八百裏加急送至皇帝手中,滿朝文武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那位不知從何處尋得的皇女,似乎目的并不在于将大夏改朝換代,而是那捏住商業這條線路,從而将南疆從整個大夏的掌控中剝離。

改朝換代好歹是徹底亡了大夏,而單獨分割出南疆,留下殘缺的大夏,豈不是讓周邊民族争相效仿,讓大夏淪為國中笑柄?

更何況她既有能力分出南疆,便有可能一點點向北邊蠶食,若不将其扼殺于起始之态,日後如何,誰也說不準。

“皇女?”沈知弈踏入東宮之事,宋吟辰正在殿中大發脾氣,他語氣陰沉,卻并未失态,只是問道,“不是說,前朝皇室已經按着誅九族的法子盡數清理幹淨了麽?這驀然出現的皇女,又是從哪兒冒出的野種?”

這正是太子相對于當朝皇帝的高明之處,沈知弈暗自想。皇帝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盛怒之下卻極易失态。而宋吟辰即使處在最難以挽回的情況中,仍舊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盡顯上位者的威嚴。

“這……殿下,臣鬥膽猜想,”諸位幕僚皆噤若寒蟬,唯有一人出言道,“聽聞這位皇女年紀并不大,想必并非前朝皇帝所出嫡女,而是哪個旁支後輩也說不定。”

沈知弈瞧了他一眼,記起他是禮部任職的一個官員。

“這按理來說,皇室所出均有記載,”那位說話的禮部官員戰戰兢兢,“但、但也或許,有後宮之中位分不高的妃嫔誕下龍嗣,而禮部尚未來得及記錄,也是有的……例如,例如……”

他忽地臉色煞白,宋吟辰不耐煩地甩了他一句:“例如什麽?吞吞吐吐地像什麽樣子!”

例如他此行南疆将要調查的那位皇女,沈知弈心道。

“太子殿下息怒,”沈知弈邁入殿中,頂着一衆幕僚恍若得救的眼光,道,“屬下既奉旨前往南疆評定此事,定會不負所托。”

“你來了,”見是沈知弈,宋吟辰愠色稍緩,他揮手屏退衆人,諸位幕僚不約而同地同時悄然舒了一口氣,宋吟辰無暇顧及他們,只對沈知弈道,“正好,我有事交代。”

沈知弈依言上前,接過宋吟辰手中遞來的信。

他一目十行地浏覽完,覺得這字跡有些眼熟,再一細想,前些日子東宮門口有一小太監不慎沖撞了他,他所送的信,信封上正是這樣的字。

只是他沒想到,這信竟是出自南疆那位所謂的大梁皇女。

“我原以為她不過色厲內荏,沒想竟當真如此,”宋吟辰若有所思道,“女人終究算不上正統,她若沒有說謊,那也還算有幾分通禮義。”

他的聲音驟然冷下來:“她說得對,我大夏,斷不可落入異族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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