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重逢

重逢

對于宋吟秋心血來潮想要拓展茶州與蜀中間的商路一事,許鴻見怪不怪考慮到他畢竟在茶州任職的時間遠遠長于宋吟秋,對地形地勢也有一定的了解,宋吟秋便将此事交由了他來安排。

許鴻雖是接下了這門差事,但仍舊摸不準宋吟秋究竟是想如何開拓這條道路。更何況路況本就不平,甚至要差過北疆修整前的狀況——北疆尚且只是路面不平罷了,蜀中與茶州交界處可是連帶着一眼望去找不出一塊平地。

先不說需要怎樣的良馬才能夠拉着貨物跑山路,單是将官道建在陡峭未開發的山壁上,就得費好一番功夫。

但宋吟秋既執意要看,許鴻也只能等她看過再做安排。宋吟秋一路乘了馬車去,中途由于下過雨,車子不好過,幹脆換成了騎馬。還是後來許鴻考慮到宋吟秋身份特殊,是以到了交界處,又找來一輛馬車。

為着方便,這馬車車廂并非如其它馬車一般是全然封閉的,它的前端開了扇門,用數層殷紅的绫羅紗帳隔開,倒顯得坐于其中之人身影朦胧,若隐若現。許鴻只擡頭看了一眼,便迅速垂下視線。

失策了,他想。

皇女殿下如此出門,若有百姓見到了,只怕是驚為天人,又成了好一帶的傳聞。

殿下未來若是登基還好,若非如此……只怕要淪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他又覺出幾分與往日的不同來。

皇女往日分明是與靳雲骁同行,靳雲骁善用箭,時常是箭不離身。他也在一次閑談中得知,皇女的箭術是由靳雲骁指導的,想必也不會差。

而她今日卻不只是背着箭,許鴻想,方才車內一閃而過的寒光,或許是長槍。

是因為靳雲骁不在的緣故麽?

他未曾見過宋吟秋動武,卻不敢小觑她的實力。

“殿下,前面沒路了。”眼看着馬車的速度逐漸慢下來,許鴻這才回神道。

“嗯,”宋吟秋應了一聲,她道,“這一帶向來沒有人居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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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有的,”許鴻想起自己前幾天才調閱的卷宗,忙道,“此處懸崖雖多,懸崖之上卻是難得的平地。傳言道古時候有村莊被歹徒追逃至此,無奈便在懸崖頂上安家,每隔一段時間派村子裏年輕的男人沿着山間藤蔓爬下山采買物品。”

“世世代代,從未斷過。”

“既如此,”宋吟秋若有所思道,“他們可是個個好身手了?”

“這……”許鴻如實道,“蜀中集市上少有他們的身影,歷來卷宗也未記載,着實不知。”

宋吟秋淡淡地道:“他們不需要通關文書,就能從茶州到達蜀中?”

許鴻一驚,猶豫了一會兒,方道:“的确如此,但他們其實也算不上是蜀中人……官府的戶籍名冊上,對于他們的編載,也是不全的。”

“殿下如若要重掌此地,屬下即刻派人……”許鴻許久沒聽宋吟秋回答,輕聲重複道,“殿下?殿下?”

“嗯,”半晌,他瞥見紗帳後的身影動了動,宋吟秋低聲應了這麽一句,“好熟悉。”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越是靠近蜀中的地界,這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便越是強烈。有些深埋于記憶中的事物将要破土而出。

她勢必要拿下這座城。

宋吟秋深吸一口氣,沉下心,道:“無礙,我們回……”

話音未落,她卻敏銳地聽得風聲中傳來一瞬清脆的金屬相撞聲,她幾乎是瞬間拾起車內地面上的弓,下一刻彎弓搭箭:

“誰?!”

伴随着她一聲輕喝,身邊所有侍衛一同警戒起來。長刀出鞘的聲音整齊劃一,似乎能夠破開山澗的風。

宋吟秋凝神打量四周,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她維持着這個姿勢,腳尖一勾,掂起長槍,将弓箭收起,換成了近戰更為順手的長槍。

然而長久的,風中只有樹葉飄蕩接近于無的聲音。

不對,宋吟秋想。

她方才分明聽到刀鞘與刀刃不慎相撞的聲響,暗中之人離他們絕不會遠。他既趕長刀出鞘,也絕非孤身一人。

良久,宋吟秋緩緩笑了一聲:“躲躲藏藏算什麽本事,莫非是過街老鼠——”

她拖長了聲音,沒接下半句。

“傳我令,”她聲音驟然一冷,道,“放火,燒山。”

“殿下,”許鴻文官出身,是個沒動過粗的,“這、這如何使得啊……”

宋吟秋瞥他一眼,而就在這短暫一瞥的時間之中,她又聽得先前那般金屬相撞之聲。千鈞一發之際,她右手一擡紅纓槍,硬生生讓飛來的箭矢撞成了兩段。

“既然來了,又不出來,”宋吟秋冷然道,“非要聽見放火燒山……不見棺材不落淚,我瞧此地樹木繁茂——想必也不缺棺木。”

“皇女殿下說笑了,”宋吟秋終于聽見暗處埋伏之人的聲音,“棺木麽,這兒倒是有一具現成的。”

四處驀地竄出好些人來,宋吟秋觀他們個個身手不凡,幾乎不過片刻,便與自己帶來的身邊侍衛過了好些招數,打得不分上下。

當她周圍的人都被拖住,她兀地意識到眼下只有自己。

與此同時,她也終于從震驚中回神,想起了那道聲音的熟悉之處。

一片寂靜之中,她輕笑一聲。

“沈将軍,”她一字一頓,笑意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可是要取本宮性命?”

隔着數層殷紅绫羅紗帳,她在那一瞬間捕捉到沈知弈動作的微頓,身體記憶快過大腦判斷,雙手撐過紅纓槍橫身一擋。

她在片刻的僵持中看到沈知弈驟然失神的目光,他死死盯着紗帳,手中的力道有片刻失松懈。宋吟秋趁着這個空檔用力一掀,與他隔開距離。

他們都已無路可退。

“久仰沈将軍大名。”宋吟秋定了定神,她萬沒想到沈知弈至此的落腳地竟是蜀中,更沒想到二人的重逢竟是如此戲劇性的場景。她掃了一眼車下,見自己的侍衛與沈知弈的人打得難分難舍,想必就算鬥到最後,也最好不過是兩敗俱傷。

她沒等沈知弈回答,甚至也沒待他回神,道:“打個商量?這樣打下去可沒完沒了。”

再者,這可是茶州的地界,她能夠随時增派人手,沈知弈能麽?

二人好容易才控制住局面,沈知弈勉強從混亂的思緒中抽身,艱難道:“我沒曾想……”

“沒曾想剛一來蜀中就遇上我?”宋吟秋嗤笑一聲,“沈将軍,恕我直言,這可是茶州的地界,再往上數,整片山河都是我大梁的土地。你們大夏——有什麽資格?”

沈知弈的神色驚疑不定,宋吟秋卻不得不将這出戲做全。

“私下相交,擒其主将之事,我斷然做不出,”宋吟秋譏諷地笑了一聲,道,“沈将軍,可是要本宮送你回蜀中?”

長久寂靜無聲的對峙中,沈知弈擡眸,對上宋吟秋盛着冷然笑意的眼。他微一擡手,宋吟秋知道那便是退兵的意思。她笑了笑,目送着對方一行人再次隐入叢林之中。

“後會有期。”她道。

——————

“哎喲,沈将軍,”乍一進門,蜀中知府便忙不疊地迎了上來,“聽人來報說,你對上那位、那位大梁餘——皇女了?你們可曾交手?情況如何?”

然而沈知弈一反常态,只經過時瞥了他一眼,便徑自掠過他,回了卧房。

“哎,沈将軍?沈将——”知府跟着追上來,卻被侍衛攔在門外,“是否要修書向東西二州配合……”

“将軍自有安排,”然而他被門口的侍衛攔住了去路,“大人只管放心管好蜀中境內便罷。”

“這、這,唉!”知府在門口焦急地踱步好幾個來回,最終想不出法子,自離去了。

“大人留步,”正當此時,沈知弈卻從屋內出來,他端着平穩的聲音道,“我需要查閱近四十年來蜀中的戶籍名冊,只需查‘宋’姓即可。”

“是,”知府觀他神色如常,而“宋”可是皇族的姓,他不敢再想,“我這就派人去調。”

“有勞。”沈知弈颔首道。

送走了知府,他方回到房內,想起了臨走前曾在太子手中見過的,那封出自前朝皇女的秘信。

他數次以為上面的字跡眼熟,卻最終什麽也沒能察覺。

他未曾想過真相竟如此之近,一個人若是長久地書寫大氣的字體,驟然轉為娟秀細麗,不就是這樣一副有些融合的風格麽?

他分明在三年前曾見過宋吟秋起草文書的字跡。

然而竟忘了。

事到如今他終于再次尋得心中摯愛,然而情況卻更為棘手。宋吟秋如今恢複女兒身,卻與他分屬不同陣營,更何況他身負平叛之職,而宋吟秋身為皇女,當屬前朝舊臣中極為重要的地位。

只是他始終想不明白,宋吟秋是如何從蜀中村莊中的幼女,先是被豫王府買去假扮成了世子,而後竟又成了大梁所謂的皇女?

太子的指示并不明晰,想來也還未能與宋吟秋交換合适的籌碼。

真相或許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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