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澗
山澗
“他說什麽?”宋吟秋聽了那西洋人叽裏咕嚕說了好一串,轉頭對靳雲骁問道。
“他問這座山翻過去,是否果真是蜀中無人之地,”靳雲骁這幾日被迫跟在宋吟秋身邊就,也好随時盯着那西洋人的動向,“前些日子派出去的探子還有回來的,這幾日卻是根本沒見着人回來。”
宋吟秋笑了一下,輕聲道:“太心急了。”
西洋首領不解其意,見她的笑似乎含了些看不懂的心思,繼而也只能巴巴望着靳雲骁。
“漢人有句古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大意是做事不要太急切,否則反而得不到好的結果,”靳雲骁下意識道,說完又為着翻譯犯了愁,好歹是糊弄過去了,“前些日子蜀中的官員還沒起疑,現下發現了不對之處,提高警戒,被派去的人一時被絆住了手腳,倒也正常。”
那西洋人點點頭,卻還是不太放心。
靳雲骁對宋吟秋使了個眼色。
宋吟秋便悠悠開口道:“你可是不放心?也正好,我們一同去看看,可好?”
首領将信将疑地道:“先前的探子過去時,可都是繞過了這座山。這山峰如此之高,我們果真能夠上去?可有落腳之處?”
“不妨事,”宋吟秋半眯起眼,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寒意,只是西洋首領沒見着罷了,她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山上一直以來都有人居住。更何況……我前些日子,才托人吩咐過他們。”
靳雲骁面無标槍照例用西洋話講了一遍,那首領臉上露出喜色,雖然仍有為難之處,但宋吟秋既都如此說了,他也不好再拒絕。
“首領既沒有異議,那便請吧。”宋吟秋往後退了半步,旁邊早有下人備好,只等宋吟秋吩咐,便将他們帶去前些日子新鋪就的一條山間小道。
遠來是客,二人謙讓推辭一會兒,最終宋吟秋走在了前面。西洋首領正欲跟上,眼前卻突然出現一襲黑色的影子。
“抱歉,”靳雲骁說着流利的西洋話,“我得貼身保護皇女殿下。”
他說完,未等西洋首領回答便轉身。西洋首領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總歸不是好話,但他驀地想起靳雲骁懂西洋話,話欲出口便硬生生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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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妥當了麽?”宋吟秋望向一邊青蔥色的林葉,低聲道。
“殿下放心,”靳雲骁道,他嗤笑一聲,“山上的人麽,總歸還是想下來的。給了良民的戶籍,再給些銀錢,哪個不願意搬下山呢?再幫點小忙也未嘗不可。”
宋吟秋颔首,山路雖說修過,但時間緊迫,也只是勉強修葺了幾分。再加上坡陡,昨日又下過雨,未免有些滑,并不見得好走。
“他之前說,他們國家的皇帝是女人?”宋吟秋忽地道。
“是,你怎麽問起這個了?”靳雲骁詫異道,“你還糾結着登基的事呢?”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宋吟秋心道,歷史上少有的幾位女帝,無一不是熬了數年才到這個位置,後世的史書也多數繞過她們,最終落得的評價甚至比不上那些個亡國之君。
“不,我只是……很好奇,什麽樣的地方才能夠安然接受女人的統治,”宋吟秋笑了一笑,“你不覺得很有趣麽,他先前說他們國家的皇帝可以是女人,封爵……大抵也能夠撈個官職吧,也能是女人。”
靳雲骁在她身後,狹窄的道路使得宋吟秋若不回頭,他便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這有什麽可奇怪的,”靳雲骁道,“男女本就是身外的樣貌,你難道還真信書上講的那些男女自一出生便有了天差地別?你早年扮作男人,不也沒幾人發現真相嗎?”
“是啊,”宋吟秋的聲音低下去,“奈何他們先為不忍,逼得我非不義不可。若非如此,真想去外面看看啊。”
靳雲骁思索了一會兒,道:“雖然按照以往的慣例,通常只有小國的皇帝到大國進件的份兒,不過……這慣例,也是由人造的。”
閑談的時間過得很快,不一會兒一行人到了山頂。西洋首領見山頂果真是一片平地,其中有村莊井然,與山下城鎮有不同,卻別有一番農舍的幽靜。
“請他到屋裏坐坐,”宋吟秋道,她環視一圈,在往來的“農民”中見着幾個熟面孔,微微放下心來,“再讓他等一會,是時候讓其他人也下去了。”
“是。”
靳雲骁自去與守靈交涉,他瞥了一眼随後跟上來的西洋人。人數不多,剩下的仍舊留在蜀中的地界。
——最大程度地分散了西洋的兵力。
右肩驟然被人拍了拍,他警覺地轉過頭,見是那位西洋首領,他的手中并未持武器,方才放松了幾分。
“大夏的山水,真是與我們國家不同,”西洋首領向懸崖之下低頭望去,雲霧缭繞的山腰隐約露出樹頂的翠色,卻未能如願見着山下,“我曾去過你們國家的北邊——那是你們叫做北疆的地方,與這裏的景色不同,但也是好的。”
北疆?
靳雲骁微不可見地一皺眉,然而他很快調整了神色,重歸于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
“茶州的景色亦不遜色。”
西洋首領笑起來:“說來還要感謝韓太傅,與這位皇女殿下,若非他們做出了明智的決定,我也斷然不能到達此地,為我們尊敬的女王陛下開拓道路。這山的另一邊底下是叫蜀中的地方,我很期待,想來也會很喜歡。”
靳雲骁的笑容逐漸冷下來。
既是喜歡,那麽大發慈悲将埋骨之地選在這裏吧。
怎麽算不上愛屋及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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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
西洋細作對于蜀中山林的熟悉程度終究比不上蜀中守備軍,他們一路分逃,卻因着辨不出這林中的植物,既不敢下口,便免不了錯過許多可能的補給。更何況昨日山間下過雨,道路泥濘,留下的腳印一時半會兒消失不了,倒顯得埋伏格外狼狽。
沈知弈帶着人一道進了山,便四散開去。他冷眼瞧着侍衛在一名倒下的士兵背上補了一刀,殷紅的血濺上碧綠的嫩葉片,沒多久複又順着樹葉的紋路滴下,那草叢也是碧綠的。
讓人想起山壁上的青苔。
這些日子潛入蜀中的西洋細作,都是繞過茶州與蜀中之間的山脈,從東西兩面想方設法混進城來。
那麽這新鮮的、被剮蹭下來的青苔又是何人所為?山頂上的村人每隔好幾月才下山一次,況且他們人少,身手又熟練,斷然不會造成如此的情況。
從這條道上下來的人不會少。
然而蜀中卻并不知曉。
這便是事情的蹊跷之處。他們來到蜀中,卻未能在林間留下腳印,說明他們的時間先于昨日——但在城中被發現的細作,皆不經過這條險路而來。
沈知弈踏在落葉堆疊的林間,腳步逐漸慢下來,直至停下。
“将軍?”侍衛試探着問詢道。
沈知弈靜了片刻,忽地問道:“多少人了?”
“還未來得及統計具體的人數,”侍衛知道他在問什麽,謹慎地答道,“進了林中沒走多遠,便叫兄弟們都分散開去。若是按照我們一行來見到的數量算,應該也差不多了。我們還要往深處走嗎?”
“嗯,”沈知弈應了一聲,又補充道,“見到不是蜀中守備軍的大夏人,也一并抓起來帶回去問詢。”
“是。”深林之中少有人至此,侍衛雖不解其意,但仍舊照辦。
但他忍不住問道:“将軍是否還有疑慮?”
他沒想到的是,沈知弈竟輕輕點了點頭,道:“西洋人或許不知曉我蜀中地勢、兵力如何,但她不可能不知曉。”
侍衛不知“她”是誰,只噤聲聽着。
“如此這般,只一波一波放人進來,而又不給細作回去報信的機會,反倒不像是攻城該做的事。”
“那将軍的意思是?”
“我們只需守好蜀中便是了,”沈知弈淡淡地道,“其餘的事,并非我們能夠插手。”
宋吟辰雖信中未曾提及,但他知曉,他與宋吟秋定然達成了某種協議,不過是雙方私下商議,誰也摸不準誰的性子,倒讓他成了橫亘在中間的惡人。
無論如何,宋吟秋放西洋人入城,給他找了不少麻煩便是了。
“将軍,陣地記錄在冊的西洋細作皆以被捉拿,此處應是沒有漏網之魚……”
沈知弈似有所感地擡頭,似乎能夠透過厚重的雲層,視線到達山巅之上——
他回頭,驟然下令道:“上山。”
“上……什麽?”侍衛一時間沒能理解沈知弈的意思,“将軍您是說……”
“帶上幾個身手好的,挑了近路上去。”
心中的預感愈發明顯,疾風将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以他對宋吟秋的了解,對方既然選了這條路,那麽一切時機的地點都将是預先做好的安排。
她既然心血來潮,布好了這一局,他自然也不能掃興。
他想要親自揭開真相。
那個塵封了十餘年之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