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家有酒第一流

蘇家有酒第一流

初夏時節,清渠鎮早市鋪子起的越來越早了。

就連街南河邊的老柳樹下的蘇記酒館也趕早開了門,酒館自是不必如此早開,可蘇家老爹早便氣不過對面鴻途館的老板了,争着起了個早。

蘇記酒館裏間,蘇老爹徘徊來徘徊去,挺着大肚,走了好些圈了。

“爹爹,你再這麽繞下去指不定就瘦了。”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着綠裳,此時正坐在木椅上捧着書看,文文靜靜的模樣。

蘇老爹聽了這話倒是停了步子,轉身用商量的口吻與女兒道:“阿眠啊,咱也開個馄饨鋪子吧。”

蘇眠自然曉得爹爹的意思,自從鴻途館建起來生意便火熱,不論早晚都有人,最近又在腳下張羅起了個馄饨鋪子,早市時來的人更是多了。相比之下,老蘇家的酒館冷清多了,偶來一人買了酒也可能是從鴻途館出來順道的。

“爹爹,老蘇家自來是賣酒的。”言下之意,馄饨鋪子是開不得的,“況且,鴻途館的廚子們都是從好些地方招來的,手藝甚好。”阿眠還想說些什麽,但及時打住了,若是爹爹知道自己去鴻途館吃了好些次,定會對她吹胡子瞪眼。

蘇老爹氣的從鼻孔裏哼了聲,小女說的這些他哪裏不知,只是這鴻途館店家初來清渠縣就遠近聞名了,自己的酒館從祖輩傳下來還不及它,氣不過。更為氣不過的是,那高遠還把自家女兒許給了胡家二小子,那本是他替小女相好的女婿,這樣一來,他反被街坊笑了去。

直到午時,蘇老爹皺着的眉頭才緩和了些。

“阿眠,你阿兄可說了什麽時候到?”

“餐後吧。”其實阿兄對她說的是等他午時趕回來一起吃飯。可是好餓,便推着胖爹去了飯堂。

“爹爹,去歲釀的葡萄酒我方才去看了,氣味、色澤是不錯,可飲起來口味一般,仍無師父所給酒之口感。”

“哼,釀了三年都未成,你爹我早說了,別聽你那甚麽師父胡言亂語,我老蘇家世代釀酒,莫不成不及他?”

阿眠垂眸,自顧自挑了根青菜,心道……哦。可她信師父不會騙她的,他說葡萄酒最是芳醇味美便一定是,只是自己手藝不精罷了。

她正琢磨着回去再看看師父給的酒集子,就聽見門口阿兄不悅的埋怨聲:“小妹,不是說等我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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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眠筷子頓了頓,無辜擡頭看阿兄:“去嘗了去歲的葡萄酒,便給忘了。”

蘇越也是從鼻孔“哼”了一聲,趕緊上桌吃剩下的飯菜。

“爹爹、阿兄,下月葡萄便全熟了。”蘇眠狀似不經意的開口,一邊用筷子悄悄戳着白飯。

兩個男人都假裝沒聽見,繼續吃着。

“我想再試一次,總覺着只差些就成了。”蘇眠見爹爹與哥哥都不理會她,她只好貼着哥哥坐下,抱着他握筷子的胳膊搖起來,拖着長長的尾音道,“阿兄,你最疼我了,你就答應我罷~”絲毫沒想起剛剛自己為了一己私欲,不等哥哥便吃飯的事。

答應什麽,蘇越自然曉得,不過是待葡萄全熟了,替她去收些葡萄來。他雖不似父親那般執拗,但也得聽父親的,便是心疼妹妹也不能全答應她,得過問老爹才是。于是他挑着濃眉,一個勁的示意她去給父親撒嬌。

阿眠皺眉,又挪到爹爹身邊:“阿爹,你再教我試試罷,今年保管成,前些年阿眠年紀尚小釀不出好酒,今年定成的……”

說着又叫了好些聲爹爹,叫的蘇老爹腦仁疼,一咬牙又答應了,又默默念叨了幾句對不住老祖宗們,家裏出了個胳膊肘往外拐的閨女,總不愛釀老蘇家自家的酒。

阿眠喜滋滋的又跑回坐席,把方才嘗了酒後的挫敗感抛到腦後,懷着今年定釀的好的心思吃着漸冷的飯菜,卻覺得香了好些,只是陸嬸的手藝遠不及鴻途館做的好吃,于是阿眠又換了個念想,一直到回了屋後還想着。

從梳妝臺的抽屜裏取出一個錢袋子,颠了颠,頂重,改日再背着爹爹去一次鴻途館罷,他家的桂花魚和栗子糕好吃的緊,下次去再試試其他的……這麽想着,連做夢都是笑着,夢裏她一邊吃着桂花魚,一邊喝着自己釀的葡萄美酒,好生惬意。

再醒來竟過了未時。屋外夏意越來越濃,院子裏老榕樹上的蟬也開始叫了,小紅打了盆清水叫她洗了臉,這才不甚清醒的鑽出屋子,去了釀酒的作坊。

老蘇家的釀酒法是祖傳的,蘇眠聽爺爺說老蘇家早先在村子裏釀酒,後來賣酒賺了錢到縣上建了酒館,風風雨雨數十載,連府上、省上都曉得了蘇記的酒,好些地方的館子都指名要蘇記的酒去,只從這些年來,蘇記的生意每況愈下,除了些老主顧還訂着,其餘好些酒家都訂了別的鋪子。

她打小就跟爹娘哥姐到釀酒坊看,也嘗了不少酒,漸漸也愛上了自己釀酒,八歲時便教爹爹教她,她也一釀就成了,爹爹欣喜的不得了,一股腦把自己會的全全教與她。

十一歲那年她帶着自己釀的蘇記招牌酒跟爹爹往省城去,聽道是省城的春風樓有個賞酒會,優勝酒的釀造者有賞銀得。蘇眠去不是為了賞銀,而是為了證明下自己,她成日裏被爹娘叔伯哥姐以及街坊誇,便也覺得自己年幼有成,歡欣不已。

也是那年,她遇見了她師父。

那年去的早,爹爹與她便在春風樓住了幾日,人來人往,有的人走哪兒都抱着壇酒,問起來便道:“這可是賞酒會時我要拿出來的酒,若是擱在屋裏,有人使壞怎得了?”

阿眠一聽,覺得甚是有理,便跑回屋抱了自己的壇子。一個抱着沉重無比酒壇子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一時間吸引了酒樓裏多數人的視線,有人道:“小丫頭,可是抱的你爹爹的酒?”

也有人笑:“你還不擱下,待會兒砸了瞧你爹不收拾你。”

……

阿眠沒有被人笑過,她從小就是被誇大的,小嗓門道:“這是我自己釀的,是賞酒會上要用的。”

周圍更是爆笑聲,阿眠又氣又惱,抱着壇子去裏堂坐下,聽臺上咿咿呀呀的唱戲。

“小丫頭,可是你自己釀的酒?”

阿眠聞聲偏頭,一個穿着破舊袍子的長胡子老頭坐在她邊上,正笑嘻嘻的盯着她。

爹爹這日去拜訪省城的一個老主顧去了,走前與她說,莫要出這春風樓,如若不想待在房間內,在樓下聽聽戲也成,若是有人和她搭話,只教她不理會。

她聽爹爹的,便點了點頭,沒答話。

那老頭卻不管她理不理會,一個勁的在旁邊說這戲如何如何,這茶如何如何,又給她講這戲文裏的人事,後又說到要是有酒喝該多好。

講到這兒時那人停了停,阿眠本聽不懂這戲,聽他講的有趣正入了神,他卻停了說想喝酒。她看了看自己的壇子,心說給他一杯酒也不是不可,反正她有一壇。

老人似乎看得出她在想什麽,趕忙把手裏的茶喝淨,用衣擺擦了擦茶杯內壁。阿眠一看,皺了皺眉,真不講究。

“這是喝茶的器物,我們老蘇家的酒用酒器盛口味才好。”

“小丫頭還挺考究啊。”

她噘嘴,也不吝啬,給他的杯子斟了滿滿一杯,遞給他道:“你喝了可要繼續講這戲。”

老人眉開眼笑的喝着酒,一邊接着講這戲。一日下來,那壇酒竟去了半壇子,阿眠有些着急,捂住壇子,聲音卻還是糯糯軟軟的,道:“再不聽你講了,你快将我的酒喝完了。”定是個騙酒的。

老人嘿嘿笑了幾聲,收起了杯子,揣進袖兜裏。

蘇記酒那時雖沒以往威風,但好酒終是好酒,那年賞酒會也得了獎,雖不是頭籌。但衆人知道這酒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釀的時,着實震驚了不久。

和爹爹回鎮的路上,阿眠又遇見了幾次那老頭。那日見過他後酒壇子裏的酒少了一半,阿眠當晚就和爹爹招了,爹爹說,約莫是個騙酒喝的,再見莫要再理。于是阿眠好幾次看見他都裝作沒見過,遠遠的瞪他一眼。

那件事過後回了鎮上沒幾日,酒館裏就來了人,指名要喝她釀的酒。蘇老爹以為是賞酒會的事兒有人曉得了,便高高興興的把自己小女釀的酒擡出來,來人一一品了以後,與蘇老爹道:“店家,我瞧你這女兒年紀輕輕就又如此手藝,将來定是制酒的好手,可否借給我當幾年徒弟?”

蘇老爹笑容頓時僵在臉色,從鼻孔裏哼了聲,拍了拍手叫小二們收了酒下去:“老爺說笑了,小女不才,與她爹爹學學手藝就夠了,我們老蘇家的人自不必學其餘亂七八糟的釀酒法子。”

那年的蘇老爹八字胡還未蓄起來,倘若有的話,此時定會被他從鼻孔裏噴出來的怒氣吹起來。

老頭搖了搖頭,負手走出酒館外。這個法子既行不通,那便換個法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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