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休說桑之落與隕

休說桑之落與隕

阿眠心裏也開始裝事了。

那件事一直膈在心裏,一直到食畢,也沒等到他出門。小心翼翼的問:“相公不去學堂了?”

“今日乃休沐日。”

“進學還有休沐日?”

“總不能教我天天在學堂帶着罷。”他說着理了理衣襟,這丫頭可真不為他着想,他好容易得了閑她露出一副“怎還不走”的表情來。

“相公以往休沐日做些什麽?”

溫沣有些不好意思,他自然是到處厮混,吃飯聽戲去了。只是不能讓他在娘子眼裏的光輝形象有損,他淡然道:“不過是看書寫字罷了,沒什麽趣。阿眠在家做些什麽?”

阿眠沒有他那彎彎繞繞的心思,直言不諱:“我除了看酒集子就是釀酒,再多點別的就是去酒坊和酒館看看……”可她現在沒法了,只能成日裏待在屋裏繡香囊,納鞋底。

他看得出她的神情變幻,從談酒時候的雀躍到沉默時的落寞。這模樣教他心底一軟,忽的想起了那日在鴻途館見她與蘇越生氣的模樣,只因為葡萄不好釀不好酒,她就那般難過,甚至跑來了城北,在自家門口哭。他摟住她:“阿眠可想繼續釀酒?”

她睜大眸子,壓抑着喜悅,諾諾問他:“我可以嗎?”

這下不答應也不成吧……溫沣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按了按額角,自家娘想是不會準的,畢竟連爹喝酒她都不許。

阿眠卻不知曉這些,只教溫沣張羅着去蘇家尋了好些空壇子來,大張旗鼓的往二人的住所搬,溫夫人自然瞧見這情形,當下額角一跳,一股怒火湧上心頭,這不用問便曉得是她那兒媳做的事。她到底把溫府當什麽地兒了,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當初沣兒說要娶城南蘇家姑娘時她便一驚,這姑娘到底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若非沣兒這些年誰家姑娘都不曾中意,她也不會就松口叫他娶了這野丫頭。只是她還存在一個心思,若是往後有配得上沣兒的姑娘,她也有好的理由替沣兒休了這野丫頭,這才便宜了她。

只是這才入門多久?初嫁到溫家時帶了幾壇酒做嫁妝便罷了,現下莫不成還想在溫家開酒坊了?

這邊阿眠正與溫沣講着她要釀的酒,她來不久就研究過家裏這口井了,水質也是好的,好似比她家的還要清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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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打小院門口跑來一個家丁,一直是伺候溫沣的。他沖着小窗道:“少爺、少奶奶,夫人往這邊來了。”

“娘為何過來,相公?”

溫沣暗嘆一口氣,握着阿眠的手出去迎母親。

溫夫人這日着淡紫色衣裙,還是畫着精致的妝,只是唇實在紅了些,加上面無表情,到教阿眠有些怕了,叫了聲:“娘。”

溫夫人并不理她,問溫沣:“沣兒可是忘了溫家的規矩?竟與外人胡鬧?”

阿眠蹙眉,外人是說她嗎,她不是嫁給溫沣了嗎。

“娘,阿眠自小喜歡釀酒,如果兒子娶了她她就不能釀酒,豈不是罪過了。”

“胡謅!酒不是甚麽好東西,娘教你的你可是全忘了?”

“娘,孩兒沒忘……”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阿眠打斷。

“娘,不怨相公,是我成日閑着無趣,自己想釀酒的,而且……”她頓了頓,還是把話說了出來,“而且娘你說的不對,酒并不是你說的那樣不是甚麽好東西,有的酒也能強身健體,安神養生……”

“閉嘴!你爹沒教過你不得随意插話嗎?”溫夫人氣焰更甚了,心裏嗤了一聲沒教養的村婦就是沒教養。

阿眠咬牙,她聽得出婆婆是在諷刺爹爹,這時候覆在她手上的手用力捏了捏她,他在安撫她吧。

“阿眠,你去沏茶來,這兒我與娘說。”溫沣将她支了出去。

待她端着茶回來時,溫夫人已經不在了。只有溫沣在,他正拿着方才她指着給他講酒集子看。

“相公,方才娘為何說酒不是什麽好東西。”

“阿眠莫要難過,娘這般說是因為她自己不喜歡酒。”

阿眠看他,似乎在詢問。

他便給她講,溫夫人小時候本是名門閨秀,只是後來家道中落,爹爹染上了喝酒的壞毛病。

阿眠打岔,我也喝酒,我沒有壞毛病。

他捏了捏她臉蛋,繼續道,溫夫人爹爹因為嗜酒成性,一有銀錢就去買酒,甚至不管家裏妻兒是否吃得飽飯,再後來,他爹爹酒後殺了人被抓去衙府,娘受不了投繩自缢了,只留她和小弟二人流落在外,後來适逢朝廷命爹爹來清渠縣任官,途中救了姐弟二人,還娶了娘,養她弟弟成人。

阿眠感嘆:“娘的爹爹真差,可阿眠的爹爹喝酒就不是這樣,縣令爹也喝酒也不是這樣。”而後得出結論——酒不害人嘛,是她爹爹自己不中用。

溫沣趕忙捂住自家娘子的嘴,吓唬她:“小心外公夜裏尋你來。”

阿眠吓得忙鑽進他懷裏,粉拳錘了錘他胸口。溫沣笑的很開心,握着阿眠的手,香了一口,阿眠再度羞澀。

直到入夜,兩人都無比和諧。

秋天的夜沒有夏天熱,更沒夏天吵。沒了知了、沒了螢火蟲,秋夜只有靜谧,阿眠縮在角落,今早的郁結心思又籠在心頭,有些不曉得怎麽開口。

“阿眠?”

“嗯……”蚊蟲般的低應聲。

“別離那麽遠,過來些。”他拍了拍身側的空處。

“嗯……”她動了動,但真的只是動了動,溫沣額角抽了抽,幹脆自己挪過去,二人都擠将在一半大的床上。

他嘆了嘆氣,自然看得出阿眠有些不自在。想到昨夜,吓到她了?

“阿眠。”

“嗯?”

“阿眠。”

“阿、阿沣?”

他笑:“真好聽,再叫一聲罷。”

“阿沣!”

“阿眠,你可是怕我了?”

阿眠搖腦袋,發梢在他喉結出搔了幾下:“我不怕。”

“那你為何躲我躲那般遠?”

“我……我怕你讨厭我。”

“?”溫沣摸她頭的動作頓了頓,他做了什麽事讓她有這樣的誤解?

“我不會讨厭阿眠的。”

“就算摸了那污物你也不讨厭我?”

污物?一陣無言,他忽的在她頭頂笑出聲:“怪倒是早上吃飯你不與我說話,是以為我在生氣?嗯?”說的手又伸去捏她。

她躲不過,嬌嬌的喊了聲“阿沣”,他才住手,安安穩穩的摟着她睡了,睡前他又說了句“我不會讨厭阿眠的”。

阿眠不知道溫沣與娘說了什麽,但自那日後溫夫人對蘇眠在院子裏搗鼓的這些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阿眠倒是歡喜了許久。只是溫沣這段日子倒不像以往,整日裏與人逃學厮混,倒是下了番苦功夫讀書,便是有時候早回了家也要往書房裏鑽,阿眠瞧他每日挨着枕頭就睡着了,心疼的緊,好容易過幾日輪了休沐日。阿眠輕手輕腳的起來,想教他多睡會兒,吩咐小紅煮粥給他,她自往爹娘那兒去問安了。

這日瞧見溫夫人時,她臉色勉強還算得上和顏悅色,沒有苛責她,縣令爹也的吃了飯出門去公堂審案了。

“沣兒可還在睡?”溫夫人留着她問起話來。

“相公他近來讀書用功,想來是累着了。”

“你要謹記為人婦的本分,莫在成日裏擺弄別的玩意。”

“曉得了。”

“沣兒明年便參加鄉試了,平日裏你與他在一起時日最長,好生伺候着他。”

阿眠點頭。溫夫人這才放她回去,回去時他竟還睡着,阿眠偷笑,相公竟比她在家時候還懶,轉身掩了門想去斟杯從小酒兒喝。這是她嫁來時帶的幾壇,又往年釀的不甚好的葡萄酒,也有桑落酒,再有就是桃花酒、梨花春……都是她最喜歡的,想來相公還沒嘗過自己的酒呢。

她抱着壇子輕微晃了晃,便往屋內去。

溫沣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重物擱至桌上的鈍響聲,睜眼就看見自家娘子的背影。

“阿眠?什麽時候了?”

阿眠想了想,斟酌答道:“未到午時呢。”

“……”可真會說話。

阿眠見他醒了,親自打了水來:“相公洗洗罷。”

“相公?你這是用的甚麽牙藥?”

“許是柳枝、槐枝熬的罷,不太清楚,你用的不是我這?”

蘇眠搖頭:“瞧着挺好用,我每日用的酒劑漱口,師父教我的法子。”

“那改日咱換換。”他擦了擦嘴,看她,“不過我的先嘗嘗你那酒劑氣味好不好。”

說着就抱住阿眠嘴啃了兩啃,罷了舍不得離開,又在她唇上輾轉了許久。放開阿眠時,她臉紅紅的,推他到桌前坐下:“相公試試我前年釀的桑落酒罷。”

“可是桑葚所釀?”

“不,乃桑葉落時取井水釀的。”她也坐下,又想起了什麽,“相公?你可曉得那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這酒好似是從這兒取的名兒。”

“這是詩經裏的一句,是說……”他想到意思,皺起俊眉,這可不是甚麽好意思,“阿眠,這句詩倒不是甚麽好意思。”

“為何?”

溫沣只好将氓一篇講給她聽。

阿眠聽完先是笑着誇了句:“相公學問真好。”

再才是:“這男子真壞。”

溫沣聽了這兩句話的順序後,歡喜的不得了,但說以後休說甚麽桑之落矣,其黃而隕的話了,酒名是好名,別胡亂套才是。

阿眠一一點頭。溫沣覺得自己是越發喜歡她這嬌憨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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