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軟骨爾偏諧世味
軟骨爾偏諧世味
打上回酒館兒那事過去後,阿眠日日反省自己,覺得當時該再添一塊自己的銀子砸他才是。對着溫沣時,活像個被家裏賣了來做洗腳丫頭的,日日捶背捏肩吹捧他,凡得了閑就往廚房去做東西與他吃。末了還……還要做小土匪伺候他。
彼時月升已經坐得穩了,常坐在打好的小床上,扶着床欄觀望他爹玩兒“我分明不怪你,你卻還要拼命讨好我”的游戲,不過有些游戲只能由月亮替月升來看。
二月天,外邊兒景象是燕蹴莺翻,學府裏亦不得清閑。小考時節,自然是繁忙。
郁林縣的知縣姓王,因郁林縣上還有個知府老爺,他這個知縣沒架子的很,對新任的府學教授并不擺架子,加之還與縣令爹同為知縣,對溫沣亦親切了些。主持童生試時自然亦有溫教授的忙頭,成日待在府學裏忙碌,午間都不得落腳家中。
阿眠作為府學教授的娘子,如今也有機會踏進這府學。某日午間從家中提着個食盒便來了學院外,伸長脖子往裏瞧,而後清了清嗓子,臉上表情放鎮定來,才端着步子往裏去,結果卻被一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灰衫青年攔下了。
“你是何人?這裏是府學,不得随意進。”更何況,還是女流之輩。
阿眠輕輕搖了搖食盒:“我來給我家相公送晌飯的。”
青年倒是有些古怪,約莫是在想府學裏誰人系娶了妻的,竟還來學裏送飯,摸摸頭腦:“你家相公是何人?”
“我家相公姓溫。”阿眠沒當着外邊人兒的面直叫他的名字。
那人想了想,心下嘀咕莫不是那個剛來的溫教授,想了想真有可能,便點點腦袋不言語了。
阿眠看了眼他,也跟着點點頭,那人偏過頭去不看她,她就輕着腳進去了……
以往阿眠就是進個山間書院都歡欣不已的,如今踏進了府學,心裏更是雀躍,只是雀躍下還添了幾分肅穆——府學裏清淨,阿眠覺着便是心裏想的多了也是攪擾,更別提踩着踏跺的腳步聲了,只好極力壓低聲音來。
不過很快便不必她壓低聲音了,因為到了午休時刻散了學。
迎頭出來的是三個并排走着的青年人,說笑的模樣可不像阿眠想的那般正經,不過三人見了阿眠都住了聲,一致奇怪地看着她,書院裏如何會有女子?後邊出來的人也都陸續住步瞧着她。
阿眠也被來人吓着,提着食盒站的挺直。而後驚奇地發現……中間那人可不就是前些時候酒館裏遇着的知府家的纨绔麽?
Advertisement
周遇見着阿眠時,心裏又是一陣複雜,看她的眼神都沖了些。哼,瞧着挺沒心眼的一姑娘,心眼裏不知道怎麽壞呢,若不是她回去與裏邊那人說了些什麽話,那人何至于要這樣針對自己?
阿眠嘴型喔了喔,訝然地看着他,而後察覺有兩道灼人的目光射了來,眼神偏轉,穿過一群青年人看将過去,可不就是周通想的那個“裏邊那人”麽。溫沣面上亦是副訝異表情,是沒想到阿眠竟直直來了府學罷。
“如何來了?”說這話時溫沣人已經穿過人群,擋住了某人的視線。
“我怕你吃不好,給你做了豆腐來。”
豆腐……豆腐有什麽好吃的?衆人聽了話後齊齊默然,溫沣卻是笑着:“走罷,剛巧我也不曉得吃甚麽,豆腐甚好。”
說着接了食盒在手上,另只手摟着阿眠下了踏跺往他歇息的地方去了。
阿眠走了半道上,聽不見身後隐約的議論聲時才低聲問他:“相公,我是不是不該來這兒的?”
“于別人看來是不該,于我就再該不過了。”農人刈麥時,有婦荷箪食,他在學堂這般又有何異,将來還要“月升攜壺漿”來才是。奶足飯飽、尚在家中酣睡的月升不知道自家爹爹又算起了以後使喚他的事兒來。
而正處在月升爹爹算計中的阿眠乖巧地點點頭,跟着他進了間屋子,屋裏未有什麽家具,空蕩蕩的,一個大書架,後擺着張藤床歇息用,一張木桌、兩把交椅……剛巧夠二人坐下用個飯。
溫沣自覺的揭開了食盒,飯菜還熱騰騰的,最上邊兒層擺着的果真是盤豆腐,白嫩嫩的、被切得方方正正,阿眠能有這刀工着實教人欣慰,一片片疊着,跟瓦壟般齊整,裹過鹽澆過秋油與肉醬,帶着豆腐也有味兒起來。再揭開第二層,是份芙蓉雞片,細切細斬,片大而薄,色澤也新鮮,手藝又精進了些,聞着就教人饞口。
這模樣在落在阿眠眼裏便是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由自己驕傲地揭開了最後層來,盛着噴香的小米飯。
“嗯?”溫沣忽的發出了聲疑問,看了眼阿眠。
“嗯?”阿眠眨眼,有甚麽問題麽?
“阿眠未帶碗來嗎?”
阿眠再眨巴眨巴眼,将食盒一層層又看了個遍,單裝了飯菜與快兒……
再後來,二人便紮堆坐着,抱着食盒,腦袋抵着腦袋一人一口的吃起飯來。
“月升可是喂過了?”
“嗯,來時便喂飽睡了。”
溫沣夾了片豆腐徑直喂給阿眠,談起月升斷奶的事兒來:“都半歲大了,是時候斷奶了罷?”
“中旬時才半歲呢……”阿眠嚴謹的指了錯,“下月再教他斷罷,娘說半歲時生牙,到時還得先添輔食再斷才是呢。”
二人在小屋裏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豆腐,門外卻擁着幾個少年人側耳聽着,正是方才打頭陣出來的幾個。
“還真是吃豆腐,我還當是送西施豆腐來的……”說着壞笑了下,如今學子腦裏不曉得都裝着些甚麽。
周遇也站着,不過拉着臉沒學着其餘兩人将耳朵貼門上聽。
沒意思!
有的事想來還當真是憋屈,這位纨绔想起那日自個兒回府後,心裏總憋着氣,好巧家裏的老頭與他講了老教授致仕的事兒,又道新上任的教授不過也才及冠的年紀,借此機會将他好好數落了番。不過這位知府大人對這個兒子向來疼惜,再怎麽恨鐵不成鋼也動不了棍棒。他便吊兒郎當的應了聲回了屋去。
直到夜裏第一百次嘆氣時才突然驚覺,街坊口中那蘇家女嫁的夫君少年才俊,如今做了府上學裏的教授……再聯想起老頭訓他時說的話,頓時覺得額頭被砸紅腫的那處隐約泛起來疼。再後來,的确如他所料,這位很折騰。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皺起眉來,催促起這兩個沒趣的人來:“走罷,別吃個豆腐還要瞧到什麽時候去。”
兩個唯他馬首是瞻的忙收回耳朵來,跟着這位心情不太好的纨绔晃悠悠走開去,飽腹最重要。
屋內已然飽腹的人往交椅上一仰,長籲口氣。溫沣站将起來将窗推開了些,放了鳥叫聲進來:“阿眠打算在這兒歇着還是回家去?”
阿眠忽然露出府神秘兮兮的模樣來,坐端來,壓低了聲兒:“相公,我想瞧瞧這書齋,待會兒你授課去,我能四處瞧瞧麽?”
溫沣看她一臉希冀,不忍拒絕,掩唇咳了聲:“府學裏可不止我一人,若是你教別人訓了呢。”
“我只溜一圈兒就回屋來,待會兒與你一同回去。”你提着食盒。
他自然不會攔着她,阿眠果真也如願在書院裏溜達了一圈兒,并且将月升将來讀書的事兒給定好來,而後又轉回屬于溫沣的小屋裏在藤床上滾了兩圈躺下了。
溫沣再回來時就見阿眠睡得歡快,唇畔還攜着笑,跟月升睡覺一個模樣。控制不住的動了壞心思,食指繞起了她的發梢,從眉梢撓過臉頰,又在耳根處掃了掃。阿眠被他親相公活生生撓醒來,混沌之際不滿的哼唧了聲。
就跟重新回了剛成親的那會兒似的,溫沣玩心大發,愈發無忌憚的捉弄起阿眠來,阿眠總算鼓着氣清醒過來,見着面前這個正微笑着,鼓鼓腮幫子。
再、再不搭理他了。
溫沣狀若無事人:“醒了便回去罷,月升醒來約莫是要哭的。”
現在說卻起話來卻比誰都正經。
“哼。”阿眠不理他,徑自彎腰找鞋穿,卻被溫沣捉住了腳踝。
“我來。”臉上的笑意融融,一邊将阿眠的腿擱在自己膝上,從床邊提了繡鞋起來替她穿。
也就是這麽一笑,阿眠好沒骨氣地發現,自己不怄他氣了。不過還是不安分的動腳丫子,不住地在他膝上點着腳,絲毫不配合他替她穿鞋的動作。
後來溫沣幹脆地撓了撓她腳心,這才老實停下來穿好鞋。如今穿雙鞋也要耗半盞茶的時間了。
回去路上自然是由溫沣提着食盒,或有人見着二人都會多看兩眼,感嘆下這二人當真是恩愛的話來。
抵了家後剛進院裏阿眠就聽出來的小紅說,今兒小少爺醒來破天荒的沒哭呢。二人進他屋時也的确未哭,還跟六兒笑着,不過見着溫沣與阿眠後突然打住,換了副面孔,嘴一癟痛哭起來,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阿眠:“……”
溫沣:“……”
為人父母,如何不苦。
二人悶着腦袋到他床邊兒去開始哄月升,六兒識相的退出屋。月升也識相,在他爹爹額角跳之前撒夠了嬌,收了淚安安心心的吃起了奶。
“年紀不大,心眼卻多,明兒就開始斷他奶。”溫沣忍不住說了句。
這回不由阿眠解釋,月升自個兒委屈起來,松開了吃的正得勁的明月,眨巴眨巴淚:“娘……”
阿眠唇微張開,驚詫不已:“相公,方才月升叫我了是麽?”
“娘……”月升又喚了聲。
這下阿眠如何也不會理會溫沣說的話了,月升叫了娘,月升最大!至于月升如何都不肯叫爹,溫沣也懶得理會,幹脆的将月升哄睡着,抱着已經預備冷落他的娘子回了主屋。
阿眠被小紅與六兒多看了兩眼不好意思的埋下頭,在溫沣肩上狠狠咬了口:“不就是月升不肯叫你麽?”
“倒不是為了這個。”溫沣将阿眠擱在床上,将方才親手給她換上的鞋捋了去,一只繡鞋在地上翻轉了身,壓在另只上邊兒。
“那你為何怄氣?”
“我沒怄氣。”溫沣将阿眠的發飾解了,擱在床邊小幾上。
“那為何——”
“今兒午間阿眠做的豆腐好吃的緊,夜裏也想吃。”溫沣從溫柔的星星變作了流氣的流星。
更未深、夜倒長,流星與俏豆腐也有無邊風月。這頓飨飯,是不必吃別的東西了。
“阿眠?”
“唔?”
“豆腐是軟骨。”
“嗯?與豆腐有甚麽關系?”
“軟骨偏諧世味。”
阿眠困得緊,聽不懂他的話,只軟綿綿地頭埋在他懷裏睡了去。
1.沒錯……這是完結章!!!(流星梗見第一次開車)說起來,誇我車技的人太少了!
2.我覺得“吃豆腐”是個很好的雙關,更巧的是豆腐确實像我這篇文,平淡,但是用不同的方法(譬如烹炒蒸煎)寫出來又有不同的味道(其實我在誇我花式甜),很開心小天使們陪我到最後啦~~~所以我要超認真的求新文的收藏!!!《瓶花記》喲,戳本文文案或專欄細查~
3.還有~不要走!接下來幾天會陸續更幾篇番外的,完結前乃們有什麽想看的番外,都可以說出來哦,我試試看寫
4.我再超做作地碎碎念些吧(可忽略),這本文算我的處女作呀,從18歲寫到19歲,第一次完整寫完的小說,意義巨大()hhhhhhh。書裏有些內容确實是自己都不想看的,但是也有超級多是我萌的點,把它們寫下了我超開心的!!希望大家同樣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