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只阿飄
十三只阿飄
Chapter13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赫陽覺得思路有些混亂。
而這樣的混亂來自于此刻她腦中從不知何處來，開始播撒的回憶碎片。
模糊的畫面出現在她腦海中。
畫面裏她翻着一本字典，字典下攤了張沒寫完的試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翻到脖頸都有點發酸，然後，似乎終于看到了一個較為滿意的字。
白嫩的小手點了點那個字，她轉過頭去，床上躺着一個長發女孩兒。
女孩白得發光，身體如同玉瓷般光滑。
就如同璟，寓意玉的光彩。
“小雨，我想好了，你就叫璟雨吧！”
女孩睜開眼，頭偏轉看向她，好半晌才開了口。
“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表情很淡，聲音很冷。
和剛剛表情近乎虔誠的女人，好像不是一個人般。
Advertisement
畫面到這，就終止了。赫陽想要再抓住別的碎片，可是都無能為力。
她心裏下意識地感到可惜和沮喪。
不過...
原來璟雨的小時候長這樣啊。
回憶中的璟雨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的大小，臉上竟然還有點嬰兒肥。
比起來，現在的臉要更尖，眸子也更為黑沉。
赫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也更美麗性感。
“...陽陽？你怎麽了？”璟雨顯然被她看得有點雲裏霧裏，但還是眯起狐貍一樣狹長的雙眼調侃：“看得要流口水了呢。”
赫陽回神，瞪了她一眼。
然後鬼小姐又一次，像是替赫陽确認般點了點頭，說：“是。我的名字是我你給的——是我的寶貝。”
“寶貝嗎...我看你那時候也不見得高興啊。”赫陽下意識嘀咕。
語音剛落下沒幾秒，抓着她的手突然攥緊了。
“嘶...你幹嘛？”
赫陽吃痛，想把手抽走，但是并沒有抽動。
“你想起來了？”
赫陽看向璟雨，後者正盯着她，就連聲音都在不自覺地打顫：“陽陽，你想起來了？”
“我...”赫陽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上次在左心的心理咨詢室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不太願意讓璟雨知道她回憶起了那麽一點點的經歷。
因為...和璟雨所擁抱着的盛大的記憶來說，那顯得輕如鴻毛。
如果她們真的曾經相愛，赫陽更願意在同樣懷抱着全部的記憶時，再去面對與璟雨的感情。
此刻面對璟雨極力掩藏着欣喜的眼神，赫陽覺得自己又龜毛，又心酸。
“我沒有想起來。”她說。
那雙眼睛裏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些。
“那你...？”璟雨問。
“只是一點點...畫面而已。”赫陽搖搖頭。
璟雨沉默了一會兒，抓着赫陽的力道逐漸放松。
她捧起赫陽有點發紅的那只手揉了揉。
“對不起，捏疼了吧。”璟雨抿了抿唇，說：“一點畫面也沒關系，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我只需要在你身邊就夠了。”
“你...不要說這些跟電視劇女配一樣的話。”赫陽無奈地擡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敲了敲璟雨的額頭：“我對自己很有自信，我會想起來的。”
頭頂的樹葉輕輕撲梭了一下，伴着水滴一起落了下來。
忽然吹起的冷風有點紮臉，赫陽皺眉，拉住璟雨：“走了走了，下雨了。”
璟雨卻被剛才的一記頭敲搞得心神不定，一時也忘了自己有什麽能力，傻乎乎地跟在赫陽後面，看着女生的背影。
兩人很快走進了單元樓，踏進樓裏的剎那，外面的雨聲已經淅淅瀝瀝。
“璟雨，只要我想，就能對鬼造成傷害嗎？”
黑黢黢的樓道裏，赫陽突然發問，聲音輕而悶，在樓道裏形成一點回響。
“嗯。”璟雨還在回味赫陽剛才的話，站在她身後，勾起唇，“只要是你召喚的鬼。”
赫陽回過頭看着璟雨。
璟雨穿着她的oversize長袖襯衫和無袖毛衣，長發紮了一個柔軟的低馬尾，黑眸中倒映出暖光。
“那...你呢？”
她聲音響了點，樓道裏的聲控燈亮起。
“我也會。”璟雨頓了頓，笑容淡了點：“你想要我受傷，我就會受傷；你想要我消失，我就會消失。”
“陽陽，我的存在只在你一念之間。”璟雨說，然後慢慢勾起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但是求求你，別趕我走。”
赫陽覺得自己的臉頰都有點顫抖，鼻子也不受控制地開始發酸。
璟雨真是一個奇怪的鬼。
會突然發瘋親她，對她的隊友暴躁。
但平常還算是溫柔、似乎很強大，此刻又脆弱到不像話。
讓她...極致地心軟。
就像一片平靜了很久的湖泊、一壺安靜放置的醇酒。
被她攪得沸騰，噼裏啪啦啦啦。
大概是門口一直有人在說話，赫陽旁邊的門內傳來隐約的嘀咕聲，“咔”的一聲，門就要打開。
璟雨一個大跨步上前，抓住赫陽的手。
“神經病啊？一直在我們門口說話，給老娘換個地方！”滿面兇相的大媽探出頭來：“咦？”
樓道裏卻空無一人，只有一盞暖黃色的燈還亮着。
......
頂樓，靠左邊的門後。
赫陽輕輕地呼吸着，聞到屋裏熟悉的略有些陳舊的氣味，和來自貼她緊緊的女人身上，洗衣粉淡淡的花香。
璟雨攥着她的手腕，與她對視。
一時沉默。
緊接着，璟雨慢慢向前探了探身，赫陽身體一僵，還以為璟雨又要親她。
可還沒等她反應，璟雨的下巴已經輕輕放在她肩膀上。
她小小的聲音中帶着些微溫柔的顫動：“但我知道，你不會趕我走的，對嗎。”
其實，只要赫陽動了念頭，她就很難靠近她，甚至會被迫離開人界。
但是赫陽沒有，這麽多天來，她一直在試着和她相處，哪怕生氣，哪怕冷淡，也沒有生起一點讓她離開的想法。
赫陽輕輕嘆出一口氣，身體微微放松了一點，她沒說話，只是伸出手把璟雨推開一點，伸手打開了客廳的燈。
幾天前璟雨把她按在這裏，強行把她所謂的一部分“靈”給了她。
後來因為換班，赫陽在警局過了倆夜，唯一幾個小時的休閑時間去了左心那兒做定期的心理咨詢。
所以，嚴格意義上說，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
她走到沙發邊，跪在沙發上推開了窗戶，散發着淡淡草木香氣的風和小雨帶來的潮氣一并鑽進屋裏。
赫陽順手撈起躺在沙發邊的小熊，端詳了一眼小熊的手。
那天被璟雨撕了之後，她用自己蹩腳的縫補技術把手臂接了回去，但線頭又散又醜，顯得松松垮垮，看起來格外凄慘。
到時候拿到警局去找個人補一下吧——赫陽想，警局雖然男性多，但是說不定有隐藏的女兒紅奇才呢。
跟在赫陽身後的璟雨看着小熊，理智回歸了才有點隐約的愧疚。
“這個熊...是你高中的時候，我們出去抓娃娃玩，你抓到的。”璟雨說，伸手拿過了小熊：“然後你把它送給我了。”
赫陽一愣，她倒是一直沒有想過小熊的由來，還以為是随便買的。
她在菱鄉老家的房間裏就沒幾個娃娃，所以她以為自己小時候一直不喜歡娃娃這種東西。
“它有名字嗎？”赫陽問，她一直叫小熊“小熊”。
“有的。”璟雨晃了晃娃娃，一本正經地看着赫陽：“叫陰陰。”
赫陽：......
“你別這麽看着我，你自己取的名字。”璟雨沖她揚眉：“你說的，你是陽陽，我是雨雨，它就是陰陰。”
赫陽看看小熊，再看看璟雨，呆了片刻之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行吧。”赫陽說，“我果然不應該對自己的取名能力抱有什麽希望。”
而璟雨這兩個字，估計是她取名生涯中的巅峰了。
第二段新的回憶徹底沖散了赫陽因為上次的強吻而對璟雨産生的那些別扭感。
赫陽開始正式思考璟雨的起居問題。
前幾天她都沒管，心想反正她是只阿飄，也不用睡覺。
而這幾天，璟雨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漸變得鮮活。
她也還是記得那天璟雨躺在她身後沉睡的樣子的。
——總不能一直一起睡，赫陽會覺得別扭，于是她翻出了櫃子裏的一床被褥，墊着竹席給璟雨搭了個厚實地鋪。
“你睡這吧。”赫陽指着地鋪：“肯定比那小沙發舒服。”
璟雨無言地看着她身後的床：“我想...”
“也比和我擠舒服。”赫陽拒絕。
璟雨：......
“你要洗澡嗎？”說完，赫陽蹲下來從抽屜離拿出睡衣，準備去洗漱，她突然想到這點。
璟雨既然要睡覺，也開始陪她一起吃飯，那應該也會洗澡吧。
“洗啊。”幾秒後，璟雨才回複：“我們鬼的身體不會感到寒冷，所以在鬼界洗澡都是冰水，沒有熱水的。”
“有點...懷念熱水澡了。”
赫陽于是又找出了一套全新的睡衣，一邊翻找一邊覺得自己不太稱職，一點都沒有照顧好璟雨。
“對不起啊.....”赫陽拿出一套衣物，疊在一起遞給璟雨：“我...之前還是沒有把你當成人來看，工作也忙...所以什麽都沒有關心過。”
只是給她買了點最基礎的衣服，為的還是減少別人的注視。
璟雨似乎是沒想到她會說的那麽實誠，愣了一下後失笑，接過衣服：“沒事的，陽陽。”
“我的确不是人，很多東西都不需要。”璟雨掰着手指頭：“不用每天洗漱更衣，不用每天吃飯，如果我想的話，在人間那些塵土穢物根本接觸不到我。”
“那你們是靠什麽生存的？”赫陽皺眉：“不會是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吧。”
“靠靈氣？”璟雨笑了笑：“鬼的血脈天賦讓我們可以吸收世間的靈，血脈越強大的鬼吸收的靈越多，也就越強大。”
“比如鬼界的王，都是血脈最強大的。”她摸了摸下巴。
“還有鬼王...嚯。”
“......聽起來倒有點修仙小說走進現實的意思了。”赫陽有點無言：“不過我還以為你們要以什麽鮮血人肉為食呢。”
“又是偏見了吧。”璟雨笑起來：“我們難道是吸血鬼嗎？”
“你們這樣挺好的。”赫陽說：“多保護環境啊。”
“所以我們的世界也沒有養殖吃的雞鴨牛羊豬魚的。”璟雨說：“有點想吃了，十八年沒吃了。”
十...八年？
赫陽的表情有點凝固，剛還轉身相去浴室的腳步也停住。
“你說...十八年？”
赫陽想起剛才女鬼說的：鬼界的時間流速和人間是不同的。
璟雨猶豫了一下，伸手撓了撓頭，少見的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說漏嘴了...原本不太想讓你知道的。”
赫陽：“鬼界和人間的流速不同？”
璟雨點點頭：“是的，但還好，也就人間一年地下三年罷了...天上可是一日你們人間就一年了。”
赫陽凝視了璟雨許久，轉身，一言不發地去了浴室。
她還以為璟雨等了她六年，結果她在鬼界等了十八年。
這是怎樣的一種折磨？赫陽不敢想象自己等待一個人近二十年甚至還沒有跑路的樣子。
她更加難以面對璟雨。
這個澡洗了很久，赫陽出來的時候，璟雨在客廳抱着小熊，有點憂心地看着她。
“我做的好嗎？我真的忍了好多次沖進去看一眼的想法。”璟雨說：“看看我的陽陽是不是哭了。”
“...才沒有哭，我為什麽要哭？”赫陽的聲音沉悶，擦着自己的頭發，浴巾遮擋了一部分臉。
璟雨沒有回話，下一秒的時候，已經站在赫陽身前，伸手撈開了白色的浴巾。
赫陽确實沒有哭，但是眉毛一直輕輕鎖在一起，擠出一個小小的“川”字。
“璟雨。”赫陽看着璟雨：“為什麽等我這麽久？”
璟雨伸出大拇指按在赫陽的眉間：“等你想起來了就知道了。”
“陽陽，你值得我等待。”
......
Y市冬天的雨水很少。
只要不是執行任務的時候，赫陽都很喜歡下雨、安靜地聽雨的聲音。
說完剛才那句話後，璟雨就去洗她想念的熱水澡去了。
女人獨自躺在床上，側頭看着窗外，心想：是因為她以前喜歡下雨，才給璟雨取了這個名字；還是因為她以為喜歡璟雨，所以才喜歡下雨呢？
—— ——
第二天一早，赫陽又一次給璟雨做了早飯，這一次兩人吃得很和諧，璟雨洗碗的時候也沒有把碗打碎。
昨晚的對話，兩人也沒有再提起，赫陽只覺得自己的心緒越來越沉重，很希望把蒙在回憶上的那一層層紗給拽掉。
赫陽和跟在她身後的璟雨一起出了門。
剛走出單元樓，就看到對面的樹下坐着一個眼熟的女孩兒。
女孩抿着唇，腿上放了一個小盒子，正低頭看着手機。
這是...王期？
赫陽有些意外，也有些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可就在她糾結的這幾秒，王期擡起頭來，看到了她。
女孩的手頓了頓，緊接着立馬站起身來，臉頰笑出了甜甜的酒窩。
“姐姐！”
赫陽身後的璟雨腳步頓住，拳頭一緊。
赫陽禮貌的微笑：“你好呀。”
王期的臉被冷風吹的有點白：“我昨天聽到送我回來的警察哥哥說，姐姐就住在我隔壁，所以想在上班之前等會兒碰碰運氣來着。”
“沒想到真的碰到了。”她說着，把剛才就一直端着的小盒子拿出來：“姐姐，裏面是我昨天晚上連夜做的甜點，希望你能收下！”
“啊...”赫陽看着粉色的鐵罐盒，有點呆。
這确實是沒想到。
“那個...不用了，昨天都是我應該做的。”想了想，赫陽還是出言要拒絕，但是小姑娘撅起了嘴，不由分說地伸手把盒子塞在赫陽懷裏：“姐姐就收下吧！我去上班啦拜拜！”
說完，她轉身就騎上了旁邊停着的一輛粉色小電驢，沒幾下就一溜煙跑了。
赫陽拿着甜品盒無奈地看着女生的背影。
然後突然感到自己後腦勺怪涼的。
她回過頭，看到表情冰冷的璟雨。
赫陽：......
“不過，她剛才沒看到你嗎？你隐身了？”赫陽問，璟雨和她一起出來的，那麽早的時間，怎麽看兩人都跟同居了似的，但是王期似乎一點都沒有看到璟雨。
“沒有，我現在是實體。”璟雨說着，伸手拿過了赫陽手裏的盒子，聲音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現在什麽人給你的東西你都收了？”
赫陽：“沒...哎你可別丢啊，好歹是小姑娘的心意呢。”
璟雨沉默了半天才收回要拿鬼火把甜品盒燒了的心思，輕聲“嘁”了一聲，到底是沒有扔掉。
赫陽看着她，莫名覺得有點可愛。
“哎，璟雨。”赫陽說：“中午我們去吃你想吃的東西吧，雞鴨牛羊豬魚，你想吃什麽？我找餐館。”
然後，眼前的女人肉眼可見地明朗了起來。
“我要吃魚。”璟雨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