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挽心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的院子，她看着攝政王興高采烈的臉，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卻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她腦子裏嗡嗡作響，眼前只有顧長生卑躬屈膝的畫面。
這些，比她墜入生生世世的輪回深淵裏，還要令她痛苦百倍。
她終是連累了顧長生。
對他那樣的人來說，身體的折磨不是折磨，對他的侮辱輕賤，他卻不得不屈服，才是最大的折罰。
回去之後，秦媽媽照常伺候挽心進去洗簌，打了熱水倒進銀盆裏，把澡豆拿在手上，好方便遞給她取用。
挽心将手伸進溫熱适中的水中，定了定神後吩咐道：“去換盆涼水來。”
秦媽媽愣了下，勸說道：“姑娘，夏天還沒有到，你的身子骨又弱，用了涼水會生病着涼。
眼見你就要成親了，王爺吩咐了繡娘來給你做嫁賞，還要做新的首飾頭面。王爺說，要送些珠寶首飾來讓你挑選，你是喜歡珍珠冠，還是貓眼石朱冠？”
挽心臉色蒼白，手像是被燙到，在水中簌簌發抖，拔高了聲音厲聲道：“換涼水來！”
秦媽媽見她神色不對，更被她突然的疾言厲色吓了一跳，狐疑地偷瞄了她幾眼，不敢再吭聲，忙出去吩咐婢女重新打了盆涼水進來。
挽心屏住呼吸，俯身下去把整個頭都浸入水盆中。涼意襲來，直到漸漸不能呼吸，她才沒有聽到耳邊鋪天蓋地的嗡嗡聲，
她猛地擡起頭，水珠撒得四處都是，她青白着一張臉，腦子終是清醒了許多。
秦媽媽在旁邊默默看着沒有作聲，眼中閃過一絲憐憫，遞上了布巾說道：“姑娘，擦擦吧，奴婢去吩咐廚房熬碗姜湯來。”
挽心接過來擦幹了手臉往外走，面無表情吩咐道：“不用了，我沒事。你們出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覺，晚飯我也不用了。”
Advertisement
挽心走進卧房，也沒有換衣衫，直接爬上床蜷縮成一團，疲憊不堪地閉上了雙眼。
聽到屋裏傳了輕輕的腳步聲，她聽到攝政王在低聲與秦媽媽說話，然後他走到她的床前，他看了她一會，她也懶得睜開眼，只任由他打量。
沒一會，攝政王又悄然離開，挽心都全然沒有理會。她腦子裏又開始混亂不堪，以為會睡不着，誰知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挽心做了似是而非光怪陸離的夢，先是夢見她被猛獸追上，張開血盆大口正要把她吃進去時，然後有個神仙身邊的童子突然出現，上前斥退了猛獸。
她又夢見自己嫁給了攝政王，她高高在上坐着，往來貴人都對她頂禮參拜。
突然，她身上的華服變成了褴褛的乞兒裝，原本畢恭畢敬的人，突然變了一張臉，指着她盡情咒罵加嘲笑。
那些人争先恐後朝她撲過來，神情猙獰可怖，伸出手要把她踩到腳底。她身上的衣衫被扒光，連着她的皮也一起被撕下，血肉模糊。
她卻察覺不到疼，仍然像是個木偶一樣，被人推搡着，在人堆中打轉。
攝政王面帶笑意站在一旁，雖然四周喧鬧嘈雜，她仍然看懂了他說的話。
“你們都是低賤之人，賤如蝼蟻，你不配，他也不配。他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你自己。”
她愣愣看着他，然後斜裏突然伸出一柄閃着銀光的長劍，直直刺進他的胸口。
她被人拉進一個溫暖的懷裏，那人緊緊抱住她，遮擋住她不着寸縷的身體。
她下意識回頭看去，顧長生面帶笑意的臉出現在她眼前，他說：“別怕，我會來救你。”
無數的刀劍砍在他身上，血從他嘴角冒出來，他仍然沒有放開手，依舊拼死保護着她。
他的血滴落在她的身上，她原本麻木的身體終于有了知覺，一寸寸像是着了火般燃燒。
她能聽到自己皮肉吱吱的聲音，還有顧長生的低喃：“挽心，挽心。”
挽心動了動，從夢中驚醒，她驀然睜開眼睛，然後一動不動了。
她目光貪婪地看着眼前刻在心上的臉，一時不知道是身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
依稀的月光中，顧長生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蹲在床前，牽着她的手貼在他臉上，“是我，我來看你了，你不是在做夢。”
熱淚瞬間沖出眼眶，嗆得她鼻子全身都跟着疼。她手顫抖着，一點點撫摸過他的臉。指尖溫熱，她喉嚨發緊，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問道：“你怎麽來了？”
問完之後她回過神，巨大的恐懼掩蓋了相見的喜悅，她驚恐地左顧右盼，啞聲道：“快走，這裏到處都是護衛，你被抓住就沒命了。”
顧長生忙握住她的手，輕聲細語安慰她：“別怕別怕，我能混進來就沒事。我早就想來看你了，試了好幾次才成功躲開了護衛。”
挽心在他溫和的聲音下慢慢恢複了平靜，她就知道他很厲害，只試幾次就能找到攝政王的破綻。
不過想到白天所見，他這麽聰明的人卻為了她，不得不卑躬屈膝，她眼淚又流了下來。
“你......”
“我.…..”
他們同時開了口，顧長生忙停下來，說道：“別急，還是由你先說吧。”
挽心輕咬嘴唇，斟酌再三才低聲道：“白天我看見你們了。”
顧長生微笑着說道：“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你。不過不是我們，我不會娶她，也不會與她定親。
我拒絕了皇帝，他雖然惱羞成怒，可是他身邊沒有什麽能用之人。他不得不用我，又咽不下那口氣，只有想盡辦法羞辱我。”
他輕嘆一聲，“怪不得他只能當傀儡皇帝，這心胸氣度，也太窄了。不過沒關系，我不怕這些，就是當奴才也無妨，英雄莫問出處。
只是朝堂太複雜，雖然攝政王兇狠殘暴，但是他遠比傀儡皇帝更适合做當權者。他也比想象中的還要厲害，上次那場刺殺，我們折損了大半的人手，都只因傀儡皇帝的那些人手太弱了。”
挽心知道不是那些人太弱，是因為她才是他的弱點，他忌諱着傷到她，他們才沒能得手。
她又自責又難過，顧長生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微笑着道：“你很勇敢也很聰明，你跑過去撕開了守衛的一條缺口，我們才有殺進去的機會。
挽心，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你這麽瘦弱，背不動的。若是你實在放不下，你還有我啊，換我來替你背這些。
刺殺一次不行還有下次，不過殺人也只能暫時解決眼前的問題。攝政王有無數追随他的爪牙，這些人因為利益早就結了盟。
不管什麽樣的困難，我統統都不怕，只要多試幾次，再結出另一個人利益團體起來，與他們抗衡，最後一定能瓦解掉他們。
做這些事都需要些時日，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我來看你，是不想讓你為我的傳言困擾，也是為了讓你放心。
雖然我知道你會相信我，但是我不能因為你的知道，就什麽都不說。”
挽心只覺得各種情緒在心中翻滾，甜蜜的，難過的，壓抑的，後悔的。
她想起了自己答應攝政王的親事，臉色不由得蒼白如紙，努力平息下心情，坦白告訴了他。
顧長生神色凝重，臉上漸漸浮起痛苦之色，他沉思了許久之後說道：“我必須告訴你我真實的想法，雖然我不在意你有沒有成親，可是想到你與他成親畫面，我還是難過。
不過挽心，你不要因為我拒絕做驸馬，所以會覺得虧欠了我。我是男人，男人在這世上活着遠比女人容易，該比女人更多一些擔當才是。
你要記得，你先得活下來，保護好自己最重要，別管那些清白不清白的酸腐之事，只有活着，才有無數的可能。”
挽心哽咽着點頭，“我知道，不過我也不會答應他的，他不敢對我怎樣，因為現在只剩下我一人了，要找相似的人也沒那麽容易。”
顧長生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世上根本沒有完全相似的兩個人，挽心更不是因為像誰才入了攝政王的眼。
攝政王永遠也找不到一個能代替她的人，以他的瘋狂，要從他手上搶走她得有多難。
不過顧長生不想平白增添她的煩惱，他警惕地看向窗外，凝神側耳聽了聽動靜。
然後，他臉上浮現出熟悉的皮賴勁，俯身蹭了蹭她的額頭，抱怨道：“時辰真是個大混帳，見到你的時候光陰如箭，見不到你的時候度日如年。”
挽心被他蹭得額頭發癢，縮起脖子偷笑，看着他比星子還要閃亮的雙眼，心咚咚锵锵亂跳，主動湊上前親在了他的眼眸上。
顧長生深深吸氣，才平息住沸騰的血液，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萬般不舍地道：“挽心，你不能亂點火，不然我會把這裏燒起來。”
挽心羞得滿臉通紅，拉起被褥蓋了大半臉，擡眼瞪他，“胡說八道。”
顧長生咕哝着道：“我得走了，趁着他們換班的時機混出去。以後我會抽出功夫來看你，天色還早，你再多睡一會。”
挽心嗯了聲，她也戀戀不舍，不錯眼看着他，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少看了他一眼。
顧長生也幾乎一步三回頭，最後強狠下心，轉身躍出窗外，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