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蕉洲島是個不知名小島,在邊境以內,島上沒有機場,游客只能花上一小時坐船上島。
初春時S市天氣冷,江初穿着外套出行,一下飛機,就被海島的鹹濕熱風吹得出汗。
他們日出時出發,到島上時已是下午。
到住處時,江初累得丢開行李,直接往沙發上一躺,再也不想挪動。
他們住的地方就在海邊,是個兩層小洋房,窗臺一打開,蔚藍的海面一覽無餘,比S市的海清澈得多。
江初躺在沙發上,盯着天花板發呆,雙腿岔開,搭在木地板上,毫無形象可言。
行李箱的輪子咯吱作響。
很快,池南暮推着行李箱走近,低下頭俯視江初。
視線兩相交彙。
江初對上那雙淡漠的眼,也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還有半小時到三點。”池南暮提醒道。
祝婉均排的日程倒是不緊,三點他們該要出門,去海邊走走,然後在預定的餐廳裏用晚飯。
“我累了,要休息。”但是江初提不起勁,躺着不動,甚至甩開鞋,蜷縮在沙發裏。
池南暮挑起眉,形色震驚,頭一次遇見這種反抗行為,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如果江初繼續躺下去,那意味着排好的行程會被打破,導致後面的行程逐個被推遲或取消,就像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混亂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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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無序而起的焦慮感開始蔓延。
池南暮雙目一沉,稍俯下身,再次提醒,“江初,還有半個小時到三點。”
池南暮從不會發火,通常只需要冷漠就能讓對方怯懦,這種冷漠是上位者獨有的優越,帶着理所當然的壓迫感。
但江初不是下位者。
對視片刻,江初輕嗤一聲,翻個身,整個人面向沙發靠背,拒絕與池南暮眼神交流,索性懶得看。
池南暮皺起眉,剛想說話,卻又見江初擡起手,直接捂住兩只耳朵,不聽也不看。
“你要是閑,就去收拾行李,到點就自己出門,我要睡覺。”江初的聲音悶在沙發裏。
寂靜之中,身後沒有動靜。
江初側躺不久,睜開一只眼,悄悄回頭看,又對上池南暮的眼睛。
池南暮好像在生氣,但又因為從沒有發過火,不知道怎樣發作,只能保持沉默,相當吃癟。
見池南暮吃癟,江初談不上高興,也沒有爽快感,只覺得累和茫然,因為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走,只能先用沖撞代替。
反正他們已經走到死局,再壞也不過是吵架分開,破罐破摔罷了。
“随你做什麽,反正我要休息。”江初閉上眼睛,裝作困頓。
片刻後,腳步聲漸起,逐漸遠去,池南暮提着兩個行李箱上了樓。
樓上叮叮當當。
不用去看,只憑想象,江初就知道池南暮在做什麽。
一定是先将衣物挂進衣櫃,扯平每個壓出來的褶皺,再把洗漱用品一個個擺好,弄成和家裏同樣的布局。
照這樣的速度收拾,半小時都不一定能收好。
江初撇撇嘴,拿出手機,剛想問白冬槿進度,正好看見他推來的微信名片。
是否要離婚,江初還沒有想清楚。
如果說他能心無波瀾地離婚,那是假的。
畢竟池南暮只是失憶,又不是死了,只要有一絲能恢複記憶的可能性,江初都舍不得放棄。
只是先咨詢而已,又不是立刻就要離婚。
江初盯着屏幕,思忖片刻,還是加了好友。
【陳意青:江先生您好,我是盛淩事務所的總負責人,請問您想咨詢哪方面的糾紛?】
【江初:離婚方面。】
對面輸入了很久,遲遲沒發回消息,像是在小心翼翼整理措辭。
江初沒有經驗,活到二十幾歲只會演戲,只能憑着直覺回複,心下有些忐忑。
【陳意青:好的,這是我所的地址。再或者您什麽時候方便,可以定個時間地點見面。】
【江初:我現在不在S市,也不方便外出,最好線上聯系。】
【陳意青:好的,如果不嫌麻煩,我發個文件給您,您可以先看看,擇取填寫。】
【江初:可以。】
很快,陳意青發來一張電子表格。
身後傳來腳步聲,江初沒來得及看表格,摁滅屏幕,裝作已經入睡。
聲音漸近,最後停在江初身邊。
一聲細小的嘆息聲後,一張柔軟的薄羊毛毯搭在江初身上,從腰部起蓋到腳尖。
給江初蓋好毯子,池南暮又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不知在看些什麽,幾分鐘後才出門。
咚——
門關上的一瞬,江初也睜開眼睛。
羊毛毯上殘留有香味和熱意。
江初揪起毛毯邊緣,放在鼻尖輕嗅,熟悉的木質香濃郁,和家裏是同一種味道。
他分明都裝作睡着了,此處也沒有外人,池南暮還有必要裝麽?
池南暮到底想做什麽?
難道說,池南暮曾經确實想過要離婚,但現在也是真的想和他重新開始?
這問題想不出一個準确答案,江初總覺得不安心。
手機又震了震。
還是陳意青發來的消息。
【陳意青:江先生,請問您要離婚的意願,池先生目前是否察覺?】
江初想了想,如實回複。
【江初:沒有察覺,但是他已經有這個想法,以前準備的離婚協議被我偶然發現了。】
這段話發出去前,江初删改過數次,因為實在尴尬,不過是咨詢離婚,卻弄得跟勾心鬥角的狗血劇情一樣。
【陳意青:明白,請您盡快填寫表格,我提早準備,最大限度為您争取權益。】
【江初:好的。】
江初坐起身,打開電子表格,細細查看每一條問題。
【是否與對方有共同撫養的孩子?】
【是否與對方有經濟上的合作關系?】
【是否簽署過婚前協議?】
【是否做過財産公證?】
......
江初看着這些複雜問題,實在手足無措,沒想到離婚竟然如此複雜,有這樣多的事情要分割和解決,結婚時明明簡單到只需要兩個相愛的人去登記而已。
表格很長,足有幾頁。
江初逐個填寫回答,連問題都要多看幾次,去查專業術語的定義,好不容易填寫完畢,太陽都已經西沉。
滴滴——
六點整時,洋房的門倏地打開。
江初手忙腳亂點了保存,将表發出去,極快地黑屏手機。
池南暮站在門外,手腕處提着一袋東西,明顯是出去游逛後的成果。
“醒了?”池南暮關上門,緩步走近。
“嗯。”江初裝作剛醒,捂着唇打了個哈欠。
新鮮的香蕉味道透過塑料袋口,濃郁芬芳。
江初垂眸一瞥,驚訝于池南暮竟然會買水果,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忽然下了凡,開始有煙火氣。
池南暮将袋子放到茶幾上,從裏頭摘一根香蕉下來,瘦削的指攥住蒂,一點點撥開,慢條斯理。
剝下外皮,池南暮把香蕉遞到江初面前,唇沉默緊閉,也不知道要講句話說明。
江初愣了愣,接過香蕉,送到嘴裏咬上一口。
蕉洲島的主要産業正是種植香蕉,此處的香蕉不同于其他地方,味道更加清甜,也不容易吃膩。
江初無聲地咀嚼,腮幫子鼓着,偶有幾條白絲黏在嘴角,江初沒有及時發覺,任其留在唇邊。
池南暮盯着江初的嘴角,似是有些焦躁,指尖在茶幾上輕點。
江初吃得極慢,察覺到池南暮莫名其妙的視線,邊吃邊問:“怎麽了?”
“嘴角上有東西。”池南暮沉聲提醒。
吃完再擦幹淨不就好。
難不成還要吃一口擦一次?
江初不以為意,懶得管池南暮的這點矯情,轉過身子以後腦勺相對,繼續吃香蕉。
看着眼前圓滾的後腦勺,池南暮抽了抽嘴角,今天內第二次吃癟,卻又無言以說,發不出火。
池南暮不舒坦,江初卻舒坦許多。
破罐破摔莫名讓江初覺得好受,連香蕉都變得美味,勾人食欲。
江初緩慢吃完,轉過身,本想将香蕉皮遞回池南暮手裏。
不過這舉措實在嚣張,江初也只是想想而已,單手将皮投進兩米外的垃圾桶中。
“我餓了。”江初趿上鞋起身,剛要走,就被池南暮攥住手腕。
“嘴角,”池南暮點點自己的唇,又一次提醒,“這裏有東西。”
放在往常,江初會及時擦幹淨,并說聲抱歉。
但現在,他就是不想慣着池南暮的破毛病,時時都想與其作對,畢竟是池南暮騙他在先。
“我看不見。你實在忍受不了,怎麽不直接幫我擦?”江初無理取鬧般地說。
池南暮沉默一瞬,真從茶幾上抽了張紙,疊成手掌大小,指尖頂着薄紙,輕輕擦拭江初嘴上的香蕉白絲。
唇角泛起零星麻意。
江初僵住嘴角,他只是故意一說,沒想到池南暮會真的給他擦嘴。
“晚餐已經訂好,”池南暮收起紙巾,“你如果不想出門,我就讓他們送過來。”
“不用,我躺久了,正好想出去走走。”
出門時,池南暮也沒有松開江初的手腕,順理成章十指相扣,形色輕松。
江初卻是緊繃的,視線不動聲色往四周掃,尋找哪裏有鏡頭,是否有狗仔在偷拍。
可直到抵達露天餐廳,江初都沒察覺任何異樣。
他們的座位靠近海邊,在草棚之下,一偏頭就能看見泛着金光的海,夕陽倒映,波光粼粼。
他們的食量本就不多,一份意面和白灼海鮮就夠吃。
江初心不在焉地進餐,用餘光觀察四周,企圖找到異樣,周圍卻沒有鏡頭,風平浪靜。
快到傍晚,海浪潮漲。
現在是旅游淡季,餐廳裏沒幾個客人,很是冷清,人聲一小,便顯得海浪聲磅礴。
“你在看什麽?”倏然,池南暮開口問。
江初移回視線,對上池南暮的眼睛,下意識否認,“沒什麽。”
池南暮微挑起眉,看起來并不相信,但沒再追問。
江初也知道池南暮不信,抿緊唇不發一語,繼續用餐。
餐叉時不時撞到餐盤,叮當作響。
因為桌子寬度窄,他們相坐的距離分明比在家裏近,少于兩米,江初卻覺得更遠了。
此前他們之間只有冷漠和針鋒相對。
現在卻多了試探、謊言與不信任,你瞞我瞞。
江初越來越慢地咀嚼,痛苦的情緒一湧而上,很快變濃。
原來,看池南暮吃癟,只能暫時麻痹他的難受,就像藥效極短的止痛藥,治标卻不治根源。
等到江初再度平靜,與如今的池南暮沉默相對時,那些被車禍這場意紮出來的,千瘡百孔的洞裏,又會繼續流出痛苦和無力,源源不斷,瘋狂蠶食。
卷意面的餐叉漸漸慢了。
江初沒心情再吃,放下餐叉,自己拿了紙巾擦幹淨唇。
嗡——
手機屏幕亮起,提醒江初有人發來消息。
江初解鎖屏幕,裝作漫不經心地查看并回複。
【陳意青:您确定沒有和池先生簽署過婚前協議?池先生也沒有做過財産公證?】
【江初:我确定。】
他們那時連登記都是臨時起意,日出時他一答應求婚,池南暮就迫不及待,載着他去登記。
【陳意青:好的,您什麽時候方便,我們可以視頻面對面交談,我好盡早做準備,為您最大限度争取池先生名下的股份和財産。】
池南暮名下的股份?
雁行影業的股份......?
江初指尖一頓,沒有回複,緩慢擡眸,緊緊盯着還在剔骨剝殼的池南暮。
怪不得那份離婚協議裏會有【雙方各自名下的財産與股份歸各自所有,不進行重組分割】。
怪不得池南暮“慷慨”到要一年給他四千萬。
所有不對勁的線索像是被串成線,一切異樣仿佛都有了合理解釋。
江初咬緊牙關,才能堪堪保持面上的平和,拼命忍住想要嗤笑和質問的沖動。
池南暮确實是要和他重新開始,也确實不想離婚。
但不是因為要嘗試喜歡他,更不是要緩和他們之間的關系。
或許,池南暮只當他是個貪財之人,怕他觊觎雁行和那些財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