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你......還好嗎?”男生擔憂地問。

電影放映到最後,片尾曲結束,江初臉上仍淚流不止,墨鏡被熱淚烘起一層薄薄水霧。

“誰讓你亂發表高見?”

女生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紙,遞到江初手裏,“抱歉啊,你別聽他瞎說,他說的都是歪理,你別放在心上。”

江初沉默地接過紙,也不摘下墨鏡,用力往臉上亂糊,擦得臉頰泛紅。

“欸......”女生不知道如何安慰,手足無措,只得重重拍幾下男生的背,教訓男朋友亂說話。

男生縮着身子躲了躲,結巴着說:“我,我剛才是瞎說的,你可千萬別當真啊。”

“我沒事,”江初搖頭,悶着鼻音說,“你們不用管我。”

小情侶不放心,等到旁人都散了,還小心翼翼坐在江初身邊。

但時間漸晚,女生家裏有門禁,男生要及時送女孩回家,不久之後,兩人終是一起離開。

電影散場,幕布收起。

熱鬧的電影院忽然變得冷清。

眼淚不停往下落,止不住,江初也懶得擦拭,由着淚流。

晚風呼呼吹,吹得淚留痕處發疼,雙頰針紮般刺痛。

他的池南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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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愛人早就消失,再也不會回來,只留下一個相似的皮囊,裏頭裝着完全不同的靈魂。

他早該懂這個道理,卻從來不去細想,不願意接受,耗費兩年的時間,做了那麽多無用功,還将自己變成個偏執的廢人。

江初無聲地勾起唇角,自嘲地嗤笑,笑自己是個逃避現實的蠢人。

身體支不住力,上半身往後仰,江初完全不顧形象,就這樣橫躺在座位上。

沒有光污染,蕉洲島的星塵極亮,天空一塵不染,遙遠的星宿肉眼可見,很是漂亮。

明亮星光透不過墨鏡,淚水造了層模糊的濾鏡。

江初摘下墨鏡,雙手蒙住眼睛,掌心用力壓住眼眶,想要止住淚,淚滴卻順着手指縫隙冒出。

蕉洲島的路燈不多,店也關了大半,夜晚時候漆黑一團。

“欸,你看那兒,是不是有東西?”

“還真是。”

有路人走過,遠遠看不清座位上的江初,還以為那是誰遺失的大包,結伴走近。

腳步聲漸近。

江初放下手,重新戴上墨鏡,朝腳步聲來的方向看過去。

“艹,這是個人!”結伴的兩個小男生穿着校服,看見動靜吓了一跳。

“喝醉了?”寸頭男生低下身,湊近了問,“要不要送去派出所?”

“不用吧......島上喝醉的游客那麽多,總不能每個都送。”戴眼鏡的小男生說。

青春氣息撲面而來,襯得江初身上的頹廢感更甚。

有那麽一瞬間,江初是嫉妒的,嫉妒旁人還有大好年華可以揮霍,而他只能做個死了愛人的廢人。

江初不耐地輕啧,猛地坐起身,聲音冷淡,“我沒有喝酒。”

寸頭男生又被吓了一跳,不自覺帶上方言口音,“那你剛才怎麽不出聲......?”

寸頭男生越說越慢,緩緩噤了聲,因為江初臉上止不住的淚,正順着面頰滴落。

“欸,你怎麽哭了?”眼鏡男生手忙腳亂地找口袋,只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紙巾,不好意思遞出去。

“不用,我有紙。”江初拿着剛才女生留下的紙,冷靜擦掉頰上的眼淚。

江初擦着擦着,兩個男生就主動坐到兩旁,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許是因為常年生活在清閑小島上,蕉州島的島民大多是熱情的,沒什麽心眼和邊界感,對來島的游客很是友好。

“你怎麽啦?有什麽傷心事?”寸頭男生放低聲音問。

江初有些煩躁,并不想多說話,但年輕小孩的心是好的,他不願意兇聲惡氣地發脾氣。

“我的愛人死了。”短短一句,江初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啊這?!”寸頭男生瞪大眼睛,小心地道歉,“抱歉抱歉,提到你的傷心事。但是人死不能複生,你愛人肯定也不舍得你難過,一定希望你能早日走出來,找到新的幸福......”

聞言,眼鏡男生忍不住,狠狠錘了寸頭男生一拳,打斷這不合時宜的安慰,怪罪其不會說話。

新的幸福......

江初先是一怔,而後嘲諷地笑了,搖搖頭,出神地說:“他太好了,這個世上不會有人比得過他。”

江初很清楚。

他的南暮那樣完美,沉寂卻又熾熱,是他此生惟一的動心,任何人都比不過的。

江初淺淺勾着唇,冰冷的月光灑下來,将這笑映得更加痛苦。

這種痛苦很安靜,不是歇斯底裏地悲怆,發作後就歸零,而是像奔流不息地潮汐,晝夜不止,永恒不息。

兩個小男生沒談過戀愛,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

寸頭男生剛想說話,就被眼鏡男生及時瞪了一眼。

“你要不要去酒館?”眼鏡男生比較沉穩,提議說,“我們難過的時候,在頭天晚上喝醉,第二天睡醒就好了。”

江初沉默片刻,“哪裏有酒館?”

“街角那兒有個小酒館,人不多的。”寸頭男生答。

江初花了很大力,勉強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兩人指着的方向走。

身後跟着腳步聲。

江初回頭,看着兩人身上的校服,冷淡提醒,“未成年人不要喝酒。”

“我高三了!去年就成年了!”寸頭男生不服氣地說。

“高三生就回家複習,不要半夜在街上游蕩。”夜風有些冷,江初抱着雙臂,走得很慢。

“可是......你要是出了意外怎麽辦?”寸頭男生躊躇着問。

江初狀态很差,神色恍惚,像是那種會在午夜時跳進海裏,再也不會浮出海面的人。

來島的游客跳海自盡,蕉洲島每年都會發生這種事,本地島民見得多了,防範心裏也變得很強。

“怕我尋死?”聞言,江初勾了勾唇,“我不會死,我姐姐躺在病床上,我還等着她清醒,怎麽可能尋死?”

死了愛人,家人還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

兩個小男生聽了江初的話,更是害怕,亦步亦趨,非得跟着進酒吧不可。

勸不動,江初也懶得再阻止,進了酒吧,在吧臺點了杯低度數的雞尾酒,喝得很慢。

江初沒想用酒精麻痹痛苦。

如果喝斷片,他或許會瘋了一般哭嚎,但那實在不體面,在小年輕面前,江初丢不起這個臉。

江初沒摘墨鏡,靜靜喝酒,被兩個小男生這樣一打岔,眼淚倒是止住了,只是精神疲倦,比白天還要乏。

這酒館的裝潢複古,吧臺木桌上有不少劃痕,一看就有些年頭。

四面的水泥牆壁上寫滿字,密密麻麻的,色彩鮮豔,還有馬克筆畫的簡筆人像,這留言牆的壽命估計比江初還長。

“小哥,你是明星喔?怎麽大半夜還戴着墨鏡?”酒保是個中年男人,光頭光膀子,長得兇神惡煞,眼神卻很柔和。

“噓!”寸頭男生做了個哭哭的動作,緊張提醒,“他心情不好,你別問東問西。”

酒保了然,不再多問,到後廚裏翻了份老式的奶油蛋糕,擺到江初面前,“小哥,多吃點甜食,心情會好很多喔。”

見江初不動,酒保又解釋道:“送你的,不要錢。”

熱鬧與關心無法減輕痛苦,此情此景裏還顯得聒噪,徒增煩躁。

但江初沒法用冷臉去面對友善。

江初勉強笑了笑,舀了勺奶油送進嘴裏。

植物奶油的口感像是塑料,還添了不少糖,膩得慌,江初只吃一口就不再動。

三人的态度很小心,生怕說錯話會讓江初更難過。

“有筆嗎?”江初嘆口氣,想讓氣氛緩和。

“有有有,”酒保趕緊從櫃臺下拿一捆馬克筆,放到桌上,“什麽顏色的都有。”

“謝謝。”

江初拿着馬克筆,站起身,耐着性子朝倆小男生說:“你們不用守着,早點回家吧,我在這裏待一晚就走,不會出意外。”

“可是......”

“好的,有機會再見。”寸頭男生剛想說話,就被眼鏡男生阻止。

兩人背過身,悄悄說了些什麽,邊說邊往外走,江初聽不清,也不在意。

江初拿着筆,走到留言牆前,靜靜看着曾經來訪游客的留言。

【xxx永遠愛xxx!】

【我一定要考上心怡的大學!】

【今年暴富,明年買房!】

......

留言多是愛侶之間的誓言,以及平凡的美好願望。

江初不顧形象,趴在牆邊,打開筆蓋想寫點什麽,卻又無從下筆。

出道八年,江初嘗過寂寂無名的苦日子,也經受過無處可逃的騷擾鏡頭,紅到發紫過,又在兩年前重重跌落。

他的人生像是被壓縮,短短二十幾年卻像過了一生,悲劇和喜劇都已經畫下句點。

他還想要什麽呢?

他不再像十八歲時窮困潦倒,不用為錢發愁,也沒有精力去奪人眼球,去争名氣。

江初思忖片刻,抽了只鮮亮的紅色馬克筆,在牆面的最中央寫下【希望江溪在今年醒過來】。

寫完這個願望,江初又走到角落裏,蹲下身,抽出一只頗有少女心的粉色馬克筆。

從前他在礁石上寫下【池南暮永遠是我的】,還要求池南暮必須在下面寫一句對應的回話。

但池南暮做不出這樣幼稚的事,猶豫很久,只好寫下一句法語。

江初看不懂,追着問這句話的意思。

而池南暮紅着耳朵,躲開江初的視線,“我愛江初,至死無休。”

想到這,江初不自覺勾起笑,在牆角認真落筆。

——希望你下輩子也是我的。

江初寫得很慢,一筆一劃都力求工整,仿佛這樣做就能讓上天憐憫,幫他實現這個願望。

最後一筆落下時,酒館的門也開了。

門上的風鈴叮鈴作響,一個高大人影緩緩靠近,在牆面上映出碩大的影子,籠罩住江初。

熟悉的木質香悄入鼻息。

臉上的笑意不變,心口也死寂般平靜,江初緩緩轉過身,擡頭望去。

池南暮垂下視線,一語不發,身上的西裝筆挺合身,依舊是挑不出錯的精英模樣。

皮囊一樣,但卻不是他的愛人。

從今以後,江初再也不會搞混。

視線交彙時,江初的唇角大幅度上揚,笑得生分疏離,眼裏是真誠的歉意。

“對不起啊,今天給你造成這麽多麻煩。”江初稍稍躬下身,如同對待陌生人,客氣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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