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聞言,池南暮明顯愣了,眼裏的戒備有一瞬減輕,又很快恢複。

得不到回應,江初也不急不躁,他已經為白日的鬧劇道歉,池南暮接受與否,江初根本不在乎。

江初站起身,側身繞過池南暮,走回吧臺坐着,把馬克筆還給酒保,繼續喝酒。

池南暮跟着走近,坐到江初身旁,視線落在江初的面龐上,似是在審視,觀察他又想耍什麽把戲。

但江初無知無覺,只靜靜地坐着,單手捧着臉,墨鏡擋住眼,看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池南暮蹙起眉,先開了口,“江初,淩晨兩點了。”

淩晨兩點,他們該回住處。

他們又該躺在同一張床上,背對着背,相隔一米遠,無話可說。

白天他鬧到那個份上,讓池南暮在衆人面前出糗,池南暮竟然還能一如既往,繼續按計劃行事,試圖維持這段婚姻,實在令人佩服。

“怎麽?你怕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江初緩緩側過頭,禮貌笑着說:“我不會惹事的,我只是在這裏喝點酒,想點事情,明早就走。這裏也沒有狗仔,不會拍到什麽負面消息,你怕什麽?”

江初的表現極怪異,仿佛易爆炸的刺猬忽然收了利刺,池南暮不習慣,也看不透原因。

池南暮坐着不動,一言不發,就這麽凝視江初,渾身的冷意充滿攻擊性,害得酒保都悄悄遠離。

這是池南暮的慣用伎倆,也不說自己想要什麽,只會用無聲的冷漠鞭笞他,逼他妥協,逼他聽從安排。

從前江初會痛苦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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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不會了,因為來自陌生人的冷漠傷不了他半分。

江初輕笑着嘆氣,朝酒保招招手,“給這位先生來一杯礦泉水,他不喝酒。”

江初沒有離開的意思,池南暮眉頭蹙得更緊,又沉聲喊了一聲,“江初。”

“又怎麽了?”江初勾了勾唇,“你不說你想要什麽,就只會盯着我看,叫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也想喝酒,要和我一醉方休。”

池南暮沒辦法,沉默一瞬,一字一句道:“江初,現在是淩晨兩點,該回去了。”

“對嘛,你好好說話,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麽。”江初點頭回應,卻仍坐着不動。

酒保觀察兩人臉色,适時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擺上桌,發現江初的那杯雞尾酒見了底,小聲問道:“小哥,你還要加酒嗎?”

江初把酒杯往前推,笑着點頭,神色惬意,“這回......來一杯度數高一點的。”

酒保沒調酒,将酒櫃裏最陳年的伏特加翻出來,給江初斟上大半杯。

高度數的酒精入喉,嗓子火辣刺痛。

江初面不改色,舉杯仰頭喝下,一幹而淨。

咚——

空杯被重重擺回桌臺上,發出巨響。

劇烈的酒精在身體裏發酵,還來不及暈乎,江初長舒一口氣,終于看向池南暮。

四目相對。

江初數次想開口,卻欲言又止,想說些強硬的話增添氣勢,卻發現只要對着這張臉,他就注定說不出重話。

“池南暮,你不累嗎?”江初放棄對峙,嘆着氣問,“今天那些來訪的客人,還有你哥,你是怎麽打發的?”

池南暮沉默一瞬,冷硬地答:“我的私事,和別人無關,也不用打發。”

既然是私事,何必讓這麽多人來看戲?

前後矛盾。

江初忍不住嗤笑,“你要是想讓我配合,就應該早點說,那我肯定......”

話說到一半,江初停了聲,笑容漸漸變得無奈。

按常理,在今晚之前,就算池南暮提前與他說明,他也不會配合,甚至會嗤笑嘲諷,拒絕進教堂。

也許在池南暮眼裏,他就是個偏執的暴脾氣,從不好好說話,死不配合,也無怪池南暮要哄騙他。

“算了,”江初收了戾氣,淡笑着說,“總之......對不起啊。”

一段關系即将走到盡頭,千言萬語也只剩一句抱歉,可惜對方還毫無察覺。

江初這模樣實在反常,池南暮看不透,語氣變得警惕,索性質問:“你又想做什麽?”

江初一怔,讷讷地重複:“我又想做什麽......?”

他還想做什麽?

江初認真細想,竟然發現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先回江南半山,收拾好行李,重新拟定離婚協議,最後再搬回自己的家......

他已經兩年沒有回家,屋裏一定積滿灰塵,還得先找人将房子收拾幹淨才行。

變故容易讓人疲乏。

越是想,江初越覺得累。

明明結婚時那樣簡單,怎麽離婚就要獨自完成這麽多瑣碎事?

分離開始有實感。

真的走到這一步,江初很平靜,但仍忍不住唏噓,畢竟結婚那日,他只想過永遠,意料不到終有一天,他會從婚姻裏落荒而逃。

江初轉回頭,雙臂趴在吧臺上,失神地望着空酒杯。

“小哥,還要加酒嗎?”見氣氛不對,酒保及時問。

“不用,我馬上就走。”江初掃了付款碼,沒問價格,随意打了些錢過去。

“欸......小哥,用不着這麽多。”酒保看看手機,發現江初打了上千塊過來,想還回去。

“沒事,”江初直起身,跳下高腳椅,“剩下的就當作下次的酒費,謝謝你陪我說話,有緣再見。”

走出酒館,江初沒想到,那兩個小年輕竟然還在門外守着,一臉緊張,生怕他真去尋死。

見江初身後跟着個高大人影,兩人更加警惕,以為池南暮是壞人,專挑年輕貌美的醉鬼下手。

“你是誰?”寸頭男生先冒頭,隔在兩人中間,眼鏡男生緊随其後,拿着手機,像是要報警。

今日變故太多,池南暮乏了,繞過寸頭男生,不耐地說:“我是他先生。”

“先生......?先生?!”兩人一愣,望向江初,“你剛才不是說你的愛人死了?”

聞言,池南暮也看向江初,視線變得更冷,嘴唇抿緊成一條細線,明顯被氣得不輕。

“高三生就該早點回家睡覺,別管大人的事。”江初輕笑,不多作解釋,自顧自往前走,因為醉意,腳步有些虛浮。

不到半小時,他們回到住處,毫無意外,背對背躺,如同往常。

高空中月明如晝,月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比上半夜還要亮。

江初睡不着,靜靜望着月亮,不禁想,離婚之後,池南暮會不會有一丁點不習慣、不舍得?

答案早就清楚。

但江初仍然開了口,語氣輕松,問出兩年來從不敢問的問題,“池南暮,你現在有沒有一點愛我?”

身後的床單倏地不平靜,窸窣作響,一瞬後再重歸寂靜,仿佛剛才的動靜是幻象。

“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池南暮聲音漠然,答非所問。

得到答案,江初淡笑着點頭,“好,晚安。”

“晚安。”

不會不舍,也不會不習慣。

那就好。

不多時,身後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江初坐起身,拿手機訂了早晨回S市的機票,再給陳意青發一條約見的消息,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行李箱放在衣櫃中,江初輕輕拉開拉鏈。

隐秘夾層裏的耳釘還在,沒有被池南暮發現。

江初拿出那袋耳釘,動作小心地放進衣服口袋裏,又再走回床邊,面向露臺,靜靜坐在床邊。

蕉洲島的日出很早,不到五點,天色漸亮。

朝日在海面上冒出小尖,只幾分鐘,光就變亮,絲絲縷縷的朝晖飄過海,透過露臺,全部灑向江初。

寂靜,只有一人清醒,他一個人演獨角戲。

這就是......他和池南暮的最後一次日出?

片刻之後,江初猛地站起身,繞到池南暮那一面,俯視相差無幾的容顏,內心無比平和,波瀾不驚。

不過幾秒,江初就轉了身,大步向卧室外走,不顧會發出刺耳腳步聲,沒有回頭,毫不留戀。

出了卧室,江初幾乎是跑着下樓,一把推開大門,奔進溫暖和煦的日光中。

清晨的海風沒有鹹濕味道,帶着好聞的清香,這清香淬進發絲間,将原本有的木質香全部驅散。

他們的住處離海邊很近。

江初順着海風,一路小跑,跑得氣喘籲籲也腳步不停,終于在朝陽徹底升到海面上之前,抵達海岸邊。

潮汐卷起無數海浪,不息的海水清澈湛藍。

江初漸漸停下腳步,大聲喘氣,雙腿無力,不顧形象地坐在沙灘上,任憑黃沙沾到褲子上。

忽然間,手機屏幕亮了,是陳意青發來的回複,期待下午在事務所與他相見。

江初沒有點開消息,而是凝視壁紙裏的池南暮,唇角淺淺勾起,眼中盛滿濃烈的愛意。

太陽徹底脫離海面,再無處躲藏,本相現出。

無數耀眼金光炫目時,江初閉上雙眼,拿近手機,唇輕輕觸碰屏幕,吻在合照裏池南暮的嘴唇上。

這不是最後一次日出。

從今往後,每個晝夜,無論黎明還是黃昏。

只要江初想,他都可以隔着屏幕輕吻他的愛人,再一起看日出,看星塵,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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