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吻過之後,池南暮仍離得很近,靜靜等待答案,做好了可能會被拒絕的覺悟。

江初卻慌忙将他往外推,匆匆說一句“明晚別忘記了”,便合上車窗,讓司機快踩油門。

車尾氣掀起熱風,混着粉塵。

池南暮用手背捂住口鼻,側頭望着離去的車,竟從漸快的車速裏,看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是錯覺嗎?

池南暮不清楚。

車從視野裏徹底消失,嘴唇上溫軟的觸感仿佛還在,仍有餘威。

池南暮站在原地,少見地發愣,靈魂仿佛飄忽,很輕盈,原本計劃中現在該做的事情,他似乎忘了。

良久後,池南暮回程,在腦海中将明日的計劃改了又改,最後決定提早時間到金栀苑。

零點時,池南暮給池北晖撥了個電話,池北晖卻拒絕接聽,只發來一條不耐的訊息。

【池北晖:切莫再做偷窺偷拍這種事!】

【池南暮:我知道,謝謝哥。】

過了午夜,夜空半亮。

池南暮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難以入眠,而睡不着的人,也不止池南暮一個。

比起池南暮靜态的失眠,江初要躁動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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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反側都算不上什麽,更嚴重的是,那種抓心撓肺的麻意,讓江初時不時下床,下到一樓客廳,再走回卧室都不得緩解。

按照計劃,他本來打算,去海邊走走,試試他對池南暮這個人本身,到底是什麽感覺?

誰知道池南暮會偷襲,直接吻到他唇上,還對他說那句話,江初頭皮都快炸了,發絲過電似的,一根根直立起來。

等到精力耗盡,好不容易疲乏,江初躺到床上,又開始想池南暮的解釋。

池南暮隐藏的日程計劃是什麽樣子?

江初不禁想,什麽計劃能有這麽寶貝,藏着掖着,導致池南暮自己都找不到。

江初随即翻身,抓過手機,思忖片刻,将池南暮的賬號從黑名單裏移出,重新加上。

無需通過,池南暮自動出現在他的列表中。

【江初:今早九點時,把你偷藏的日程計劃發給我。】

【池南暮:好。】

池南暮立刻回複。

已經淩晨,還不睡覺?

江初坐起身,背靠在床頭。

【江初:在工作?】

【池南暮:沒有,我在想明天的事,你怎麽不睡?】

江初當然不可能承認,他因為一個吻和一句話而失眠。

【江初:我要睡了。】

【池南暮:晚安,好夢。】

江初黑屏手機,平躺在床,雙手交叉在胸前,決心好好休息,以免白日氣色不好。

今年以來,江初不常做夢,今晚卻夢到了早已遺忘的記憶。

那天是《沉沒》的殺青宴,相當微妙的聚會,男女主角正在私下裏偷偷戀愛,粉絲卻撕得不可開交,兩人沒少因此吵架。

而編劇和導演原本是一對,但因為這部電影吵了好幾個月,電影拍完,兩人也分手了。

殺青宴氣氛尴尬,制片公司還要臨時插一腳,說是有個大老總要來,讓大家謹言慎行,別說不該說的話。

大老總?

制片是個地中海禿頭,大腹便便。

江初心想,連制片都要稱作大老總的人,該有多禿多胖?

然而進門的不是個禿頭中年人,而是個極好看的年輕男人,一絲不亂幹爽的發,矜貴西裝,氣質是冷的,像剛從雪山上融化的水,冷淡,卻不冰手。

這就是制片口中的大老總?!

江初下意識偏過頭,只敢用餘光偷看,不想直白的視線引起這位老總反感。

“這位是池總......”制片向所有人介紹。

同制片的熱情比起來,池南暮更顯得淡漠。

江初躲在男女主身後,莫名的局促,稍舉高酒杯,偷看玻璃上自己面龐的倒影,檢查有什麽不完美的地方。

可惜這位池總停留的時間太短,很快離開,行色匆匆。

門關上的一剎,江初望向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口有些空,心想他們甚至沒有說上一句話。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叫什麽。

他為什麽會有這些感受?

那時的江初不清楚理由,也不會主動細想,因為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要工作,要進組,還要給江溪換個更好的醫院。

匆匆的一面,在酒後變得朦胧,酒精模糊掉記憶,太短暫的意亂顯得微不足道。

江初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很久,晨曦的微光透過薄紗,照到地板上,形成小而晶亮的光暈。

江初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頂,兀自出神。

如果那時池南暮再多堅持幾次,再表露得明顯一點,而不是輕易地否認自己,他們是不是就不會遭受那些災禍?

但未知的假設是無用的,再多幻想,也無法成為現實。

江初索性不想了,看看時間,早已過九點。

池南暮果真在九點時發來一個文件包,江初點開,發現那并不是文檔,而是手寫的紙張掃描件。

池南暮的一天很枯燥,唯獨越來越長時間的“想江初”計劃,顯得有趣。

而唯一斷了“想江初”的一天,應該就是慶功宴那日。

池南暮傷心,竟然只是不想他,跟賭氣一樣。

江初翻到最後,心裏有些發酸。

池南暮其實說得對,對他來說,那只是短暫的一瞥,從闡述中聽不出任何重量,可對池南暮來說,已經足夠深刻。

晚上。

江初照例在江溪那吃晚飯,他的異樣逃不過江溪的眼睛,在不停壓制的逼問下,只好承認昨天見過池南暮。

“照我看,你也不用每天都來找我,好好享受愛情吧年輕人,把時間留給別人,留給工作。”江溪老成地說。

江溪明顯是想半夜出去瘋玩,但江初不吃這一套,“等我開始忙工作,你想見我都見不着,你現在也不準出去瞎玩,等下次體檢指标過了再說。”

“你以前上學時,我都沒有天天管着你......”江溪抓抓頭發,又問道,“那我能讓老同學來家裏做客嗎?”

“誰啊?”江初問。

“大學同學,現在是律所的負責人,他想來探望我。”江溪說。

江溪每天醫院和家,兩點一線,枯燥是必然的。

“也行,”江初不放心地囑咐,“不過你得告訴我他是誰,叫什麽,我要先去查查他的底細。”

“他叫陳意青,盛淩事務所的負責人。”

“你說誰?!”

“陳意青!”

回到金栀苑時,江初仍覺得微妙,負責他離婚的律師,竟然和江溪有過一段交情。

以後再見,江溪若向陳意青提起他和池南暮,那得多尴尬。

江初望着窗外思索,在将要側轉進門時,忽然在路邊,看到一個熟悉車影,駕駛座窗正打開。

“靠邊停車,你把車開回車庫,不用等我。”江初向司機說。

車停到熟悉的AMG後面,江初看了看時間,下了車,雙手抱臂,慢慢悠悠走到駕駛座邊。

車裏的人似在發呆,根本沒察覺門外的影。

江初重重咳嗽一聲,池南暮這才轉頭。

“現在是幾點?”江初故意問。

“......八點。”

“我訂的計劃是幾點?”

“十點。”

“為什麽來這麽早?”

“我不想遲到。”

不想遲到,也不用早兩個小時就來。

江初輕笑,俯下身,離池南暮近了些,“你覺得我該先進門,等十點到了再出來,還是現在就上車?”

“都可以,”池南暮頓了頓,又說,“我想你現在上車。”

“行。”江初繞到駕駛座,拉開車門。

砰——

車門關閉的一刻,車內的氣氛忽然變得暧昧,空間逼仄,讓兩人挨得更近。

夜色朦胧了月光,四目近距離相對,呼出的氣息推不遠,降落在彼此鼻尖,微熱,濕氣交纏。

池南暮先移開視線,望向前方,卻不想,這樣躲避會暴露發紅的耳朵。

“你耳朵紅了。”江初說。

“......嗯。”池南暮抿了抿唇,發動車。

江初觀察池南暮的側臉,“還沒到十點,你不難受?”

江初過于重視他的難受情緒了。

“沒關系,”池南暮思索片刻,解釋道,“我會難受,但不是只會難受。我沒有其它的心理疾病,也會像正常人一樣,有別的情緒,不過我現在更多的是緊張,注意力不在計劃上。”

江初不解,“你緊張什麽?”

“我怕......昨天的吻,就是最後一個吻。”說這句話時,池南暮的情緒開始低落,江初能敏銳感受到。

心口變得軟乎,看手寫計劃表時的酸澀,再度席卷。

池南暮不是淡漠,也不是個嚴重的心理病人,有和常人無異的情緒變換,會高興,會緊張,只是被框在規則裏,不會主動表達。

他們從城中一路疾馳,往海邊行駛,街邊的路燈飛快後移,忽閃忽明。

夜半的海邊幾乎無人,還未到夏日,氣溫低風也大。

車背靠海停。

池南暮支起後備箱,将準備好的毯子撫平,拿了枕頭一起墊在後備箱裏。

江初坐到枕頭上,正好面朝翻滾的大海,不備之時,手裏又被池南暮塞了杯保溫的熱咖啡。

和從前同樣的照顧行為,場景卻不甚相同。

“這些東西,都在你昨天做好的計劃裏?”江初汲了口咖啡。

到了海邊,池南暮更謹慎緊張,斟酌片刻才答出一個“嗯”。

“那你以前在我面前演戲時,也會先偷偷做這些計劃?”江初又問。

“......是。”

得到最重要的回答,江初心裏最後的不确定感,也全部消失。

正如江溪的質疑。

池南暮不是編劇導演,更不是演員,再會裝,再會演,也不可能在無經驗的前提下,塑造出一個完美的角色。

他喜歡的那個虛假角色之所以生動,至少有一半,又或許更多,是源于池南暮本人的習慣。

江初放下咖啡,不看海了,而是望向池南暮,“你現在想聽答案嗎?我考慮好了。”

“你說,無論是什麽答案,我都接受。”池南暮盡量平靜地說,但是眼裏的不安無法遮擋。

“以後你都別再裝了,我們從零開始。今天,就當作我們認識的第一天。”

海浪聲在遠處起伏,燈塔上的遠燈四處掃射,偶爾掃過來,仿佛打在舞臺上的一束光,光明到耀眼,

江初主動伸手,凝視池南暮的眼睛,沒有初遇時的小心翼翼,只有篤定,“池總您好,我叫江初,在《沉沒》裏飾演男二號。”

世上沒有時光倒流,但他們可以在任何時候選擇不同的路。

彎路固然痛苦,但如果路的盡頭平坦,也有江初,池南暮想,那就沒關系。

池南暮回握住江初的手,眼睛微紅,喉頭哽咽,“您好,我是池南暮,是雁行娛樂的首席執行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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