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雲卿姿一進來,薛小娘懶懶的招了招手,便有使女奉茶上來。
“怎的去了一天?寺裏人多嗎?”
雲卿姿垂眸,吹了吹茶盞裏飄着的茶葉,熱氣順着鼻尖往上飄,她聞出來,這是今年才供的北苑先春。她沿着茶盞邊緣輕輕抿了一口,這才擡眸。
“還好,只是抄經書廢了不少時辰。”她淡淡的笑着。
薛小娘瞧着雲卿姿臉上的笑,莫名覺得紮眼的很,她像是吃了一肚子的冰渣子,此刻渾身上下都是冷意:“到底不是你親娘,你要記住,我才是你親娘。你抄再多的經書,誦再多的佛,吃再多的齋,你也只是庶女,你也只能是我薛脂凝的女兒!”
“你以為你做這些,誰又能擡舉你?你爹爹?還是你妹妹?”
她這話說的極為傷人,雲卿姿就這樣望着她,許久才冷笑一聲:“祭奠母親本就是作女兒的本分,我不為讨好誰,也不指望誰能擡舉我。”
話畢,薛小娘眉毛一擡,冷哼一聲,也不再說什麽,用手扶着額角,定定的看着她。
雲卿姿捏着盞子,半晌不說話,薛小娘蹙了蹙眉,“阿宓,留下來用晚飯吧。”她語氣柔和了不少。
“小娘自便,無景有事先回了。”雲卿姿也不管她聽了是什麽反應,說完便走,不帶一絲留戀。
薛小娘看着雲卿姿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幾絲冰冷,手往桌案上一擱,将茶盞碰到。茶水濺了一地,伺候的使女連忙拿帕子将薛小娘的手擦淨。
“她如今倒是見縫插針告訴我她小字喚無景,不是什麽阿宓,”薛小娘冷笑一聲,“阿宓這個名是她周歲便有了,這是說換就換的嗎?想得美。”她冷森森地說着,荼白在一旁也不知接什麽,好在薛小娘本就不需要他人回應附和,但凡她認定了什麽事便死死咬住不松口。
夜晚只帶了些許涼意,雲卿姿同侍歌慢慢走着,順着月色漫步在青石板路上。路上偶爾遇上幾個打着燈籠的使女,微風駛過,雲卿姿攏了攏肩上的鬥篷,倒春寒果真冷得厲害。
二人沉默不語,腳步不急不緩的回了院子。
過了幾日,睦元堂突然派人傳話來說溫娘子來訪,要各位娘子去見見。清谷覺得有些奇怪,替雲卿姿绾發時便疑惑道:“這溫家同我們家可沒什麽交情,最近來的勤了不說,今兒還得娘子親去見,這算是哪門子的親戚?況且,她這和離過的婦人叫未出閣的娘子總是瞧見,怕是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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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話說得刻薄了些,不許再說。”雲卿姿擡手拍拍清谷绾發的手,眼中帶了分警告。
整理釵環的歲桃聽了玩笑道:“清谷姐姐太苛責了罷,若是和離過的婦人不能同未出閣的小娘子見面,那又有許多被休棄的婦人如何是好?難不成人人都去投庵堂?”
清谷被她說得臉紅,幾旁的使女也低聲笑着,侍歌也調侃道:“清谷小娘子,日後可萬不能和離,不然你便不能見那些個待字閨中的小娘子了。”
清谷羞得臉紅,侍歌又在一旁招她,她讓歲桃接了绾發,滿屋子追着侍歌跑。見清谷半晌追不上侍歌,一屋子的使女笑得更甚。
雲卿姿收拾妥當了便去睦元堂,到時只見睦元堂一片歡聲笑語。
溫娘子同蘇大娘子正在說話,上座的雲老太太樂呵呵的笑着;雲舒菸倚在蘇大娘子身上瞌睡;雲舒窈坐在下首陪笑着,再往下便是雲泠,怯怯的坐着,見她來了,點頭微笑。
雲卿姿行禮後落座,雲卿鸾也姍姍來遲,她見同雲老太太說笑的溫娘子,眉頭一挑,眼中閃爍着幾分不悅,但依舊規規矩矩的行禮。
“好端端的,這溫娘子怎的又來了?三天兩頭來一趟,莫不是誰家又開馬球會了?還是把我們家當茶館了,閑了便來坐,不閑也來坐。”雲卿鸾一落座便同雲卿姿咬耳朵,說的話含了十分抱怨。
雲卿姿微愣,語氣沾了些涼意:“卿鸾,悄聲些。”又道:“來者是客,切不可如此無禮,況且這是二嬸的閨中密友,祖母以禮相待,我們也不可壞了禮數。
她說完,雲卿鸾憤憤看了眼溫娘子,壓低了聲音道;“便是二嬸的好友,和我們大房又有什麽幹系?我們還得巴巴的來見她,前幾次來我也沒聽誰讓我們來見,這其中,指不定有什麽貓膩呢!”
“況且,這溫娘子回京那日我們便在長街上見過了,若說不正式,那孫家插花宴,趙家馬球會,便是那江家、張家辦的什麽詩會也是時常見到,怎的回了家還得來見?”雲卿鸾急急地說。
雲卿姿張了張嘴,還未說話,上座的雲老太太便便道:“無景,卿鸾,你們倆個小丫頭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麽?”
雲老太太早便注意到了雲卿鸾的小動作,原是不打算說什麽,只是見雲卿鸾面色嚴肅抓着雲卿姿半晌了,這才開口。
二人一時怔住,雲卿姿反應快些,忙笑道:“祖母勿怪,這丫頭纏着要我給她繡方帕子呢。”雲卿鸾聽了忙附和,雲老太太将信将疑,這便才搪塞過去。
坐于雲老太太身旁的溫娘子聽着雲卿鸾想要帕子,想了下,開口道:“六娘子若想要繡帕,我可繡幾方送與小娘子。”
雲卿鸾沒想到她會突然開口,且語氣中有些示好的意味在裏頭,她求助般看了眼雲卿姿,見對方搖頭,她方道:“娘子遠來是客,怎的好勞煩娘子,若我應下,祖母怕是要罵我沒規矩了。”
溫娘子讪讪一笑,頗有些歉意的看向老太太,下頭的小輩們面面相觑,她示好的樣子過于明顯,便是最小的雲泠也瞧出來了。
老太太拉過她的手,柔聲道:“她們女兒家針線活不好,便是平日裏頭躲懶偷閑,你且不能助着她們的脾氣。我家裏頭的女孩子便沒有誰的女紅拿得出手。”
蘇大娘子聽了忙附和道:“是這樣,家裏幾個女孩子針線真真是一個賽着一個醜,便是前兩日,我讓菸兒繡對鴛鴦,她繡出來的鴨子不似鴨子,鴛鴦不似鴛鴦,還梗着脖子非說是鴛鴦,弄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便是她幾個姐姐,女紅也是一塌糊塗,想來是我雲家的孩子命裏沒有“精通女紅”這幾個字呢!”蘇大娘子笑着調侃着,雲舒菸也早醒了瞌睡,聽着母親調侃自己,有些羞澀的躲在雲舒窈懷裏。
她甕聲甕氣的解釋着:“哪有那麽醜,還是有些像鴛鴦的。”
衆人聽了她這話,笑得更甚,雲卿姿雲卿鸾也忍不住彎了嘴角;雲舒窈笑着身子直顫,還得扶着雲舒菸;雲泠抿着嘴小聲地笑,見雲舒菸瞪她,又不敢笑。
這番玩笑話化去了溫娘子的尴尬。衆人聚在一起又閑扯了些,雲卿姿吃了一杯茶,同雲舒窈和雲卿鸾聊了會。又過了會,使女來傳話說是飯擺在偏廳,請衆人移步。
雲老太太笑着讓衆人移步去偏廳,蘇大娘子和溫娘子一人一邊饞着雲老太太,雲老太太一臉慈愛的拍着溫娘子的手。
因不是家宴,雲箋和雲言聽說是溫娘子來做客,不便與她們同席,便都在自己院裏吃了。倒是雲家四郎君被雲言遣來。
四郎君雲钰舒與雲舒窈乃是雙生子,模樣也極為相似。才十六的年紀,便已是身軀凜凜,淑人君子。只是此刻飯桌上只有他一位男子,倒是有些坐立不安,尴尬不已。匆匆用過,便拱手相退,“祖母,孫兒告退。”
雲老太太有些不悅,“客人未走,你怎可先人離去?禮數何在?”
雲钰舒漲紅了臉,垂着頭又坐了回去。雲家娘子都面面相觑,雲舒窈心疼哥哥,張了張口,最後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讓布菜的使女盛了碗湯給雲钰舒。
飯桌上一時只剩碗筷碰撞的聲響,蘇大娘子起身盛了一碗湯給雲老太太,又笑道:“母親,钰哥兒年紀小,用飯快,這會兒坐着也是無事,不若讓他先回去吧。”又開玩笑似的道:“他個郎君坐在這,倒也是渾身不自在,還不如讓他回去陪弟弟玩兒。”
溫娘子也忙道:“是啊,老太太,您不是要看剪花燈嗎?吃完飯,我就讓使女給您拿。”
雲舒窈見此又忙附和幾句,雲老太太又看了幾眼雲钰舒,見他确實不自在,便擺手讓他回去了。
雲卿鸾見此,趁上面熱鬧,歪頭對雲卿姿道:“瞧祖母這樣,是怕四哥兒先走,落了溫娘子的面兒嗎?”頓了頓又道:“自打溫娘子今日一落座,祖母的眼珠子便好似長在她身上一樣,在堂屋便如此護着,現吃個飯也鬧得不得安寧,非得讓四哥兒陪着,這是個什麽禮數?我倒是不懂了。”
一旁的雲泠也聽到了雲卿鸾所說,扯了扯她的袖子,悄聲道:“六姐姐,慎言呀。”
她轉頭沖雲泠笑笑,雲卿姿瞪了她一眼,“八妹妹都曉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偏就你,心裏憋不住話。快些用飯,有什麽話回去說。”
雲卿鸾咬着筷子,眼帶笑意,輕快道:“好,都聽阿姐的。”